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後入座,寒暄過後繁文縟節上場,隨即酒菜上桌,念淺安先敬陳太後再敬四妃長輩,妯娌間轉一圈灌了半肚子果酒,對上孔氏以蜜水代酒,聊天氣聊穿戴聊孩子,又灌了半肚子蜜水。


    念淺安舉著總算空了的杯盞飄走,陪在身旁的李菲雪低聲評價道:“毅郡王妃將門虎女,行事爽快;珥郡王妃娘家得勢,自身性子卻綿軟;四皇子妃出自孔家,曉事知分寸,是個好的。”


    念淺安看著李菲雪直眨眼:李菲雪簡直是張行走的人際網。


    李菲雪被她亮閃閃的大眼看得掌不住,心裏歡喜前世所知有用,麵上笑容越發溫柔,“蜜水解酒。四皇子妃剛出月子不好喝酒,倒便宜了安妹妹。雖不怕果酒醉人,待會兒還是多喝茶水得好。”


    “那天小豆青來送百子帳,直說六妹妹過得極好。我本來還不信。”念秋然接道,樂見念淺安和李菲雪感情越來越好,“現在不得不信了。原來除了六殿下愛重,還有菲雪姐姐悉心照顧,難怪六妹妹才出閣就圓潤了幾分。”


    念淺安摸摸被三餐補湯養粗的小腰,鬱悶語氣半真半假,“咱倆大哥別說二哥。小透明的臉可比我的腰圓。看來小透明做了我小三嫂,小三哥做了我四姐夫後,小夫妻日子也過得極好,我們家小透明都會打趣人了。”


    已婚少女的身份可以認,過早幸福肥的悲催不能認。


    而小透明已非小透明,居養體的氣質日漸變化,不再沒有存在感。


    念秋然又圓又水的臉立即紅了。


    一說楚克現就害羞的小模樣還是那麽可愛!


    念淺安頓覺手癢,不好當眾捏漁陽郡公妃的臉,隻好捏念桃然的小胖臉解饞,“林妹妹瞧仔細點,回頭好跟四叔母交差。”


    她指的是念桂然。


    周皇後說到做到,親自將念桂然帶在身邊,安和公主幫著引薦各家貴婦,徐氏自然捧場,裴氏作為姻親居中轉圜,方氏三姐妹也沒少出力,念桂然所在,倒成了最熱鬧的一處。


    念桃然沒到恨嫁的時候,但掛心親姐前程,被捏也不惱,忙嗯嗯啊啊地點頭。


    念淺安滿足收手,眼神一錯,果然又見仇蝶飛來回看她和李菲雪三人,眼睛賊亮。


    交淺言深,念淺安納罕歸納罕,隻當沒看見,回座時身後跟著一串人。


    七皇女牽著九皇女敬過酒,卻早早回了座,正盯著徐之珠挑剔道:“你就是小公主病?”


    徐之珠懂事早,稚嫩雖在,小貴女範兒卻端得足,“還沒正式拜見七皇女。珠兒請七皇女安。”


    七皇女傲嬌應嗯,瞧見念淺安就拉住人抱怨,“這位徐大姑娘臉笑眼不笑,小小年紀瞧著心思重得很,哪裏值得你對她好,一口一個小公主病叫得親熱?”


    念淺安本來欣慰倆熊孩子沒掐起來,聞言頓時欣慰不下去了:“……”


    她喜歡懟誰就代表喜歡誰,這麽奇葩的認知七皇女是打哪兒得來的?


    她懶得糾正七皇女,撅開七皇女笑看徐之珠,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太後大壽,正是露臉的好機會。靖國公夫人一心為你打算,你有心事請別擺在臉上,沒得糟蹋靖國公夫人的好意。”


    連七皇女都看出來了,何況滿殿眼力老辣的貴婦們。


    她不跟裴氏虛客氣,對徐之珠更不會客氣。


    “珠兒聽六姨母的。”徐之珠沒像以前似的反唇相譏,反而煞有介事,“珠兒後知後覺,原來六姨母說話算話,且說到做到。珠兒想問六姨母一句準話,珠兒覺得母親會給珠兒生個小妹妹,六姨母說說珠兒的感覺可對?”


