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崇左右看看,一副謹慎的樣子,還壓低聲音:“現在馬上就八月了,十月我們就能回京了。不如在回京之前,我們去一趟大梁。”


    “去大梁幹什麽?”李征雖猜到大概,還是問道。


    陳崇耐心解釋:“姨丈雖隻收了你一個弟子,但我們幾個跟著去湊數也從來一視同仁,對我們算得上有半師之義。姨母早逝,姨丈半生孤苦,不如我們去大梁幫他找回女兒?”


    “安瀾公主?”


    “是啊,不過聽聞她不在梁都,可能還要費力找一找。”陳崇說著,臉上一片溫情。


    李征心裏便翻江倒海起來,詫異的看著陳崇。他知道陳崇光明磊落,可這事畢竟涉及十幾年前的舊怨。


    陳崇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微紅:“我隻是心疼姨丈,姨母沒了那麽多年了,再多的恩怨也該淡了。父女一場,麵都沒見過一次,大概死了也閉不上眼。”


    李征怔怔的,十幾年前的舊事長輩們不可能對他們細說,可紀太傅太出名了,加上一連串的大事,他和大梁如今的安國公主蕭勉的舊事至今在茶樓酒肆還能聽到各種版本的戲說。


    窩闊倫大軍南下,梁帝自盡焚城,太子倉皇東行,十六衛士忠義護主,公主喬裝惑追兵,紀公子英雄救美,公主巧舌說周君,周梁聯軍抗北狼,捷報頻傳至京師,窩闊倫暴斃戰事終,……


    如果隻有這些,就該是段佳話流傳,沒有後來那麽多波折。周梁本是姻親之國,當時的周後便是大梁的公主,是蕭勉姐弟的親姑母。又有大周幫扶複國之恩,兩國關係將更上一層樓……


    李征想著,冷不防陳崇一胳膊圈住他的脖子:“想什麽呢,快說行不行啊?”


    “這是你一個人的意思吧?”李征打量著他,衛國公夫人一直對妹妹的早逝憤憤不平,不可能同意他的想法。


    陳崇:“女人都是小心眼,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再說犯錯的人已經受到懲罰,難道要將仇恨帶進棺材?這個事姨丈不好說,咱們小輩替他把事辦了,也算盡個孝。”


    陳崇這麽一說,李征還真有些意動。畢竟師父這些年的境況他是看在眼裏,但還是有些顧慮:“安瀾公主是不是師父的女兒我們根本不能肯定,都是民間謠傳,你又怎麽肯定她是呢?”


    陳崇鄙視他一眼:“空穴來風,必有因由。當時怕他們藕斷絲連,我外祖家找人盯著他們呢!他們回國三年,小梁帝把安瀾公主過繼給安國長公主,當時看著,那孩子都有三四歲了,眉眼間還有些像姨丈。消息傳回來,我娘他們就去找姨丈鬧了。”


    “師父承認了?”李征忙問。


    陳崇再次鄙視他:“怎麽可能,你師父是什麽人,心機深沉,老奸巨猾。這是誇他睿智,”陳崇怕他不滿,補上一句,“據說是沒承認也沒否認。”


    聽他說的有模有樣,李征再次懷疑:“胡說吧你,當時你才多大,這麽大的事能讓你知道?”


    陳崇急了:“那年我都八歲了好吧!不能跟我說,我還不會偷聽嗎?再說這事兒早就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我父母也沒特意封口,偷聽到的,加上丫鬟婆子嘴裏漏出來的,我一分析匯總,真相也就八九不離十了。”說完昂著頭擺出一副不要太佩服我的嘚瑟樣兒。


    李征笑了:“說的跟真的似的,我還不了解你!咱倆出生就一起玩兒,你那張嘴什麽時候藏得住話?這麽多話藏了十幾年,還不憋死你!”


    “你這人還真是,死腦筋!”陳崇拍他後腦勺一把,給他躲過去了。“以前我是沒往心裏去,聽過就算了。這不出來這三年,我就覺得咱也算長大成人了,也該給長輩分憂解難了。”


    “是啊,師父高興了,把你娘氣死了。”李征諷刺。


    “你真傻啊,不會偷偷安排嗎?”湊到李征耳朵邊上,“我聽說上邊正在議親,要把大梁公主嫁過來。”


    “那也不可能是安瀾公主,不然你娘敢鬧到皇宮去!”


    “那當然,安瀾過繼出去了,應該是縣主才對,不過是因為長公主勞苦功高,特意封賞的。我們找到她,跟她好好說說,讓她混在送親隊伍裏過來,姨丈不就能見到她了嗎?”


    李征想著,這確實可行。陳崇又補充:“趁我們沒回京,還是自由身,把該辦的都辦了。回了京,哪還能出的了門?”李征點點頭:“你說的也對,這確實是個機會。”想想師父剛過不惑之年便銀發叢生,心裏又是一緊,這三年不見,不知又是什麽光景。


    “隻是聽聞安瀾公主為母祈福,跟著遊仙的尼姑雲遊,不知所蹤。”


    陳崇握拳頂著下巴:“這是個問題,大梁這麽大,找個人不容易,不過或許有個人可以問一問。”


    李征眼前一亮:“你是說魏源?”


