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就在這麽玩玩鬧鬧中過去了,回到長安的時候正是日落西山,千家萬戶炊煙嫋嫋的時候。


    林忠帶著蕭承訓直奔太極宮,而元容一行便與他們分道揚鑣,徑自回了平康坊,才進坊門,就聽見一聲驚喜的大喊:“娘子回來啦!”直把元容給嚇了一跳,從窗戶一瞧,是崔家的家仆。


    那邊趕著投胎似的回去報信,等元容他們到家的時候,就看見了等在門口的一大坨人。


    元容一從馬車裏出來,就見大家臉上的期盼頓時換成了笑臉,上下瞅了元容一回,發現小娘子無礙,當即便簇擁著進了內宅,竟是把兩個郎君扔在了後頭。


    崔元靖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反而是崔璋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哼笑了一聲道:“怎麽,吃醋了?”隨即拍了拍他的後背,道:“快走。”


    本想反駁一下的崔元靖看見伯父大步進了門,便也顧不得說話了,連忙趕了上去,半途就看見一坨人圍在那裏,走進了才看見是元熙正摟著元容在哭。


    “都是我不好,害的九娘吃苦遭罪,幸好你回來了,不然我怎麽跟阿娘交代?”元熙一邊哭著一邊念叨道。


    元容被摟的死緊,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了,連忙掙了掙,卻不意惹惱了元熙,又數落道:“你這個死丫頭,讓阿姐白白擔心這麽久,怎麽還不樂意我摟一會兒?是不是隻要阿兄不要阿姐了?啊?不帶這麽偏心的……”


    聽得崔元靖忍不住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元熙的聲音便戛然而止,抬眼看著崔元靖的眼神就不善起來:“三兄!”


    “阿姐阿姐!”元容忙抱住元熙的大腿,拽她的衣袖道:“要淑女啊淑女!”等元熙低頭看這個幾乎爬到自己身上的妹子時,元容才發現大家都在看著她,連忙訕訕一笑溜下來。


    “哎呀,我好不容易回來,還是應該先去拜見阿翁和阿婆才是!”元容說著,拉著元熙便轉身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問道:“對了。阿翁可在家?”今兒好像不是休沐日!


    元熙便拍了拍元容腦袋瓜沒好氣道:“你都丟了,阿翁哪裏還有心思做別的?都在家裏等著呢!不光是阿翁阿婆,連伯祖父和伯祖母都在!”說著便懊惱一聲,道:“都是我,看見你太高興了,卻忘了這個!我們快些走!”


    有長輩在等著,兩人當然不能拖拖拉拉的了,正好崔元靖趕上來,三人便跟在崔璋之後頭往春山堂而去,中間還因為元容腿短跟不上。直接被元容抱了起來。


    才到春山堂。就見守在門外的婢子驚喜的一聲喊:“郎君和娘子都回來了!”說著便呼啦啦從屋裏湧出一群人來。


    元容定睛一瞧。中間的那個不就是盧氏和韋氏麽,此刻正被李氏和小韋氏扶著走出來,看見元容便顫抖著伸出手:“九娘?!”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阿婆!伯祖母!”元容從元熙懷裏下來,便一頭撲進了盧氏懷裏。這時候她才深切的感覺到,這是她的家,是她的長輩親人啊!這麽想著,便有淚水湧了出來。


    她一直覺得是自己搶了崔氏女的身體,她一直小心翼翼又覺得歉疚,她一直不能完全放開胸懷,可是經過這一場回來,那一直看不見摸不著的隔膜便不見了。


    元容不由得想到前世所受的苦,想到前世的不得好死。多年積藏在心底的委屈便一朝爆發出來,眼淚不要錢似的嘩嘩的流出來,很快就弄濕了盧氏的衣襟。


    “這是……怎麽哭成這樣兒?”盧氏摸著元容的腦袋,帶著她回到屋子裏坐下,便感覺到了透過衣襟傳過來的熱度。頓時也傷感了:“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啊,我的九娘?”


    這人就是有個毛病,她要是哭的時候沒人搭理,她自己哭一會兒也就完了,可是若有人在一旁溫言軟語的勸慰,這心裏的委屈可能會更甚,反而哭的更起勁兒。元容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簡直就像是要把一輩子的委屈都哭出來一般


    “快讓我看看,可是有哪裏傷著了?”韋氏說著,便也過來看元容,又不由得抬頭去看崔璋之,“二郎,這是……”瞧著哭的架勢,簡直是天塌了的樣兒啊,可別是受了什麽別的委屈罷?


    崔璋之也是一頭霧水,看著元容這會兒哭的撕心裂肺的樣兒,又不像是假的,可先前在也沒見她這樣兒啊,尤其是元容剛脫身出來那會兒,可一點兒都沒哭,又能吃又能睡的,難道是攢著力氣等著回來哭了?


