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結婚了。”李豔淒然笑笑,“他們單位福利不錯,還有批房子,低價賣給職工了。五環內,居然才五千多一平米,真是天上掉餡餅。”


    我欣然一笑,陳喬的學曆能力,本就不會太差,隻不過他需要時間,他擁有的也隻能是普通的豐衣足食,而李豔想要的是不平凡。


    “你後悔嗎?”我問著李豔。李豔沒有回答,目光卻有些茫然,她手上的天珠,已不知何時摘了下去。


    最後問起房東價格的時候,房東報給我的價格卻高得有些離譜。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決定放棄了。在京郊的一個地方租了一間,價格自然便宜了很多。終究時移世易了。


    從懷柔那幢江南別墅搬出來的時候,我被撕扯得有幾分鮮血淋淋。那裏是我這一生最幸福最快樂的承載之地。


    臥室的床上,他摟著我講故事的溫情脈脈;梳妝台前,他為我梳頭的低眉沉吟;書房桌旁,他沉筆書寫“君心我心,不負相思”的堅定深情;客廳沙發上,他為我剝榛子的勾指淺笑;餐桌側畔,他輕執我手的含情凝眸——所有的回憶,一點點淩遲著我破碎不堪的心。


    書桌上裝彩球的瓶子幾乎要滿了,他原來已陪過我這麽多似水的流年。我把彩球倒出,將水擦幹,裝到袋子裏細細收起;他精心為我挑過的潤膚露,他為我買的衣服包包,我們那個沒來得及看世界一眼的寶寶的泰迪熊、百家衣;他收集的我的所有物件,我都統統收走吧,否則等待它們的命運也是扔到垃圾箱。


    我拿了一件子越最常穿的藍色小格子襯衣,上麵是我洗幹淨的皂粉味道。我裝到了箱子裏。


    帶著所有的記憶,我終於將這份沉重的愛帶到了我的出租屋。走的那天,天灰蒙蒙的,偶爾飄著一點雪花,那個天氣,我的膝蓋開始隱隱作痛,酸痛得每走一步都踉蹌難行。我才意識到,那晚的長跪,終究還是給我帶來了永恒的記憶。隻是,我不覺後悔。


    當新年的鍾聲敲響的時候,子越大哥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他見到了子越,在一個部隊內部的醫院裏。子越清醒了,卻因腦出血有些後遺症,左側胳膊以下沒有了知覺,走路困難,而且伴有短暫性的失憶。看著人,想半天才會想起是誰,以前的事情,模模糊糊的記憶,偶爾糊塗起來,什麽人也不認識,什麽事也想不起來。


    我的腦子轟地一下,聲音顫抖著問子越大哥:“有人照顧他嗎?”


    “有個護工,很盡心。盧南也會每天去看著。醫生說他需要時間恢複。”子越大哥猶豫了下,沉聲對我說,“小薇,子越的後半輩子,說不準會是什麽樣,但看樣子,沒法再回到以前。你也該給自己考慮考慮了。”


    我木然掛了電話,心裏卻像荒草瘋長一樣發狂。老天,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連我們能唯一珍藏的記憶,都要這麽殘忍地剝奪?我徹底被擊碎了。生若求不得,死勿愛別離。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父母已經同我斷離,我愛的人,已經忘了我。


    我麻木地從門口的小店買了把鋒利的刀片,這種事情,我不是第一次做,有經驗了,這次應該不會那麽疼了吧。


    含淚給爸爸打了電話,還是不接,給媽媽打著電話,卻意外關機,連道別都變得艱難了呢。


    我將後事交代了,我的墓地地址,都寫作了郵件發給艾雲。希望我去之後,也能有個朋友料理我的後事。


    給艾雲撥了電話,幾乎要撐不住,難道這個世界,我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告別的人嗎。終於艾雲接了電話,有些擔憂地問著:“小薇,你還好嗎?”


    “艾雲,”我竭力忍著聲音的顫抖,平靜道:“我很好。我可能要出去走走,我給你發了封郵件,你有時間去看看吧。”


    “有什麽事還發郵件,神神叨叨的。”艾雲鬆口氣,“出去透透氣也好,人們都傳馮子越出事了,他們公司北京負責人也換人了。我知道這些事我不好問你,我不管別的,你隻要好好的就行。”


    “好。”我忍著淚,“艾雲,你自己要保重,性子不要太急,遇到事情先想想再去做,不要衝動。”


    艾雲打斷我:“小薇,你說什麽呢?你的語氣不對,你不是犯傻了吧?”