    “魏源怎麽可能告訴你?”陳崇歎息,這小子平時挺機靈的,怎麽一說到他師父就頻頻犯傻,“別說你還不夠格跟魏源對話,就算夠了人家也不會說的。”想來也是,大周幫大梁複了國,所有梁人對大周感恩戴德,邊境的梁將對周將亦恭敬有加,唯有長公主府裏出來的魏源,對上周將,不說橫眉冷對吧,但肯定擺不出好臉色。“我想的是魏源的兒子魏達。”


    “他?”李征眼前浮現出一個呆憨的方臉,搖搖頭,“老的知道,小的不一定知道。”


    “行不行的,試試再說。中秋之後,咱們找個茬去東占轉轉,請他喝個酒,套套話。”東占是大梁東北邊境小鎮,兩國之人手續齊全,可自由出入。


    若要找人,自然要去梁境,為了師父,豁出去了!


    有了念頭,日子過的格外快些,中秋轉眼到了。


    昨日將上麵送來的月餅酒肉分發給眾兄弟,一大早,二人便裝扮一新,帶了禮物,前往克叔伐部。從軍營到哈洛達部快馬要半個時辰,到克叔伐更遠些,要一個多時辰。帶了禮物不能跑太快,時間要更長些。兩人不急,中午之前將將趕到。


    這是個有兩千多戶牧民的大部落,為了給首領賀壽和接待來賀壽的客人們,牧民們早早開始準備,此時大批嶄新的帳篷早已搭起,供客人們暫住,一隻隻烤全羊在火堆上翻滾,黃燦燦的泛著油光,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還有幾口大鍋,火燒的旺旺的,鍋裏乳白色的濃湯裏翻滾著肉塊。


    聽到大周的將軍們到來,克叔伐的首領勃朗額帶人迎了出來。“尊貴的大周的客人們,克叔伐歡迎你們!”


    李征上前和他擁抱在一起:“尊敬的首領,我們大將軍祝您生辰愉快,身體健康,願大家生活富足!”


    勃朗額愉快的大笑,大手一揮,親自引著兩人進帳,侍衛們自有人安排座位。李征看到哈洛達的薩普父女也在裏麵,看他們輕鬆愉快的笑容,勃朗額對他們的禮物應該是滿意的。阿莫婭也看到了他們,歡快的跑過來:“李大哥,陳大哥,你們可來晚了!”


    陳崇笑道:“不晚,不晚,草原太大,容易迷路,這個時候來,聞著烤肉的香味自然就迷不了路了。”引得克叔伐的人們也都笑起來。


    正式的宴會在晚上,到時候天氣更涼爽,大家燃起篝火,唱歌跳舞,更有節日氣氛。中午這一餐就簡單一些,各部來的代表在勃朗額的大帳落座,每人一幾,食物基本相同,都是烤羊肉,肉湯,水果和馬奶酒,還有草原上的一些糕點。眾人又說著喜慶話討勃朗額個高興,又跟相熟的人打招呼聯絡感情,熱熱鬧鬧的氣氛正好。勃朗額的兒子博科大步走了進來,俯身在勃朗額耳邊說了幾句。勃朗額先是一驚,皺眉思索片刻,站起來朗聲道:“諸位貴客,今天來到我們克叔伐,我十分歡迎,十分開懷。可是,帳外又來了一位貴客,我要失陪去迎接,哪位貴客願意,可以陪我同去。”說罷大步走了出去,幾位客人也跟著去了。薩普看向李征,李征想著剛剛勃朗額麵色不善,這位新來的客人可能不怎麽受歡迎。克叔伐對周軍也算友好,他們若遇到麻煩,周軍不能坐視不理。想到這裏,李征拉陳崇一把亦跟了出去。見他去了,薩普忙跟上。


    本來熱熱鬧鬧的場麵安靜了下來,忙碌準備吃食的人們停下手裏的活計,所有人看著同一個方向,那裏站了一隊人馬,一隊身著梁軍製服的人馬。


    戰爭雖然早就停止了,但仇恨和隔閡從沒消除過。


    這隊人不多,也就一百來人,馬匹全部是黑色,安靜的站在主人身後。這一百來人靜默的站著,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卻仿佛天邊的陰雲滾滾而來,壓的人呼吸都憋悶。


    薩普站在後麵,但他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出站在前麵的那個梁軍大漢十分眼熟。猛然睜大了眼,這不是,要搶他們鳥兒的那幫人嗎!烏雲百騎?


    李征也看到了,走到前排想要說兩句,勃朗額已經開口道:“不知大梁的朋友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十分失禮。是朋友,請進來喝杯酒!”後半句沒說:是敵人,請亮出刀。


    薩普記得的個大漢卻讓到一旁,露出旁邊的一員小將。說他小,是因為這些人身高基本一致,獨他比周圍所有人都矮了多半個頭。小將走了過來,雙手呈上一份禮單。說道:“大梁懷化大將軍魏源座下,校尉魏梁拜見首領。謹祝首領福壽無疆!”


    這魏梁略一低頭算是行了禮,抬起頭看著勃朗額,勾起嘴唇,似要表現出善意的笑。隻可惜看在對麵諸人眼中,全不是那個味道。


    勃朗額沒見過他們,但他當了多年首領,自然有些眼力,一眼便看出這些不是普通的軍士。而麵前這名自稱校尉的青年,看年紀最多二十,濃眉大眼,唇紅齒白,下巴上一根胡須都沒有,若不是穿了軍服,簡直像個俊俏姑娘!勃朗額不敢大意,因這像姑娘的校尉雖然笑著,但那僵硬的表情,和冷厲的眼神,讓他心底不由自主冒出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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