碼頭沿岸溯青溪而上直到津陽門,全是各式的客棧貨棧、酒樓食肆,正是用膳時間,生意火爆。碼頭向來是一城一地繁華之所,往來人等三教九流既繁且雜,這裏自然少不了勾欄窯子。


    臨近黃昏,每隔不遠便有幾位抹著厚重胭脂的老鴇流鶯揮舞著手裏的香豔帕子大聲招徠客人,“爺!新到的姑娘,玩會嘛!”


    何六斤臂傷剛好得差不多,見一個小娘子拋過來一個媚眼,老熟人般笑眯眯道:“等哥醫飽肚子再來找你。”


    楊朝宗回頭看他一眼,“看上哪個?隨便挑,就是三天不下床我也替你把銀子付了。”真是千年不衰的行當,站街女的光榮傳統直到“前世”才基本消滅,這算是進步嗎?不許百姓點燈少了很多樂趣啊!


    何六斤嘿嘿一笑,“我逗她玩兒呢,這種貨色哥……我哪裏看得入眼?”


    吳滿甲和楊朝宗差了半個身位,扭頭啐罵道:“你他娘的什麽時候吃飽過?還挑三揀四!楊兄弟別理他,就算給條母狗,他都樂上三天三夜。”


    楊朝宗差點笑噴,“那也是本事啊。”


    何六斤鬱鬱不樂,以隻有楊朝宗聽得到的聲音嘀咕道:“三天三夜幹死也值啊。”


    楊朝宗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惹得路人側目,吳滿甲一頭霧水不知他為何發噱。


    一行七人最終找了間像樣的館子,從弘農到城父再入江,到如今身在臨安,隻要把貨散了,這一趟就算功行圓滿。一個兄弟不折,兩艘小貨船換來弘農號,怎麽算這買賣都不算虧。


    弘農會的兄弟一路千裏迢迢曆經凶險患難,確實應該犒勞,今天就當是提前預支點慶功酒。


    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找人打聽打聽貨號、藥行,看看哪裏能把貨散出去?藥材出手他倒不擔心,好貨晚,這船藥材都是上等貨不愁銷路,無非是價高價低了。


    在城父和蕭弄玉分開時,他好像提到過青城宮在臨安有分號和關係非常不錯的商號,大不了請他們幫忙了。況且還有最後一步,那就是雍州鳶房在臨安的落子,但非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去打擾他們。


    何六斤齊大海等人個個興高采烈,商量著酒後去哪裏消遣見識。


    一路辛苦放鬆一下人之常情,否則打生打死做什麽?吳滿甲也不忍掃他們興,隻說今晚好好歇息,等散完貨再盡情放縱,哪怕你把床板捅破老子替你賠錢。


    何六斤塞進嘴裏一大塊肥膩的牛肉,含糊不清道:“當家的你可要想清楚了,他們我不知道,光我一個人你估計就得賠人家三五七八張床板。”


    吳滿甲笑道:“你要真有那本事,老子就是把鳥切下來押了也絕不含糊。”


    齊大海樂道:“誰要那玩意兒?又腥又騷,拿來泡酒都糟蹋糧食。”


    幾杯酒下肚,吳滿甲滿臉發光,剛要說話,隻聽得“哐當”一聲大響,一個白淨帶著點書生氣的年輕人一連撞翻兩桌張桌子,跌倒在他和楊朝宗身旁,跌得太重掙紮了幾下沒起來。


    被撞翻的隔壁桌食客跳起腳來正要罵人,一見旁邊廂房裏出來幾個人,頓時咽了回去,和同伴招呼一聲,溜之大吉。


    楊朝宗想要扶那青年人一把,吳滿甲使個眼色,他微微一愣暫且住手。他不欲多事,想再看看什麽狀況?


    廂房裏走出來兩個年紀三十歲左右的錦衣男子,一人背負大刀一人腰掛長劍,旁若無人的走到年輕人身前。


    年輕人咳嗽兩聲,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敢怒不敢發作的顫聲道:“你們……我師父已經答應你們的條件,你們究竟還想怎樣?”


