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早春的陽光曬進青磚院子,令春寒料峭中也多了絲暖意。


    王婆子伸著懶腰從自己住的堂屋走出來,打眼一望。


    隻見院子的地上落了好些枯葉鳥糞,走到廚房,裏頭清灰冷灶,連水缸都見底了。


    這個懶骨頭!


    “映蘭!映蘭!”


    王婆子一肚火氣,出了廚房就開始尖了嗓子大叫。


    “又怎麽啦?姑媽?”


    映蘭婀娜多姿地從東廂房裏移步出來,一手扶了把頭上的絨花。


    就著她這個手勢,王婆子瞥了眼映蘭那張臉,不由更是惱火。


    這真是上輩子的冤孽!


    留著這個侄女住在自家,簡直就是個麻煩精!


    “映蘭啊,不是我這當姑媽的說你,你瞧瞧你,日上三竿快吃晌午飯了,你地也不掃,灶也不燒,倒是在房裏窮打扮起來,這裏就住著咱姑侄兩個,你就是打扮成個妖精,又給誰瞧去?”


    “你這成天就知道打扮,半點活計不做,姑媽好心收留你住著,難道還要當老媽子,反來伺候你不成?”


    王婆自認這輩子掐尖要強,隻有她占旁人的,就沒旁人占她的,沒做過那賠本的生意。


    可唯一在這個侄女身上,卻是失了算。


    早先見她模樣俏,嘴又甜,想來是個大造化的,嫁到那大戶人家,自己也能沾點光,誰知道卻是自從被那家人趕了出來,就再也沒尋到好主顧出脫了去,反而砸在自己手裏頭了。


    映蘭眼珠滴溜溜一轉,未語先笑,“哎呀,我的親姑媽呀!”


    “你老先莫氣,當初不是你說,叫我少做這些下等人做的粗活。看弄壞了這雙蔥根兒似的手麽?”


    王婆哼了一聲,板臉撇嘴。


    “保養得再好有屁用,這人的造化啊,也要看命!”


    就如同這後柴房裏住過的那個賤蹄子。天天穿得跟個叫花子似的,打水劈柴縫補伺候人的粗活樣樣都做,那賤蹄子還不是最後居然也長了恁壯的個頭?且居然還讓她走了狗屎運,成了舉人娘子!


    眼前這個,從小就千伶百俐的丫頭,最後連想給闊人家當個妾都不成!


    “哎喲,姑媽這話可就差了,這人的運氣,都是有起有落,此時你看著他落魄。可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起來了呢?連那沒用的姬大郎都能中了舉,發了財,我就不信,以咱姑侄兩個的手段,加上我這般的模樣。還掙不來好前程?”


    王映蘭兩手虛扶著王婆子,麵上笑得歡,心裏滿是不耐。


    早就說過好些次了,那姬家不是個好去處,這老婆子就是不聽。


    都說他家發了財,怕也是哄鬼的。


    若真發了,還能仍舊住那破爛的小院子?連大戶人家下人房都比那強咧!


    早就跟老婆子說過。反正這家裏也沒旁人,倒不如把房子一賣,姑侄兩個也去那大地方,或是省城,或是京都,置辦些體麵的行頭。租住個稱心的院子,到時候以母女相稱,撒個謊裝做是書香小姐,在那遍地是富貴人家的地方,就不信釣不來個傻子。謀不得個大富貴?


    可這老婆子就是舍不得她那點生意和這院房子,隻叨叨這院房子在雲洲縣那是頂頂好的福地旺宅,若是賣了哪裏還能買得著?


    真是目光短淺!舍不著孩子哪裏能套著狼?


    她這樣的大話,王婆也不知聽了多少,耷著眼皮,把手一推。


    “行了行了,先甭說那些大話,先去廚房把飯做了再說,老姑我早飯就沒吃呢!”


    王映蘭眼波一轉,格格笑道,“哎呀,不就是個午飯麽,這有何難,姑姑你且瞧著。”


    身子一扭,卻是往院門口走去,推開門,正好遇見個推車賣麵食的。


    王婆隻聽王映蘭在院門外嬌聲嘀溜,軟語綿綿,沒多大會兒,就見王映蘭又款款地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個漢子,手捧兩大碗麵,笑得一臉飄飄然。


    王婆瞥了眼,見那碗裏湯清麵白,飄著切細的菜絲,好厚的五花肉放了有五六片,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心想,這麵是映蘭叫的,錢可莫想我出。


    誰想那漢子放下麵,又紅著臉聽王映蘭嬌滴滴地喊了幾句哥哥長哥哥短,才搓著手,不舍地告辭出去了,別說錢了,就連碗也沒收。


    王婆撇了撇嘴,坐下挑了碗肉多些,就老實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這女人青嫰的時候就是好啊。


    想當年……


    等王映蘭送了人回來,王婆邊吃邊道,“喲,映蘭這是看上賣麵的啦?”


    映蘭斯文地挑了幾根麵送入嘴裏,得意地笑道,“不過是白吃幾碗麵罷了,有什麽看不看上的。”


    見王婆吃得滿嘴流油,又見縫插針。


    “姑媽你若是跟我去京城,什麽好東西沒有,就是魚翅,也讓你老吃一碗倒一碗!”