    我慌忙抹淚:“艾雲,沒事我掛了。”“等等。”艾雲大聲吼著,“聽我再說一句話。”


    既然就一句,我準備掛掉電話的手停下了。


    “趙小薇,你的爸媽,可就你一個閨女,你要是有事,他們怎麽活?再一句,馮子越還沒死吧,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麽讓你這麽不對勁兒,但我告訴你,你要是先走了,下輩子,你比他投胎早,你跟他還是沒法在一起。”艾雲急得口不擇言,幾乎想起什麽說什麽。


    我卻被她最後一句擊得呆在了原地,我連死都不能死啊?如果我先走了,下輩子,是不是還要這麽君生我未生地糾結?還是根本都無法相遇?這兩種,我哪種都不要啊。


    我木然地掛了電話。手邊的刀片,失去了剛才的鋒利。而艾雲看了郵件後,直接打電話問我在哪裏,開車過來陪著我。


    我偎在艾雲懷裏,和他講了子越的病情,卻沒講其他。我神思遊離問著她:“我是不是錯了?才會遭這樣的報應,馮子越,他忘了我啊。”


    “你別急,又不是演電視,說忘就忘個一幹二淨。他現在隻是迷糊著,慢慢恢複,會好的,他年紀也不大,沒準過個幾年,就全好了呢。”艾雲寬慰著我。


    “會有那麽一天嗎?”我問得有些無力。


    “會。”艾雲答得很肯定,“不管你和他的感情到底對不對,起碼,你們是真的相愛。”真的相愛,可有了一係列的框框,最真摯最本能的愛,沒有功利沒有世俗的愛,怎麽就變得處處碰壁,罪無可赦了呢?還落得這樣的結局?我不懂。


    渾渾噩噩地過了三個月,春節給媽媽打了個電話,沒有回家。沒有和父母說子越的情況,太大的風波,我擔心父母承受不來。而他們,總有一天會原諒我吧。


    其間又給子越大哥打過幾次電話,知道子越的情況在一點點地好轉,走路逐漸恢複,胳膊漸漸有了知覺,隻是記憶恢複得有些慢,還是糊塗的時候多。


    “他,還記得我嗎?”我忍不住問著。


    “他很少說話。我也不知道。”子越大哥歎口氣,“他能知道吃飯喝水也是最近的事兒,人站在他跟前都不一定認得出,哪還能想起誰。我媽他都沒問過。”


    我捂著嘴眼淚流出,說不出話來。


    又是人間的四月天,曾經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已經落實了罪名,做了階下囚。子越的行賄及非法經營,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隻是由於身體原因,緩期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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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子越的家人,也沒有盧南的門路,無法探視令我魂牽夢縈的人。再見子越,於我而言仍是一個遙遠的夢。


    在我的再三請求下,子越的大哥用手機給我發了一張子越的近照,潔白的病房裏,子越在床上坐著,依舊是清瘦堅毅的輪廓。盧南和曉攸在他身邊,子越的表情有些茫然,盧南是側臉,線條比我見過的幾次都柔和不少,曉攸笑得很開心。


    這是結局嗎?這是上天給我們所有人的公平的審判嗎?我和子越的感情,曆經一番顛風覆雨,最終劃歸平靜。


    我選擇了愛得不顧一切最終被愛遺忘,子越選擇了權力功名最終為權力所累,盧南選擇了滿心仇恨最終被仇恨囚禁。每個人,都得到了上天最公平的審判。


    以前的那個圈子總有好事的人給我打電話詢問著子越的近況,我換了手機,除了艾雲,我的父母,子越大哥,我誰都沒有再加。還有子越的號碼,盡管我知道,那個號碼,我也許永遠都打不通了。所有的過往,都散了吧。隻留世間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我找到了新的工作,在鵝黃柳綠中,將自己碎裂的心逐漸拚接。北京的天空,不會因誰而變化,而我能與子越在同一方藍天下,呼吸著同一天空的氣息,也許觸碰不到,卻已知足。


    拈朵微笑的花,看一番人世變化,到頭來輸贏又何妨?日與月互消長,富與貴難久長,誰不是把悲喜在嚐,恩怨難計算。昨日非今日該忘。


    當人間溫暖回春的時候,海棠再綻,桃花逐水,我時常翻出錢包裏,那張我隨身帶著的十一個字“君心我心,不負相思。馮子越”。我的心會如春風拂柳般地寧靜。想起那天下午他與我戲謔:“用不用我寫本書送給你?”我的心不免一哀。


    時至今日,子越,我不知道你還能否記得我,你的世界也許也不會再有我。但是我們的過往,我們的點滴,我不要隨著年華老去。也許你的記憶,已經飛過忘川,而我的記憶,卻仍在塵世遊蕩。


    於是,在春山暖日和風桃花香氣濃的一個午後,我打開電腦,回憶著我們從相識的點滴,細訴著我們的每個眉眼深情,每個執手瞬間,這些記憶,在我們踏過奈何橋的時候,那碗孟婆湯,怎能忘懷呢?下個三生石畔,我要努力和你一起飛到,不要再有幾十年的距離。


    文安初心憶故人,用文章來安定我們最初的心,我憶著你,你呢?


    [正文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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