    生得頗為英俊、眉宇間略帶陰險之色的佩劍男子冷笑道:“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和我談條件!我告訴你秦知魚,我師妹人被你騙,一世清白名聲盡毀。三天之內你要是拿不出五千兩銀子做聘禮,別怪我步雲聘不客氣,先打斷你惹禍的第三條腿,再將你報官收監。”


    被稱秦知魚的年輕人哀求道:“我和秀秀是真心相愛,步大哥求你在宮老先生麵前說說好話。不是說一千兩嗎?怎又變成五千兩?……我們實在是拿不出來這麽多錢。”


    秦知魚旁背刀男子譏笑道:“你壞人家姑娘清白時怎不想想?怎的?現在吃幹抹淨裝可憐?咱逍遙道場的小師妹一千兩銀子的聘禮?說出去還不讓人笑話死!五千兩銀子一文不少,給你三天時間,趕緊籌錢去吧。”


    楊朝宗當是沒聽到沒看到,自顧自的吃東西。其餘人也是事不關己的瞧熱鬧。


    秦知魚一副哭腔道:“步大哥,柳大哥,你們……別說三天,就算三個月我們也籌不到五千兩……”


    姓柳的背刀男子冷冷道:“那你就等著斷子絕孫,把牢底坐穿吧!”說完轉身要走。


    秦知魚掙紮起身,伸手想要拉住他。


    柳姓背刀男子譏諷道:“找死!”說時右腿伸出,一腳抻在他小腹。


    秦知魚一個倒飛,直往楊朝宗撞過來。


    眼看又要撞飛一片,有的食客忍不住驚叫出聲。


    楊朝宗右手探出,在秦知魚腰間輕輕一托,後者不僅沒有撞人摔倒,還穩穩地站在了地上,一臉的無法置信。


    柳姓背刀男子看著秦知魚身後的楊朝宗,臉上露出不悅,“如果是不相幹的人,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哪裏都有這種“天下老子說了算”的強橫霸道之人,昊陽城見多了,楊朝宗不打算理會,聽他們言語該是因男歡女愛引發的破事。


    步雲聘見楊朝宗不說話,冷冷道:“我柳師兄和你說話,沒聽到嗎?”


    楊朝宗心裏有些不爽了,剛才被撞的兩桌一見到他們人二話不多結賬走人,撞了人還這麽理直氣壯目中無人,可見姓步和姓柳的平日裏是多麽霸道。


    吳滿甲、何六斤等人見楊朝宗不說話,一個個自然也裝啞巴。


    步雲聘臉泛怒容,上前一步冷喝道:“好大的架子!聾了嗎?”


    楊朝宗扭頭一笑,“你說什麽?”


    步雲聘一怔,不會他娘的真是個聾子吧?隨即獰笑道:“我說幹你娘!”


    楊朝宗臉色一寒,親娘他已經沒什麽印象,乳娘衛英娘記憶猶在,但無論哪個娘都是不可辱的。不過他仍是強忍心頭火氣,平靜道:“那你得回家去!”


    步雲聘臉上剛露出一絲笑容,突然回味過來,厲聲道:“你找死!”


    又是找死!逍遙道場真橫,見誰都是這一句!


    “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要打擾我吃飯!老子耐心少有像今天這麽好的!”


    柳姓男子一臉陰沉,他也少見這麽不知死活的人。


    步雲聘沒耐心了,繞過秦知魚,伸手便向楊朝宗肩頭抓來,口中罵道:“從來沒有人敢在我麵前……啊——!”


    步雲聘連退數步,若非被他柳師兄一把扶住,差點就一屁股坐倒地上。隻見他左手捧著自己右腕,一臉痛苦神色。


    被秦知魚擋住視線,姓柳的也沒看清他究竟如何受傷。


    楊朝宗若無其事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冷冷道:“還不走嗎?”剛才步雲聘一把抓來,被他以筷作刀掃在內關穴上。


    步雲聘原本沒有這麽不濟,隻是欺他坐在椅內又手無兵器,猝不及防下才著了道,被楊朝宗縱橫罡氣機侵入體內,頓時半邊身子動彈不得。饒是如此還虧楊朝宗手下留情,否則整條手臂已經廢了。


    姓柳的沉聲道:“朋友是誰?可知惹上逍遙道場是什麽後果?”


