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朝宗了然,不過心底還是有些失落,在蕭長焱眼中,他不過是一件玩偶,頂多是一枚棋子。老蕭家有這個傳統,不能以常理度之,當然生在帝王家,本就不是以常理衡量的地方。


    “我該怎麽做?”


    蕭長焱先是招呼了一聲夫輕候,“不用回府了,直接去內教坊,找人把太醫署的胡太醫請過去。”


    夫輕候躬身領命。


    衛朝宗對這家夥完全沒好感,雖然他和自己是蕭長焱每次外出的標配,他還是對他喜歡不起來。身上一股子陰冷氣息,見了誰都跟欠他八百兩銀子似的沒有好臉色。關鍵是他劍不離手,一副隨時拔劍砍人的架勢,誰喜歡啊?找虐啊?衛朝宗開始還討好似的拿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久而久之,變成兩人冷屁股對冷屁股。都是貨與帝王家,卻誰也瞧不上誰。


    衛朝宗臉上流血,倒不擔心夫輕候陽奉陰違給自己苦頭吃,那家夥雖然不討人喜歡,但對蕭長焱的忠心真是沒二話說,隻要蕭長焱發話,他絕對不打半分折扣的執行。


    蕭長焱放低聲音道:“我要你在內教坊把太子知道的事一件不落的全部打聽清楚,他能以此禦人有術,我就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或是破了他的術。你放心,入了內教坊後,所有開銷隻管開口,要什麽也隻管說,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手段,達成目的就行,天塌下來我替你頂著。”


    衛朝宗是真的想笑了,一來蕭長焱確實拿他當棋子,雖說有些自怨自艾,但他總算說了實話,而且自己還有可利用的價值。二來既然到了內教坊有人撐腰,要銀子有銀子還能為所欲為,萬花叢中過那也沒什麽不好。隻是天塌下來有他頂著這話就不太順耳了,天還沒塌下來,自己就挨了一刀,還沒籍為奴,反倒成了他另一顆棋子。


    “內教坊現在誰主事?”


    蕭長焱道:“內教坊雖說隸屬於太常寺,真正主事的是太常寺協律郎,但平日裏掌管教坊的卻是教坊使竇起焚,也是太常寺音聲博士,品秩為從五,老學究一個,你和他打好交道就行。”


    “竇起焚?”衛朝宗念了一遍,“內教坊有數百人,王爺交代的事情,朝宗怕短時間內完成不了。”


    蕭長焱頷首道:“也沒指望數日甚至一月兩月內把這些都掌握,但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這也難不倒你。待會兒到了內教坊,讓胡太醫先替你療傷,在金瘡方麵,太醫署數他最為高明,務必讓你臉上創傷不留痕跡。至於你入內教坊的文牘你不用操心,我著人辦妥。”


    這話自欺欺人了,雖然沒照鏡子,衛朝宗也知道張世寬那一刀在他臉上會留下什麽。胡太醫再高明也不可能讓他不留痕跡的恢複原貌。奇怪的是,挨了一刀他似是對破相沒有太大感傷。這難道是重生後遺症?


    內教坊位於寧晷京師昊陽城西大街中段,比鄰祠部,離皇宮也不遠。祠部與太常寺一掌祭祀一掌禮樂,相輔相成,又相互攀爭。祠部尚書正三品,比太常寺卿的從三品略高。


    凡入教坊者均以罪臣家屬充沒,內教坊又有四司:禮、舞、樂、伎,專職服務於皇家及朝中四品以上權貴。除教坊使外,每司設提點、判官各一人,負責教授教化。


    蕭長焱親自把衛朝宗送入教坊,多少讓衛朝宗心中有些安慰。


    在太醫署胡太醫的妙手之下,衛朝宗頭上重新換上綁帶,照胡太醫的說法,每三天換一次藥,一月之後便可去除綁帶,不說臉上恢複如初,即便好了疤痕肯定是少不了,至少不會像夜叉般嚇人。


    衛朝宗對此已經沒有太大奢望了。


    自這一天起,他便開始了自己的教坊生涯。


    為了不嚇到別人,一個月來他在教坊內閉門不出,由於寧王府親自送他入教坊,又在養傷,倒也沒誰刻意和他過不去。


    一個月轉瞬即過,胡太醫相當的盡職盡責,親手替他一層層接下頭上的細長綁帶。


    衛朝宗一直閉著眼睛,直到最後一圈才猛然睜開眼,看著胡太醫一臉專注的神情,等著他解完綁帶最後的表情。


    “哈!不錯!”胡太醫看著自己的傑作,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拿鏡子來!”


    看著鏡子中暌違一月有餘的自己,衛朝宗微微側臉,一道粉色的疤痕從眼角到耳根,異常分明。這哪裏是不錯?


    胡太醫欣慰道:“再過些日子,這些疤痕會慢慢變淡,雖說終究會有痕跡,但這已經是老夫盡最大努力換來的結果了。你也不用傷神,若非寧王爺交代,你這張臉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衛朝宗仔細端詳臉上的疤痕,口中淡淡道:“多謝胡太醫費心了!”


    胡太醫相當自得,撚須笑道:“老夫總算不負寧王爺所托,也好向他交差了。”


    衛朝宗還在顧鏡自憐,突然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咧嘴一笑道:“胡太醫果然妙手回春!”


    沒人明著為難衛朝宗是真,卻給他分到內教坊最不受人待見的伎司,顧名思義,伎者妓也,就是名正言順的官妓。與禮、舞、樂三司不同,三司賣的是藝,伎司賣的卻是身,隻不過伺候的都是寧晷四品以上要員,亦或外賓使團。


    衛朝宗的身份是伎司知客,uu看書ww.uukanshu 相當於青樓妓寨的龜爺,幹的就是迎來送往、熱臉貼冷屁股的勾當。無身無憑世代不能脫籍的司奴,誰會給你好臉色?姿色再差的伎司女子也有人哄著,甚至有不菲的打賞,誰會打賞你一個一無所長的司奴?


    剛開始幾天,衛朝宗還有些落差,被尚書省屯田曹左侍郎一頓訓斥、五兵曹驍騎將軍一記耳光後,他開竅了。寧王麵子再大,也管不上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到了這裏還得靠自己。既然是官家妓寨,金漆招牌不假,但終歸是服務業,服務業第一要訣是什麽?服務嘛!要想服務好,首先得端正服務態度。可不是跟著寧王作威作福、吃香喝辣的時候了,賣笑嘛,又不用賣身,幹嘛給自己找不痛快?萬一哪天碰到個渾主狠角,被暴打一頓那才不值!真要是把小命丟在了這裏就更冤枉了,寧王絕不會為了一個開籍的內教坊司奴跟自己過不去。


    那就隻有自己對自己下狠手,跟自己過不去了,過去了這道坎,至少還有希望守得雲開見月明吧?


    否則前天被活生生玩死的師師姑娘就是自己不遠的前車之鑒,誰他娘的會在乎一個官妓的死活?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好好享受。人就是這樣,一旦想通了、看開了,就沒那麽多煩惱了。亙古不變的道理,衛朝宗抬手輕輕抽了自己一嘴巴子,這麽顯而易知的道理居然都想不明白!九年義務教育、萬馬千軍的國考都都喂狗了?


    衛朝宗齜牙,恨不得再抽自己一嘴巴子,偏偏不敢,方才忘形之下,一巴掌扇在剛剛結痂的傷口上,是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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