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崇追出門外,大喊:“你幹什麽去,不是要去潼城嗎?”


    李征已跨上一匹馬,頭也不回答道:“你去吧,我有要事出去一趟!”


    眼看他要走遠,陳崇指著一眾傻眼的士兵大喊:“看什麽啊,還不快跟上!”


    “是,是。”士兵們匆匆上馬,追隨著李征的背影而去。


    陳崇搖頭歎息:“看到你這麽失態,我本該高興的,可是,唉……”


    魏梁坐在魏達的書房,麵前站著戚楊和郭巍。


    “……本該讓兄弟們休整幾日,隻是,母親做的事實在荒唐,我明日便回京,你們兩個商量一下,誰走誰留?”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出聲:“屬下願追隨主子!”


    魏梁一笑:“留在北疆,雖辛苦些,但總有機會殺敵,可建功立業。隨我回京,最多也就是個侍衛,沒什麽前途。但起碼衣食無憂。”


    “屬下隻想保護主子安穩。”


    “我當然都舍不得你們,可是我們一手撐起來的烏雲百騎你們舍得丟下嗎?幾十個,各個以一當百,你們要把他們丟下,分散開安排進普通的士兵裏麵,這不是埋沒人才了嗎?留在這裏更重要啊,這是我們五年的心血!”說完看著兩人。


    戚楊歪著頭,不動。郭巍看看他又看看魏梁,出聲道:“讓屬下留下吧,屬下十七歲進軍營,到現在十四年,外麵的日子,已經不知道怎麽過了。屬下願為主子守著烏雲百騎。”


    “好,辛苦你了。但是,烏雲百騎不是我的,是大梁的,以後你還是隻聽命於魏大將軍。”


    “是,屬下明白。”郭巍又看向戚楊:“到了錦城,你這橫衝直撞的脾氣要改一改,京城不比這邊疆,切不可給主子和長公主惹事!”


    戚楊本不耐聽他嘮叨,但得到了想要的差事,便忍他兩句,麵露喜色:“知道,知道,真當我是個愣頭青啊。在這邊咱們是老大,我自然要拿出氣勢來。進了京我隻是護衛,保證不亂說話。”


    魏梁笑著:“好了,你們兩個出去安排一下,帶十個兄弟進京就夠了,出去吧。”


    郭巍又道:“蒙哥怎麽處理?”


    “蒙哥?”魏梁念著,“這樣安排吧……”


    魏達的書房被魏梁不客氣的霸占了,在此處安排了離開後的事宜,又寫了封給魏源的信。封口後,沒什麽要事要處理,便四處翻找,魏達這小子,喜歡藏東西。


    果然,在書架下層櫃子的最裏麵,翻出一個不大的酒壇子。魏梁拍開蓋子,酒香溢出充盈了整個房間。


    “臭小子,這樣的好東西不孝敬給魏叔,竟敢私藏!也罷,我就替魏叔享用了吧。”仰頭就喝了一大口。


    “嗬,這酒,好烈!”魏梁讚一句,抱著壇子坐下,“臭小子,好東西都不舍的送我,看我不給你喝的一滴不剩!”


    十四的月亮,很亮也很圓,清輝下,兩名士兵架著一人走進軍營中軍官辦公區域,影子拖在地上很長很長。


    “校尉,人帶來了。”士兵在門外報道。


    “帶進來。”


    “是。”


    推開門,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


    房間中隻燃著一支蠟燭,顯得有些昏暗,還不及外麵的月光亮堂。魏梁靠在書案後的座椅上。“把人放下,你們出去吧。”


    “是。”


    門關上了,房中一切被那昏黃的燭光暈染,顯出一種老舊的暗沉。獨有燭火邊的魏梁,在蒙哥眼中,五年的時光,一晃而過,他和她的多次會麵都是這樣的場景,一盞燭火,燭火邊清冷的女人。


    今天的她不太一樣,她以前沒喝過酒。


    魏梁站起來走到蒙哥身邊,步態有些搖擺,她沒有刻意掩飾。酒後眩暈的感覺挺好玩的,但她是軍人,她這樣定義自己,不能酗酒,所以很少喝。可是偷來的酒,不喝白不喝。


    蒙哥嘴角下巴有許多血跡,還有些新鮮的剛流出來的。雙手被縛在身後,被送他進來的兩名士兵強行壓在地上跪著,人走了也沒有起來。


    魏梁蹲下,平視他的眼睛:“你恨我吧?”