    楊朝宗也知道地頭蛇能不惹就不惹,他們未必有多大能量或是多驚人的修為,而是像蒼蠅一樣趕之不去揮之不絕,有或多或少與當地官府有勾連。殺不得,打輕了他又和你不死不休,讓人頭疼。所以盡管有些上火他也沒想著怎麽樣,隻是出於自衛小小的露了一手,步雲聘的手臂不出半炷香就會恢複如初。


    “柳兄看到了,非是在下惹事吧?令師弟隻是不小心被我筷子拂中了手腕穴道,很快就會沒事。”他盡量保持心平氣和,和氣才能生財了。像步雲聘這種角色就是一天收拾十個八個,對他武道修行也沒有半分好處,太不高級了,敗人品。


    見楊朝宗說得客氣,姓柳的臉上稍緩,看了眼步雲聘,隻見他微微點頭,這才道:“在下柳宗仁,逍遙道場門下,既是如此,柳某勸朋友在臨安最好少管不該管的事。”


    楊朝宗笑了笑,微微點頭,“謝過柳兄提醒。”他這才發現柳宗仁和步雲聘衣服領口各繡了一隻黑色的鯤鵬,難怪剛才那兩桌人跑得快,該是一眼認出來。


    柳宗仁又看了眼楊朝宗,領著步雲聘大步而去,眼尾都沒有掃下呆在一旁的秦知魚。


    柳、步兩人去後,館子裏又熱鬧起來。吳滿甲對楊朝宗剛才的克製表現非常滿意,低聲道:“猛龍鬥不過地頭蛇,臨安這種繁華大城,幫會林立各有靠山,能不惹的還是不惹的好。剛才生怕楊兄弟一生氣把姓步小子廢了。”


    何六斤、齊大海幾個看得眼神發熱,楊公子年紀輕輕手底下硬,手段也不差啊,動過手就跟玩兒似的。


    楊朝宗已經吃好,端起茶杯道:“要是我一個人獨來獨往倒無所謂,要打要跑都看我心情,可兄弟們都在,有船有貨,自然要收斂些了。隻要不是別人騎到咱們頭上,忍一忍何妨?又不少斤肉。”


    驚魂甫定的秦知魚擦幹嘴邊的血跡,又揉了揉身上,這才上前兩步作揖道:“小弟秦知魚,多謝兄台剛才援手之德。”


    楊朝宗笑道:“舉手之勞,秦兄客氣了。”


    秦知魚真誠道:“不是客氣,今天若非兄台,我不定被他們打個半死。逍遙道場在臨安很有勢力背景,沒幾個人能惹得起。”


    楊朝宗倒起了好奇心了,問道:“他們什麽來頭?聽你們剛才所說,秦兄和他們是親戚才對。”


    秦知魚嫩臉微紅。


    楊朝宗趁機拉過一把椅子,“秦兄若是不介意,坐下說。”


    秦知魚稍一猶豫,坐到楊朝宗身旁,歎了口氣道:“不瞞兄台,唉,都怪我一時衝動,小弟認識了一個女子,她叫仝秀秀,開始不知道,前兩天後來才得知她是逍遙道場的弟子,就是柳宗仁和步雲聘的小師妹,我和秀秀兩情相悅……有了肌膚之親,導致她有了我的骨肉……啊?還不知道兄台怎麽稱呼?小弟秦知魚,uu看書 .uukanshu 你看我隻顧著自己說。”


    這年頭也流行先上車後補票嗎?楊朝宗自我介紹道:“我叫楊朝宗,這些都是自家兄弟,秦兄不用客氣,接著說。”


    吳滿甲等人在秦知魚眼神巡視下微微頷首表示“我們是兄弟,我們人多。”


    秦知魚赧然一笑,繼續道:“前幾天柳宗仁和步雲聘找上門來,告訴我秀秀有了身孕,小弟一聽之下非常欣喜,也非常願意娶秀秀過門。柳宗仁道明秀秀的身份,並要小弟明媒正娶,約定一千兩銀子的聘禮。老實說,一千兩銀子小弟都很為難,師傅知道後答應他們的條件,說是籌措銀兩,等選定吉日就上門提親。”


    楊朝宗好奇道:“今天怎麽變成五千兩了?”


    “小弟也納悶,本來今天是我約他們二人到此商議提親的日子,沒想到他們突然翻臉,說我誘騙秀秀,以致她名聲盡毀,他們師父很生氣……我隻不過分辨了幾句,就被他們打出來了。”


    楊朝宗先看一眼吳滿甲,接著看向秦知魚,你小子把人家大姑娘獨自搞大了,人家師兄發個脾氣是正常的,坐地起價嘛也說得過去,雖然五千兩確實黑了點。你小子不會是仗著生米煮成熟飯了坐地還錢惹惱他們吧?不過那姓柳和姓步的都很不客氣啊,不像是親戚間商量著辦,倒像是……


    他心中一動,問道:“你最後一次什麽時候見的秀秀姑娘?”


    秦知魚又歎口氣道:“快十天沒見到見秀秀了,他們上次找上門後我說要見秀秀,他們不答應。”


    楊朝宗暗道:這怎麽有點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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