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碩在和幾個朋友開心地聊著,我看著他們,覺得自己就是個局外人,隻一杯一杯地喝著酒,開始隻是無聊,喝多了心裏開始不痛快,而酒做著我的鎮痛劑。周亦在我身邊坐著,拿著一小杯紅酒抿著,笑:“你喝得不少。”我也是喝多了,說話也大膽起來:“你是主人,怎麽能嫌客人喝得多。”“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周亦有些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麽回答我,臉憋得通紅。“撲哧”我笑出聲來。笑聲被喧鬧的音樂掩蓋得不露痕跡。看他似乎也蠻無聊的,我提議:“不如我們兩個去那邊一起喝。”我指著客廳南邊陽台那裏的兩張搖椅,應該是平時看風景用的。“好!”周亦答應得爽快。


    這裏稍微清靜些,起碼說話不用扯著嗓子喊了。但是清靜了,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兩個陌生人,坐在一個陌生的角落,該說什麽呢。我也無心與他閑聊,隻是想喝酒,而在這種喧鬧的場合,自己獨自喝酒似乎又太孤寂,也許就是我拽著他過來的原因。他倒是似乎有很多話,拿著酒杯一直在來回旋著杯口,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忍不住問:“心事很多啊?”“不是。”他立即答,撓撓頭說:“隻是不知道和女孩子聊什麽,又怕說錯了。”俗話說酒壯慫人膽,我那天一定是被壯了,也許是酒精,也許是在靦腆的男生麵前我會放鬆些,我忍不住笑:“那你在你女朋友麵前也這麽吭吭哧哧說話啊?”他眸子一黯:“我們分手了。”我一愣,覺得自己問的魯莽了,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沒什麽,也不是秘密。回國前分的。”周亦大大喝了一口,淡淡笑:“她的確是嫌我不會說話。”我本是有些好奇,看著說話挺流利的啊,還能把女朋友惹毛是怎麽種不會說話法,但畢竟剛認識,也沒好意思張口。便抬起手:“幹杯,都會過去的。”一杯又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後麵的事情已經沒印象了。


    等第二天醒來,發現我竟然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不由得輕呼一聲“啊!”


    我心裏一緊,慌忙看身邊的衣服,還好,是整齊的和衣而睡,心微微踏實下來,頭疼得要命,暗暗罵自己越來越不像話了,從前不能說滴酒不沾,也絕不會這麽沒分寸,竟喝到人事不省。坐起來,看到床邊的書桌上趴著個人,還在睡著。我下了床,整理好衣服,使勁咳嗽了兩聲。那人被驚醒了,迷迷糊糊站起來,揉著眼睛和我說:“醒了?”是周亦,我略微有幾分不悅,這是個別墅,又不是個小公寓,房間多的是,幹嗎非趴在我這裏。也不好繃著臉,隻好淡淡地應了聲,便也不看他,就走了出去。


    邵琦已經在樓下忙乎了,正在向餐桌上擺早餐,見我下樓,笑吟吟:“姐姐,你起來啦。”我掃掃四周:“你的周川呢?”邵琦歎口氣:“昨晚又和那幫朋友出去了,還沒回來。”我顧不上搭理周川的事情,皺眉,拉著她小聲說:“你糊塗啦,怎麽讓我和周亦一個屋子啊,說出去多難聽。”邵琦抿著嘴一個勁地笑,笑得我心裏直發毛,上下把自己打量個遍:“你笑什麽?”邵琦搖搖頭,笑著:“姐姐,你昨晚喝多了,扯著周亦的胳膊不放,我怎麽拽都拽不開。”“啊?”我不禁掩口驚呼一聲,我也太沒勁了,酒量不好就不說了,酒品還這麽差,頓時羞得麵紅耳赤,不禁小聲問:“我還幹什麽了?”邵琦已經笑得捂著肚子直彎腰了,看著她笑我更發毛,“快說啊”,我催促著。“姐姐……”邵琦笑著,“姐姐拉著周亦,一個勁的嘟囔,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搞得周亦麵紅耳赤,我們要把你拉開,你拽得緊緊的,最後周亦把你抱上了樓,大概怕你半夜醒來喝水,就沒走……”如果說用漫畫形容我當時的表情,那一定是滿臉灰白,頭上天雷滾滾的樣子。我抽著冷氣,怯怯地看著邵琦:“都誰看見了?”邵琦咬咬嘴唇,憋著笑:“不多,都看見了。”我又一次感覺到頭頂一聲炸雷劈過,再也說不出話。邵琦撲哧一聲:“我逗你的,就我和周川周亦,那幫朋友先出去開車了。”“你太壞了。”我追著邵琦就打,卻看到從樓梯上下來的周亦,不覺臉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周亦倒是表情很坦然,衝著邵琦說:“有沒有牛奶啊?昨晚酒喝多了,胃不舒服。”說完看著我笑笑:“你也喝點。”邵琦促狹地衝我直樂。我想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我的眼神一定把瓷娃娃割了好幾遍。