    更濃鬱的酒氣包圍了蒙哥,他怒視魏梁。


    “嗬嗬嗬,我都忘了,你說不出話了。”魏梁笑著,“你可以放心了,拔了你的舌頭,就不會再要了你的命。你的命算保住了。”


    蒙哥的眼神沒有一點動容,生與死對他似乎沒有區別。


    “知道你要去哪裏嗎?我告訴你啊,你不是怕冷嗎,所以,我送你去一個沒有冬天的地方。那裏四季如春,據說百姓們大都光著膀子。不過,據說毒蟲蛇蟻也很多,你脾氣好,跟當地人好好相處,他們會幫你的。”低頭看著他,“我對你多好,你都拿刀指著我了,我還留著你的命。”


    蒙哥掙紮了一下想站起來,被魏梁按住,動彈不得。“我們本不該是這樣的,是你不聽話!早就叫你走,你偏要去送拉勿黎,還傻子一樣被人騙的團團轉,你的結局是你自己選的!”


    蒙哥掙紮的更劇烈了,魏梁要用很大的力氣壓製他:“別急,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現在,我沒必要再說謊騙你。”


    這句起了效果,蒙哥不再掙紮,複雜的眼神看向她。


    魏梁也鬆開手,後退一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整理了一下頭腦中混亂的言語,說道:“這個事,說來話長。”看了一眼蒙哥,他並沒有不耐煩的樣子。也是,都這樣了,還有什麽要緊的急事。“我爹是誰,你知道吧。就是大周據說最賢德最博學最智計百出的紀涵紀太傅。他是如此的萬眾矚目,可是我和我母親,跟他扯不上半點關係。不,我們是他的汙點。不然,他怎麽從來不聯係我們呢?”魏梁一隻手撐著腦袋,胳膊肘拄在腿上。


    “皇舅舅煞費苦心,給我編造了一個身份。真相是怎樣的,大家誰不知道呢?背後,他們說我是野種,說我母親被人始亂終棄,連比我小的公主皇子,都說我是沒爹要的野孩子。”魏梁笑著,說起童年舊事,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說就說吧,他們吃不到的珍果糕點,我吃到吐,他們得不到的漂亮衣服,我一個月不重樣的穿。珍稀的玉佩玉鐲,我當著他們的麵,摔了聽響兒……哈哈哈,我氣死他們!”


    “討厭我又怎樣,我又不喜歡你們。後來,我跟著師太離京。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終於離開那個金碧輝煌的籠子了。公主府再大,也隻有方方正正,規規矩矩的天空。”


    看著蒙哥,光線暗淡,分辨不出他的眼神,魏梁安慰道:“別著急,慢慢聽我說,我好久沒說過這麽多話了,聽我說完。母親讓我見見眾生百態,了解民間疾苦,或許,我就不會那麽反叛了。我也很想跟母親說的一樣,做個聽話的好孩子。可是,我不該聽到那些話。”


    又問蒙哥:“你知道大梁民間怎樣議論我母親嗎?”


    自己回答:“我知道了,他們啊,毫無新意,說的跟宮裏那些人一樣。說我母親不知廉恥,勾引有婦之夫;說她***未婚先孕;說她可笑,堂堂一國公主,被別國臣子拋棄……”


    “皇舅舅這個皇帝做的真不怎麽樣,連這麽點小事都壓製不住。非議皇族,誅他九族,看誰還敢亂說!”


    “我生氣啊,氣的不得了。我母親為了大梁,做了多少事,他們不知道嗎!女子之身,親赴戰場,受了多少傷,為了安穩朝局,禮賢下士,出了多少力,他們不記得,通通不記得,隻記住了一個我,我,就是他們兩個的汙點。”


    魏梁指著自己的鼻子,笑著說。


    即使背著光,一線淚珠滑落,蒙哥還是看清楚了。


    “皇宮裏的人議論,我還可以忍,我搶了他們的東西,他們呢,又畢竟算是親人。百姓也這樣議論,我就不明白了。我母親是大梁的功臣,就算私德有虧,就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嗎?跟他們有什麽關係啊!輪得到他們來議論嗎!”


    “你信嗎,我居然沒有出手揍他們!師太在身邊拚了命的念佛,她沒攔著我。我猜,她念佛是念給自己聽的,她一定也想揍他們。”


    “我好恨啊,恨的想殺人,又不知道該恨誰?百姓們人雲亦雲,罪不至死。我爹呢,據說當時是商議好的,兩妻同娶。恨皇舅舅多事給方氏下毒,他也是為了母親好;恨方家,他們比我們還無辜!”


    湊近看著蒙哥:“你說我該恨誰?”


    蒙哥突然暴躁起來,躍起撞向魏梁。魏梁喝的半醉,卻沒放鬆,蒙哥一動,她已側身翻滾到書案一邊。蒙哥雙手被縛,直挺挺趴在地上,魏梁趁機壓在他身上。蒙哥左右劇烈搖擺想把她甩開,奈何辦不到。又急又怒,嘴裏含糊不清的發出“嗚嗚”聲。


    “別急,我還沒說完呢,很快就輪到你了。”


    蒙哥不聽,“嗚嗚”的不停,嘴裏又冒出血來。魏梁放開他站起來,蒙哥翻個身躺著,胸口劇烈起伏,瞪圓了眼睛,恨不得咬人一般。


    “別急,我馬上就說你最想知道的。別動啊,你再不聽話我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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