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太後壽誕禁期一過,伎司又開始熱鬧起來,雖未恢複到往日的繁榮,也差不太多了。


    衛朝宗身為民間俗稱“龜爺”的伎司知客,從申時起開始忙碌起來。


    以前柳輕別在時,他潛心創作《紅樓遺夢》躲了清閑。姓柳的倒黴後,他跟著受牽連,挨了二十大棍,以致菊花殘滿地傷,又在床上趴了將近一個月。到伎司四個月,兩個月在養傷,先養臉再養屁股。接著太後壽誕禁絕冶樂,直到今天他才算是真正恪盡知客的職守,在崗盡責。


    忙到亥末才算消停,衛朝宗覺得雙腿有些吃不消,知客這名字聽起來能上台麵,實是個連丫鬟都不如的活兒。辛苦不說還憋屈,看人吃肉連湯都喝不上半口。


    寧晷尤其京師昊陽城從亥正開始宵禁,有些客人踩著點來,等到身心放鬆四體通泰走時,已經宵禁了。老百姓自然不敢違禁,可對那些官老爺來說,宵禁禁的是旁人,禁的是百姓,哪禁得了他們?


    連帶衛朝宗跟著受累,原本亥正可以散班,非得熬到亥末。


    接下來幾天每天如此,鮮於淒淒的文學修養課也往後推了,她比衛朝宗更忙。


    這一日用過午膳,衛朝宗躺在榻上閉目養神,順便回顧了到內教坊的這些日子。魚羞雪說的沒錯,現在回想起來,伎司美色如雲,在和她們交往時,他的確少了份急色和貪婪的心思。以前不這樣,每次和蕭長焱去天香苑、十二重樓,都是不醉無歸,不到筋疲力盡絕不鳴金收兵。不會從此光榮退休了吧?


    百無聊賴胡思亂想間,溫太甲雙手背在身後,踩著八字步悠然而至。


    衛朝宗趕緊從榻上跳起來,“大人找小的何事?讓人傳喚一聲就行了。咦!看大人氣色煥然,莫非是有什麽好事?”他知道定是伎司革新那“方略”鬧出動靜了。


    溫太甲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老弟猜猜?”


    衛朝宗嘿嘿一笑,“大人老樹發新芽枯木又逢春,新近納妾了?”


    “那定是大人要高升了?”


    “令郎有喜?”


    “不會是大人有喜吧?”


    衛朝宗肚皮快笑破,就是不猜中答案。


    溫太甲提醒道:“老弟別老想著我府上那一畝三分地,心思往別處放一放,比如咱們教坊……”


    衛朝宗一拍腦門,“我知道了!定是大人關於伎司革新的方略有結果了。”


    “正是!今早太常寺莊大人著人知會我,說是我那諫疏經議,完全可行。太常寺一致通過,隻待報祠部和尚書省,便會有正式批文,著伎司試行。這裏麵有老弟的功勞啊,所以第一時間知會你。”溫太甲的真的開心,混衙門的,得到上司賞識才會心裏踏實,覺得自己上麵有人。再者,一旦革新方案獲準,從此後他也能名正言順的在伎司風流快活了。雖然以他從六品的薪俸,一個月充一回大爺都要節衣縮食,這倒不是太大的問題,溫府有些祖業,不就是銀子嘛?能和朝中一品權貴同飲一井水,能握著秦夢琴那雙嫩滑的小手……值了!


    衛朝宗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拜倒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待到試行圓滿,推廣到其它三司,倒時內教坊定是大人囊中之物。另外不知大人對咱們伎司哪位姑娘有性趣,小的替你牽線搭橋,事先預熱一番。”


    這小子鬼精靈,莫非看出什麽?看出就看出吧,溫某謙謙君子行正坐直,怕什麽?溫太甲卻收斂笑容,略有擔憂道:“言之過早,太常寺批了,此事八九不離十。不過竇老那裏,少不得要被他噴一臉唾沫星子了。老弟說該如何是好?”


