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離有些費力的爬上自己的車駕,從暖厚的褥子下取出一根蓍草,在掌心揉成碎屑,隨即微微嘟起朱唇,用力吹散開去。


    蓍草隨風飄散,一些粉屑掠過車下躲閃的宮女身邊,倒是引起了一聲響亮噴嚏——


    丹離聽到她們隱約在說:“她又在車上折騰什麽?”


    “這關頭你還管她做什麽……阿嚏!”


    丹離微微一笑,一雙眸子掩不住幸災樂禍——嚼舌根什麽的,就該有點報應吧!


    她微微仰頭,隻見夜空中藍光明燦肆照,無數鬼物呼嘯狂笑,人聲哀號混亂中,那白色的蓍草碎屑隻是星星點點一片,隨即便被風吹遠,消失於空中。


    她拍了拍手,滿意道:“這樣便可以了。”


    “阿嚏……阿嚏!”


    隨著她的拍手,最後幾點碎屑落到了車下,於是噴嚏聲又響起。


    “真是對不住,我忘記了你們正躲在車底下呢……”


    丹離笑眯眯的說道,一旁的麻將對上她燦爛笑靨,嚇得渾身絨毛直豎。


    ——所以說,得罪小心眼的女人,將會後患無窮。


    ****


    昭元帝冷怒之下,劍光如星辰般四散而下,浩瀚熾烈,數隻骷髏鬼未及觸到,便哀號一聲化為雲煙。


    但周遭有更多人正在遭遇生死慘禍,一蓬蓬鮮血撒上天空,染得藍玉鬼雕周遭越發瑰麗璀璨。


    玉雕鬼麵仍是不疾不徐的旋轉著,男子悅耳動聽的聲音,此時竟如死神催命一般——


    “今日,皇帝陛下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他一聲長笑未及發出,驀然卻見空中又現異象——


    隻見幽明長夜中,竟突現無數白色光點,飄散飛舞於空中,竟宛如繁星閃爍,一時美不勝收,宛如仙霧幻夢一般。


    白色光點緩緩而落,隨著它的軌跡,滿空幽黑華藍竟好似起了皺褶,眼前空間隱約出現扭曲!


    白光曼舞,宛如精靈仙魅,骷髏鬼卻似遇見了什麽極為可怕的事物,尖叫呼嘯著退縮成一團。


    白光繼續飄飛,藍光籠罩下的黑色天幕終於承受不住,龜裂成四分五裂!


    可曾見過“天”破了一塊的模樣?


    刹那間,眾人心中都升起了這個荒謬的念頭。


    黑色熾焰與藍色光華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半凝固著流淌落下,天地之間好似陷入絕大的末日!


    然而——


    龜裂的碎片與熾焰,到了半空便如冰雪一般,融得無影無蹤了,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幕寧靜祥和,滿是夕霞餘輝的殘金天際。


    現下正是酉時,日頭剛才落下,未到掌燈時分。


    最後的白色光點掉落在地上,微一閃爍,便化為塵埃了。


    現實與鬼魅之境,終於在此刻分開。


    四下裏一片寂靜。


    直到有人聽到枝頭殘雪消融的水滴聲,看到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麵,這才如夢初醒。


    “終於得救了!”


    歡呼聲中,薛汶在顏梓的扶持下走了過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方才那團白光,正是他以自身術法維護了小型結界,巨大體力消耗讓他的腳步都有些虛浮了。


    昭元帝收劍入鞘,幽深黑眸打量著他,“你無恙吧?”


    “總算逃過一劫……”


    薛汶的唇邊露出一絲苦笑,“以我之力,正麵對上蘇幕,實在是太過勉強了。”


    昭元帝看定了他,黑幽幽的森然眸子,讓薛汶逐漸感到不自在,他強笑道:“萬歲?”


    “你……未出全力。”


    冷然聲音一出,頓時讓薛汶臉色微變。


    “何以見得?”


    “直覺而已。”


    兩人默然對視片刻,薛汶終於無奈的笑了,“師門禁忌,還請萬歲見諒。”


    一旁的顏梓聽到這,執拗脾氣終於發作了,“小蚊子你臨危仍有所保留,我們的死活就真正不在你心上?!”


    薛汶連叫冤枉,看著昭元帝冷然不動的黑眸,他終於苦笑著揭開迷底,“之前我用金錢卜了一卦,我們次行雖有凶兆,卻有貴人襄助,得以化吉……”


    他正待繼續說下去,再誇耀一番自己起卦神準,卻見昭元帝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顏梓紮在側麵看得分明:皇帝的嘴唇微動,分明是說了五個字——


    十算九不準。


    “哈哈哈哈……”


    顏梓肆無忌憚的響亮笑聲,驚得周圍人麵麵相覷,“小蚊子你知道嗎,萬歲說你是十算九不準……”


    “哈哈哈哈……十算九不準,可樂死我了!”


    他捧腹大笑,薛汶興致勃勃的臉卻僵在那裏,好半天才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這次明明說對了。”


    “是啊是啊,這次很神準。”


    顏梓拍了拍他的肩頭,居然反常的不再嘲笑,“十算九不準嘛,你都胡扯了八九次吉凶兆頭了,這次也該神準一次了。”


    他繼續大笑著挖苦道:“不過小蚊子啊,你之前一回喊大凶一回大吉的,大家都給你嚇麻木了,萬歲也已經不準你亂報欽天監的天象預示,你這次即便是事先說了,隻怕也沒人理睬吧?”


    他繼續哈哈大笑,不顧薛汶忽白忽青的臉色,笑聲傳出老遠,惹得好多人出來看熱鬧。


    昭元帝一路行來,見軍士們正在有條不紊的忙碌著,有人收拾殘屍,有人整理車駕,有人準備動鍋作飯,唇邊正露讚許笑意,卻聽不遠處一聲冷笑,滿含奚落譏誚——


    “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這話果然不假,你們暴虐殺戮,挑起戰火,這才會有今日之禍事!”


    昭元帝眼神一冷,轉眼看時,卻見露天囚車上,長公主丹嘉佇立其上,方才這一句,正是出自她口中。


    “多行不義嗎……”


    昭元帝冷笑一聲,眼神暗沉下來,雙眸中的幽冷莫測,卻讓人看一眼便要腿腳發軟。


    他一伸手,竟將長公主丹嘉從車上拖了下來。


    在宮眷的驚呼聲中,他鐵一般的手指鉗住她的雪頸,於咽喉處逐漸收緊——


    丹嘉急促的喘息著,麵色越見發白,一雙清冷水眸卻毫不畏懼的瞪著他。


    昭元帝心神一動,眼前出現的,卻似另一雙相似的眼。


    這般倔強清冷的眼神,含著怒意……


    他的手掌仍在收緊,眼神卻有了變化——


    那是又驚又喜的迷茫中,孤注一擲的捉牢……一旦抓住,就再也不肯放手的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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