    吃過早飯周亦要送我回去,我忍不住問:“你剛到北京,認得路嗎?”周亦笑:“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北京。”周亦的車是輛路虎,他開得也比較猛,不像子越開車除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飆車,一般還是很穩的。周亦開車喜歡快油急刹。都說車品如人品,看著周亦,穩穩妥妥的樣子,卻沒想到開車和他說話的風格截然不同。一路我不好意思說話,他也沒有吭聲。快到艾雲那裏時,才猶豫著問我:“我過兩天就要去上班了,你可不可以帶我逛兩天北京?”我一愣,“你不是來過北京嗎?”周亦不好意思地說:“來過很多次,也住了很久,但是從沒出去逛過。”我有些為難:“那些娛樂場所我也不熟啊。”周亦咧嘴笑了:“我就不喜歡我哥他們那些地方,太鬧,你就帶我去逛逛景點公園什麽的好嗎?”我的下巴險些掉下來,我沒聽錯吧,一個開著路虎的公子哥,讓我帶他去逛北京的景點,我抽抽嘴角:“是北海、長城、頤和園嗎?”周亦的眸子有了神采:“對,就這些地方。”周亦的臉龐在晨光裏,洋溢著一種恬淡的光芒,我險些就把他認為是我的高中同學,來北京要我帶著去逛景點。這個親民簡單的要求瞬間把我和他拉近了許多,我點點頭,認真地說:“好。”


    我從沒有想到,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也來過北京很多趟,居然沒有去過普通人來京必去的景點,而且還甚有興致。當我答應後,本已到了艾雲樓下的路虎急速調了個頭,向著二環路的方向奔去。還真是急性子。


    好在我對北京的名勝古跡雖不狂熱,也還有幾分興趣。古典和曆史對每個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吸引力吧,麵對紅牆黃瓦的深宮宅院,也難免會暗暗揣測裏麵上演過多少幕步步驚心。


    和周亦在一起的最大好處是,他有些靦腆,因此不會有和其他有錢人在一起的壓迫感,說話也隨意了很多。閑聊著問起:“為什麽來北京這麽多次都沒去這些景點兒啊?”周亦無奈答:“我哥總喜歡拽我去他那個圈子。他們怎麽會來這些地方。”“自己來嘛。”我忍住了後半句,也不是小孩子了,幹嗎還總的哥哥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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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怪孤單的。”周亦嘿嘿笑了兩聲。我心裏一震,有絲說不出的滋味。有錢有有錢的負累。就如你穿得西裝筆挺,是決然無法享受小攤上的麻辣燙,縱然口水溢出,也隻能暗暗忍著。周亦恐怕就是那個可憐的望著麻辣燙的人。對他不免又有幾分同情。


    第一站先到了雍和宮。我對雍和宮也不是十分了解,隻知道原來是雍親王胤禛的府邸,後就將這裏作為西藏達賴班禪的行宮,類似駐京辦那個意思。而且現在香火很旺。記得大學舍友姐姐求簽證前,一慣要睡到自然醒的她居然淩晨五點就鬧鍾起來,森森地去水房洗臉。我實在好奇問其緣由,告訴我要清早沐浴齋戒,去雍和宮求簽。雍和宮求簽證很靈。我當時很驚詫她還信這個,但她中午歡呼雀躍的神色還是讓我對雍和宮莫名地產生了幾分敬畏。


    到了門口我問他要不要導遊,他一口說不用。我怯怯地說:“不請導遊,我可不會講。”周亦摸摸頭笑:“我給你講。”我本以為他隻是個玩笑,但是一踏入雍和宮的大門,我可知道他真不是客氣。從房屋是硬山式還是歇山式頂,到屋脊上的神獸都是什麽等級,叫騎鳳仙人、龍、鳳、獬豸、行什,等等;從雍和宮原是胤禛府邸乾隆就在這裏出生講到雍和宮的羅漢菜。幾乎每個物件都能引發他的長篇大論,這個時候的周亦,一掃靦腆害羞的模樣,到有點兒像百家講壇上的袁騰飛,口若懸河滔滔不止。看得我一愣一愣。


    我想考考他,便隨手指著屋頂上橫著的脊梁,兩邊是兩個獸頭,問道:“那是什麽?”這個問題雖然是想考周亦,倒也是我一直的疑問,每次和同學來人家問,我都張口結舌答不上來。但是回去又懶得去查到底是什麽,所以就會周而複始地讓自己陷入張口結舌的境地。


    他又開始滔滔不絕:“那叫鴟吻,是龍之九子之一。傳說龍王死後,兩個兒子爭奪王位,誰都不肯相讓,最後決定比賽定勝負,看誰能將一條屋脊吞下去,老大的武藝不如老二,便趁著老二吞屋脊的時候,用一把劍將老二釘在了屋脊上,你看那鴟吻背上,是不是有把劍?”我仔細看去,似乎還真有。以前從來沒注意過,我有點激動,指著笑道:“我看見了,哈哈,以後我可以在我們同學麵前賣弄了。”周亦卻是神色一黯,淡淡笑道:“所以,鴟吻又叫吞脊獸。”說完似乎意猶未盡,仍在盯著屋脊看著。