    六姐姐變六姨母,敬念淺安的身份,對念甘然這位繼母卻沒多少敬愛。


    念淺安一陣無語。


    徐之珠所謂的說話算話說到做到,是指她說對徐月重無意,最終嫁給楚延卿一事?


    熊孩子邏輯感人。


    難不成她說念甘然生不出兒子,徐之珠就真能如願以償多個小妹妹?


    熊孩子好麻煩。


    早熟又敏感的熊孩子更麻煩。


    她懶得和徐之珠打機鋒,直言不諱道:“據我所知,比起作死的貴府姨娘,我大姐姐隻為自保,並未陷害或針對過誰。換你你肯不肯隻挨打不還手?生男生女不是重點,重點是大姐姐待你問心無愧。小孩子家圈地自苦個啥!好好當你的掌上明珠,別心事重重地把自己作成魚目。”


    徐之珠愣怔片刻,喃喃道:“徐媽媽是這麽說的,你也這麽說。”


    徐媽媽那一身脾氣和功夫,如果不做內宅仆婦,妥妥得是江湖女俠。


    念淺安立即往自己臉上貼金,“那不就結了。徐媽媽為你好,我就事論事,沒哄你更沒偏幫我大姐姐。可見徐媽媽和我說的都是警世名言!”


    徐之珠滿腹心思化作甜笑,話說得不甜反嗆,“珠兒其實早就知道六姨母是好人了。要是六姨母做珠兒的母親就好了。”


    念淺安傻了才接話,懶怠管徐之珠是虛心受教還是死不悔改,該說的說了,果斷打哈哈,“不敢不敢,請坐請坐。”


    她按下徐之珠,冒出個仇蝶飛盯著她直喇喇地上下掃視。


    事不過三,念淺安不打算繼續裝瞎,也直喇喇地上下掃視仇蝶飛。


    此刻才看清,仇蝶飛不似京中朱門貴女,皮膚微黑透著健康的光澤,其實柔美的五官因此弱化,平添一股子長自鄉野的潑辣勁兒。


    先後幾次盯著她們眼冒綠光,不是規矩真欠缺,就是腦子真有病。


    念淺安打量仇蝶飛,仇蝶飛對上她的視線,很有惡人先告狀的氣勢,“你瞅啥?”


    念淺安先愣後笑,算是知道流放北地流放的是哪個北地了,一邊深覺仇蝶飛口音好親切,一邊反懟仇蝶飛脫口得很自然,“瞅你咋地!”


    仇蝶飛也先愣後笑,眼中綠光變金光,“果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安和公主不跋扈,公主之女不嬌蠻。依我看,公主為人夠直接,六表妹言辭夠辛辣。頭先你沒來的時候,大姨母、二姨母沒少帶我認人,那些個朱門貴女開口哪是人話,根本是蚊子叫。


    聽著老費勁兒了!還是六表妹說話對我胃口。原來你和李姨娘是真好,你倆的姐姐妹妹,可比尚郡王妃那對好姐姐好妹妹實誠多了。剛才看你和姐妹說話,瞧得出是真熟不是假把式。不錯,夠爽快不虛偽,我認你這個六表妹了!”


    六皇子妃變六表妹,敢情這位是忙著暗中考察,好評定是否值得真心結交。


    念淺安默默汗顏。


    半路接人進京的是念駙馬和舅父劉德軒。


    她還以為,仇蝶飛不是被念駙馬的美色所惑,就是見著劉青卓想來個近水樓台,這才盯著安和公主偷看,又暗搓搓打量李菲雪,似乎不屑又似乎好奇,一副想偷師爭當寵妾的鬼祟樣兒。


    表姐表妹什麽的多半有毒。


    結果是她想太多了。


    這位仇表姐不僅沒毒,還挺有趣。


    並且腦子沒病。


    獲得表姐好評的念淺安立即變乖表妹,“我可是一開始就認你這個表姐了。”


    “不打不相識,咱這都不用打,以後就是好姐妹了!”仇蝶飛自說自話,還很自來熟,“今天起我就跟著你玩兒了。還有你這幫姐姐妹妹,俗話說人以群分,我還省得應付其他貴女嬌女。要讓我學她們那身做派,我寧願回去織布種地!”