    王婆哈哈笑了兩聲,也不接話,隻是埋頭苦吃。


    姑侄倆個吃得肚圓,王婆放了碗筷,攤坐在椅上,閑著盤算。


    “映蘭你有這般本事,姑媽就出點血本給你做身新裙子,想辦法讓姬大郎跟你見見,就不信你迷不住他!”


    映蘭有些不情願地收拾著碗筷,聞言笑道,“行,都聽姑媽的。”


    雖然對姬大郎興趣不大,但新衣裳不得白不得。


    姑侄兩個正各自肚腸,忽聽院門外頭被拍的山響!


    “王婆開門!開門!”


    王婆滿腹狐疑地出去開了門,就見一隊衙差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


    “你就是王氏?有人告你買良為賤,勾結人販,我等奉縣令大人命,前來捉拿人犯!”


    那為首的劉班頭,如何不認識王婆,如今卻是板著一張長臉,眉眼凶橫,裝作從來沒收過王婆的好處一般。


    而其他的衙役們。早有人拿了鐵鏈,一把往王婆的脖子上套了,就如那地府的勾魂索一般,把王婆唬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兒。


    “哎哎。這是怎麽回事,這位公差哥哥,我姑姑可究竟是犯了什麽事?是什麽人告她啊?”


    王映蘭畢竟年輕大膽,起先也吃了一嚇,但很快便緩了過來,嬌怯怯地逮著人就叫哥哥,也不管被她叫的衙役小哥其實還比她年少。


    “嗨,到了公堂上自見分曉!來人,帶走!”


    那劉班頭一緊鎖鏈,正在喊著撞天屈的王婆差點就被拽個跟頭。心裏把這老貨恨了個毒。


    這老東西,現下倒是人模人樣起來,早年間我幫他牽線城外妙香庵小尼姑時那天天掛著笑臉的又是哪個?


    一群人鎖著王婆,鬧鬧哄哄的去了。


    兩邊街坊鄰居都出來看熱鬧。


    “嗐,我就說這婆子做的事都是傷天害理沒陰德的。早晚有天要得報應,瞧瞧,這話可不是應了吧!”


    “這老王婆子成天說她跟那些差爺熟悉得很,動不動就來嚇唬咱們這些鄰居,如今瞧著,差爺們也不似跟她熟的光景呀!”


    “那熟的時候也是有的,隻是是王婆子年輕有姿色那會兒。現如今嘛,嗬嗬嗬……”


    王映蘭聽得耳根發熱,索性將大門一關,扭身進屋去。


    一時坐愁,也不知道姑媽這回,可要不要緊。萬一真的犯了什麽大罪,自己可是去投奔哪個?


    話說,這半年來,對自己有意的也有不少,可惜都不是有出息的……


    忽然王映蘭眼睛落在了自己臥房的箱籠上。


    若姑媽再也出不來的話。那她攢下的家私,還有這院子……


    年輕女人的眼中,迸出幾點燦亮的火星。


    三天後,一行三人趁著晨光出了雲洲城的城門。


    一男二女,兩個都身著衙役服色。


    男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衙役,走路搖搖擺擺,悶不作聲。


    女衙役也是年過四十,瘦高的身板,深目高顴。


    這女衙役卻是男衙役的婆娘,因官府大牢裏分男牢女牢,所以老衙役就尋了人情,讓自己婆娘頂上,也掙份銀子養家糊口。


    王婆披頭散發,一身灰撲撲的囚衣,才不過幾天的工夫,往昔那走街竄巷,插花帶朵,鼓唇搖舌的英姿,已是全不複見。


    兩手被鎖著,佝僂著背,蹣跚而行。


    心裏說不盡的怨毒!


    沒想到,那小賤人,居然這麽狠!居然真的敢告自己!


    沒想到,那姬傻子,全不念當初是誰給他牽的線,還一心想著把侄女嫁給他,就上了公堂,拿出田溪縣令出具的文書,告自己跟邱豐早就勾結,明知故犯,買良為賤!


    沒想到,自己臨老了還要被流放一千裏,到那邊境去做十年苦力!這輩子怕是再也活不到能回來的一天!


    沒想到,映蘭也是白眼狼,這頭才得了消息,那頭就卷了她的積蓄,跟賣麵的漢子私奔去了。


    她眼下,身無分文,城裏的房子也被縣令給罰沒了去。


    隻能跟著這兩個官差,麻木地走向前路。


    忽然那女差腳步慢了下來,還拿胳膊捅了捅老衙差。


    前方的山坡上,一男一女逆光而立,衣袂在晨風中飄飛。


    王婆子也順著望了過去。


    麵上的神情頓化作猙獰,嗷地叫了一聲就撲了過去。


    “小賤人!都是你這小賤人,老娘養大了你,你就是這般坑害老娘!老娘跟你同歸於盡!”


    ps:


    嗬嗬,某月回來了。。。


    今天爭取三更,把昨兒的給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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