    衛朝宗微一沉吟道:“要不這樣,你現在主動找竇老交代此事,不過嘛,得講究個技巧。”


    “快說快說。”


    “大人就說這革新方略最初是莊大人的意思,著你打磨完善,所以才……該怎麽說大人你懂的。”衛朝宗說完衝溫太甲擠眉弄眼,騷勁十足,無形中再次拉近兩人的距離。


    溫太甲急匆匆去找教坊使竇起焚,臨走對衛朝宗說起了朝中一件大事,寧晷青徐州前線八百裏加急,寧晷和江南太陰在青徐州尤其摩擦了。兩國兩軍小規模戰於江左淮右,雙方同時羽檄飛傳,大有小摩擦引發寧太國戰的可能。


    溫太甲說這個是因為一旦兩國開戰,而伎司革新方案實施,估計馬上就有新鮮血液補充進來了。


    邊軍打仗衛朝宗不感興趣,再怎麽打也打不到昊陽城來,內教坊作為“娛樂”場所,受影響更是有限。至於教坊或伎司補充新人,那就要看寧晷青徐州邊軍了,要麽勇,能納降;要麽慫,被降罪。


    又到亥末才散班,衛朝宗哼著小曲“刀個刀個刀刀一把殺豬刀,一刀一刀割掉青青河邊草,隻剩一朵菊花隨風飄搖;歲月是一把殺豬刀,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軟了香蕉,瓜熟蒂落和時間賽跑……”


    前麵就是茅房了,內教坊的工作環境讓人沒話說,唯獨茅房條件差了些。黑咕隆咚不說,衛生條件也差,蚊子又多,每次上茅房簡直受罪。


    忽的,圍牆邊一株大樹上兩隻宿鳥被驚起,振翅飛入夜色中。


    衛朝宗抬起頭,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一身黑衣黑巾蒙麵,像一片樹葉般輕飄飄的落在他身前幾步外,整個麵部隻餘一雙眼睛泛著冷光。


    衛朝宗滿臉駭然,說話都有點磕巴了,“你……你是誰?”


    黑衣蒙麵人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我是誰不重要,到了下麵你自然會知道。”


    衛朝宗又是一驚,“什麽下麵?”


    蒙麵人桀桀怪笑,聲音像是夜梟,讓人不寒而栗,“自然是陰曹地府。”說時不待衛朝宗再出聲,人影一晃已經到了他近前,同時右手伸出,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衛朝宗喉嚨裏發出“吱吱”的聲音,眼中滿是驚怖之色。


    蒙麵人手腕輕抬,衛朝宗整個人便雙腳離地懸在了半空。“王爺讓我捎句話給你,你死了比活著更有價值。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王爺?閻王爺還是寧王爺?蕭長焱……不會這麽對我的……


    蒙麵人手上用勁,衛朝宗頓時呼吸急促,腦中一片混亂,他想伸手卻發現根本就夠不著蒙麵人。


    “張世寬想你死,王爺要你死,你也是該死!”


    老天爺真特麽不開眼啊!老子不是剛死過一回嗎?這麽快又來?衛朝宗隻剩腦子能活動了,u看書 .ukanshu 他不甘心!不是說父母祭天法力無邊嗎?金手指呢?你大爺!


    黑衣蒙麵人五指慢慢收攏。


    “你誰呀?”茅房門口,一人站在黑暗中,口中漫不經心的問道。


    蒙麵人緩緩回頭,暗罵一聲,居然還有一個,為什麽剛才一直沒發現?難道是個高手?“你是誰?”說話時手上鬆了鬆。


    “你誰呀?”那人仍舊這一句。


    “你是誰?”蒙麵人也是這一句。


    那人終於動了,慢悠悠走來,蒙麵人攔住衛朝宗的小徑是離開茅房的唯一出路。


    黑衣蒙麵人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左手暗中蓄力,隻等他到近前一招斃命。


    那人忽然打了個哈欠,接著伸了個懶腰,等手落下,手中卻赫然多了一柄刀,切菜的刀!


    黑衣蒙麵人眼中露出譏笑之色,接著隻見刀光一閃,他譏笑還沒褪去,瞳孔就開始收縮。


    菜刀出手了!


    而且這一刀很快,一刀迎麵劈來。


    蒙麵人右手鬆開衛朝宗,身形急速後退。一刹那見他就知道,他不放手的話,那柄菜刀很有可能劈中他的臉。他有些後悔了,後悔廢話太多,沒有一把捏死衛朝宗。


    菜刀高手一刀退敵,看也不看歪歪斜斜倒地的衛朝宗,仍舊那句話,“你誰呀?”說時又是一刀挾著寒光朝前疾劈。


    人狠話不多啊!


    黑衣蒙麵人再次後退,然後一個旋身,“嗖”的聲縱身飛上了圍牆,看也不看突然出現的菜刀高手,轉瞬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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