    流放艱苦,那是真的苦。


    念淺安不無好奇,“你還種過地?”


    仇蝶飛麵露驕傲,揚起粗糙的雙手,“我娘織布我種地。我哥才厲害呢!織好的布拿去賣,賺得比誰家都多!”


    這邊表姐妹一個比一個能跑偏,那邊事不關己的七皇女改而盯念桃然,挑剔又上臉,“你就是林妹妹?”


    她暗自糾結,念淺安身邊哪來這麽多跟屁蟲,害她不能獨霸念淺安。


    不對,她才不稀罕獨霸念淺安!


    七皇女表情很扭曲,看起來很凶。


    念桃然是被親姐寵大的,連念淺安都沒怕過,豈會怕七皇女,一手拽著念淺安以防迷路,一手叉上小胖腰,胖臉比七皇女更挑剔,“是又怎樣?你瞅啥?”


    她現學現賣,七皇女也有樣學樣,“瞅你咋地!”


    話題跑偏的念淺安和仇蝶飛齊齊皺眉,異口同聲,“罵人的話小孩子家瞎學個啥!”


    說完對視一眼,各有默契地笑了。


    沒有同年自覺的七皇女也去拽念淺安,“是她先學的。”


    念桃然反倒很有小大人樣兒,“是我的錯。六姐姐別怪七皇女。”


    七皇女一拳打在棉花上,瞪著念桃然直哼哼。


    念淺安默默扶額:沒想到念桃然也挺熊的。


    三個熊孩子。


    勉強可以承受。


    她抽著嘴角按下念桃然,和七皇女並肩坐,隔開一左一右的徐之珠和念桃然。


    李菲雪則一手牽一個,和念秋然仇蝶飛並排坐,“我代安妹妹陪二位吃酒說話。”


    她本就喜歡念秋然,對仇蝶飛也有好感。


    不說仇蝶飛性情與眾不同,隻說仇蝶飛的哥哥仇君玉,那可是個不服輸的有為少年。


    念家和仇家,前世緣份不淺。


    正因如此,無論仇蝶飛做什麽說什麽,她都不曾多加置喙。


    前世仇家感激的是魏明安,今生感激的是念淺安。


    可見她所想不錯,許多事背後都是殿下做主。


    好事即便換個人出麵,依舊會照著前世軌跡發生。


    李菲雪眉眼舒展,笑著勸吃勸喝。


    這廂排排坐吃果果,那廂歌舞驟停,殿外淨鞭脆響轉而清晰,劉文圳的通傳驚動滿殿人,“聖駕到——”


    人人都知道,皇上是個大孝子。


    昭德帝撇下太和殿的朝臣,菜過五味親自來給陳太後拜壽,自然沒人白目到往前湊,本來歌舞升平的交泰殿安靜下來,全員注目陳太後和昭德帝母慈子孝,貴婦們各個一臉好感動好羨慕的姨母笑。


    念淺安卻一臉奸笑,“人到齊了。”


    七皇女則一臉冷笑,“好戲該開場了。”


    圍坐一處的念秋然等人聽得莫名其妙,唯獨李菲雪似有所悟,視線一轉,看著殿門輕咦一聲,“錢太太?”


    錢至章的妻子錢太太,身無誥命,錢家卻是老牌武將,宮中大宴總有一席之位。


    錢太太是跟著婆母錢夫人來的,此刻滿殿人齊聚一堂,她隻身一人從外而入,難免引人注目。


    錢夫人正暗暗皺眉,就見錢太太不回座,反而跪倒正中以頭碰地,“妾身有事要稟!求太後娘娘做主!求皇上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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