    我止住笑,定定看著他,他的側臉很好看,輪廓很清晰,線條很分明,麵龐上彌漫著一種說不上的味道,那樣的時空,那樣的陽光,四周是飛簷宮牆,他仰頭看著屋頂出神,一瞬間我有種穿越的感覺,他仿佛有點兒步步驚心裏八爺的味道。我淡淡道:“那隻是傳說,權力的頂峰,會有禍起蕭牆,但是手足情深的,也不少。”周亦一愣,看著我。我抿嘴一笑,故意不去看他,小跑著往前走去。


    兄弟鬩於牆,怕也是有錢人的苦惱。康熙一生英明驍勇,還不是難斷兄弟恩仇,麵對著至高無上的皇位,一群骨肉明裏暗裏爭得頭破血流。這雍和宮裏怕也是見證了不少胤禛當年的鐵血圓滑。我固執地認為,現在與那時不同,那時追逐的權力頂峰,是唯一的,皇帝交椅隻有一把,而現在的有錢人即使子女眾多,家產一分,各自過各自的,完全沒必要拚得你死我活。


    隻是如果我能知曉後來的事,也許當時不會那麽想,也不會那麽暗示周亦。


    雍和宮出來順帶去了地壇,恰好趕上了地壇的書市。每年秋冬,地壇都會有為期兩三天的書市,各種盜版書雲集。卻是我每年必趕的盛宴。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我兜裏的錢總是不夠我去圖書大廈搜略。


    於是便在各大書店踩點,隻有中關村圖書大廈有小凳子可以坐,便一到休息的日子,趕在一開門進去將三樓最北麵的位置占據,然後捧著自己愛讀的書,嗅著裏麵的油墨清香,都由內而外地有著幸福感。而且好在那裏人多,也不用擔心服務員會認識我這個老蹭書的。我曾經幻想著,等我的錢夠用了,我第一件事一定是跑到中關村圖書大廈,把我喜歡的書都買回來,彌補我這幾年來周末去蹭書的虧欠。


    隻是圖書大廈的人越來越多,找到好位子也越來越不容易,可我仍然囊中羞澀,幾次看著正版書,咬咬牙還是舍不得買。


    所以地壇書市對我來說,就是難得的可以買書的好機會。一如大學宿舍姐妹去動物園淘衣服般的熱情高漲。我興奮地在書堆裏穿梭,一會看著《盜墓筆記》不錯,一會兒又看著《古玩鑒賞》也有趣,不知道該挑哪個。


    周亦扯扯我袖子:“小薇,這裏都是盜版書。”我頭也不抬:“我知道啊。”周亦又說:“盜版書不能支持的。”我正拿起了一本《美人何處》翻得起勁,聽到他的話,沒來由地心裏一煩,抬起頭看著他,很認真地說:“正版書是你們才消費的起的,如果沒有盜版,我考四六級的複習資料都沒錢買。”我的話讓周亦一下哽在那裏,臉漲得通紅,半天說不上話來。


    人和人之間也許真的是一種氣場,我在子越麵前,很少能生硬地說一句話,在周亦麵前卻總是說話不過腦子,想什麽就直接衝出去了,後來我想想,也許是他的靦腆讓我從沒有拘束,也許是我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他對我的看法。


    但當時,說完那句話,我竟然有一種沒來由的快感。什麽叫支持正版?存在即是合理,倉廩實才知禮節,如果我不必為生計發愁,我自然更願意去買正版書,不僅紙張質量好,印刷清晰,關鍵是沒有錯誤啊,我難道願意對著一本書去不停地超強糾錯嗎?還記得大學選課,應老師要求買書,買了一本詩詞集,第一篇《春江花月夜》的第一句就是錯的,“春江潮水連海平”明晃晃地寫成“春江湖水連海平”,害得我用了一個月在電腦上把所有的句子核對了一遍。艾雲為此還給我起了外號“萬利達DVD”——超強糾錯。所以看著周亦在那裏強調正版,我就沒來由地生著暗氣。


    周亦被我刺了一句,不再吭聲,開始跟在我後麵挑書,到後來還在幫我比對這本比那本紙張質量好一些還是那本比這本錯誤少一些。


    看著他煞有介事的樣子,我開頭的憤懣漸漸被衝淡了,也是,一個錦衣玉食的男孩子,讓他去理解生活的艱辛,當然不容易。但是難得的是態度良好。我便也不在意了。隻是當時還真的不知道,周亦也不像我想象得那麽嬌貴。


    逛完書市快五點了,中午也沒有吃飯,周亦便讓我帶他去吃飯。我笑:“我帶你去的,可不是什麽高檔飯店。”


    周亦一本正經的:“去那些地方找我哥了,你就帶我去吃你們平時吃的。”我有心帶他去吃成都小吃,又一想好歹人家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成都小吃萬一吃壞了肚子,我也賠不起,便去了鼓樓附近的一家火鍋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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