    後頭元熙也是一肘拐到崔元靖身上,等崔元靖扭過頭去,就看見元熙興師問罪似的眼神:“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崔元靖皺著眉搖了搖頭。


    說實話他一開始的時候,還以為元容是故意的想要博得長輩的憐惜,雖然不太讚同此舉但崔元靖也知道妹子畢竟是受了委屈了,此舉也無可厚非,可是眼下看來,元容這是真傷心委屈啊,瞧哭的聲音都啞了,一雙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眼淚嘩嘩的淌。弄得他也跟著心疼了。


    “好了好了,好孩子莫哭,莫哭啊,你受了什麽委屈,告訴阿婆,阿婆給你做主啊。”盧氏摟著元容哄道。


    元容抽泣著抬起頭,剛要開口卻是打了個嗝,頓時又囧的低下了頭。


    不過滿屋的人卻沒有笑話她的,反而都是一臉擔心,尤其是兩個沒說話的老頭兒,都睜著一雙精光熠熠的眼睛,好像元容這會兒說了,他們就能立馬去給元容討個公道似的。


    “阿婆。”元容抹了抹臉,後來發現臉上淚水太多,便又拽著袖子擦了擦,才道:“沒、沒有。”


    盧氏卻不幹了,直接虎著臉道:“沒有你哭成這樣兒?痛快說了,就算是蕭二郎,阿婆也能叫他來給你賠禮道歉!”


    果然是威武霸氣的阿婆!元容痛快哭了一場,頓覺心裏舒暢多了,便抽著鼻子起了身,徑自倒了杯水喝了,才道:“不是蕭二郎,就是那個,在懷化鎮的時候,我被賊人賣了,差點被弄去了勾欄……”


    一聽說孫女差點被賣去勾欄,盧氏當即就炸了:“什麽東西,我崔氏的嫡女是何等身份,那等肮髒的地方也敢——”隨即便扭頭看向崔璋之:“二郎!”


    崔璋之不由得暗暗抹汗,他還真是忘了這一茬,當時蕭承訓病成那個樣兒,他也跟著提著心呢,哪裏還想到別的?再加上元容也沒提,他還以為元容就是從賊人手裏跑出來的呢,本來尋思著反正那些賊人都死無全屍了,他想報複都找不到人啊。


    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小疏忽竟然讓侄女委屈成那個樣子,崔璋之也覺得有些對不住元容了,當即便道:“這事好辦,兒立即叫人跑一趟懷化鎮,直接把那地方給封了就是!”至於人,哪裏還放不下啊。


    見崔璋之這麽幹脆,也沒挑元容先前沒匯報的錯誤,元容便也領了情了,當即對著崔璋之一福身道:“多謝伯父。”


    這會兒哭完了,元容才反應過來,她方才倒是哭了個痛快了,卻還沒給崔善為和崔善淨見禮,當即便紅著臉衝兩人福了福身。崔善為還好,隻點了點頭,崔善淨就情緒外露的多了,一臉慈祥的看著元容道:“九娘,你委屈了!”


    接著卻是不等盧氏發話,便直接道:“我看九娘也是疲乏的狠了,不如先讓她去歇息,有什麽想知道的,待會兒再問。”


    於是便放了元容回觀瀾苑。而等元容一出春山堂,就被崔元靖一把撈了起來,盯著她道:“九娘對不住,阿兄竟然忘記了給你出氣,隻好叫那不長眼的多活一陣子了。”


    聽著這殺氣騰騰的話,元容不由得汗了一把,便啞著聲道:“無妨,不急於一時。”哎呀,這方才哭的太投入了,嗓子竟然成了這個樣兒,好疼,又不由的癟了癟嘴。


    不過看在崔元靖和元熙眼裏卻更是心疼了,元熙還有點兒惱怒:“都是阿兄,這樣的事情竟然能忘了,害的九娘哭成那樣兒,簡直要心疼死我了,還有阿爹阿娘,要是知道了這事兒,還不知道什麽反應呢!”


    不過因為崔謙之養傷,鄭氏又懷著身孕,這等大事還是瞞著他們的好。畢竟元容這會兒是好端端的回來了。若是元容真的丟了,連盧氏和崔善淨都要無顏麵對兒子和媳婦了。


    聽元熙提到崔謙之和鄭氏,元容想到那是自己兩輩子的阿爹阿娘,又想到兩人對她的關愛,不由得心底又泛起一股悲意,前世的她可是徹徹底底的丟了的,那崔謙之和鄭氏又該是如何傷心?


    然而等元容沐浴在熱水中,再次冷靜下來的時候,卻忽而想到了另一個問題:若是這次她真的丟了,那蕭承訓又會怎樣?沒有了她的幫忙,那蕭承訓又是如何被救出來的?更大的問題是,被連累的人沒了,難道這才是崔氏投向秦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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