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車夫似乎覺得很有趣,哈哈笑出聲,“沒想到念六姑娘說起話來這樣平易近人。在下收人錢財替人辦事,隻想請念六姑娘去個地方,並不想對念六姑娘無禮。既然驚動了念六姑娘,還請念六姑娘稍安勿躁,咱們和和氣氣地走完這一遭,對彼此都好不是?”


    “咱們個屁!我和你很熟嗎?”念淺安抽空翻白眼,爪子霸氣一揮,“給我操家夥!”


    遠山近水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被砸壞的車門,上一刻又慌又亂,此刻心生欽佩和豪氣,聞言高聲應是,兩臉興奮地一頓亂抓,一個高舉茶壺,一個撈起引枕,順便給念淺安塞了個煨茶水的紅泥小爐。


    假車夫不為所動,反而越發覺得有趣,“三位不哭不鬧,當真令在下佩服。在下實在不想傷害念六姑娘,還請念六姑娘別自討苦吃。在下敢劫公主府的馬車,自然有備而來。這路線是早早踩過點的,三位就是喊破嗓子也沒人會來,這駕車的是在下,動手的可不光在下一個,三位就是拚了命也逃脫不得。”


    仿佛是在印證他的話,馬車如奔馳在無人之境,而車後黑影掠過,另有同夥將暈闕的車夫等人清理到路旁胡同裏。


    念淺安卻同樣不為所動,一臉“天下壞人果然話都很多”的表情,也饒有趣味道:“這麽巧?我也有備而來呢。”


    邊嘿嘿邊嫌棄地丟開紅泥小爐,瞪著倆二貨道:“我讓你們操的不是這些家夥!”


    遠山近水下意識跟著丟開茶壺引枕,聞言終於恍然大悟不犯二了,急手急腳地往身上一頓摸索。


    再次避開小爐茶壺引枕的假車夫煩不勝煩,耐心盡失喝道:“念六姑娘!你們別不知好……”


    歹字沒能出口,抻著舌頭即錯愕又驚訝。


    還險些被閃瞎眼。


    隻見主仆三人六隻手上多了副奇形怪狀的戒指,純金的聯成排的,轉瞬全副武裝的三人手上,還握著底端鋒利的簪子和蹭蹭亮的匕首。


    “吃一塹長一智。有過前車之鑒,在外行走能不備點防身武器?”念淺安繼續嘿嘿嘿,哢哢握小拳頭,“你有備而來,老娘也有備而來!小的們,給老娘動手!”


    淪為小的們的遠山近水立即抖起小嘍囉的架勢,撲出車廂握拳砸向假車夫麵門,順便腹誹念淺安自稱老娘,那安和公主算什麽?


    二人邊佩服念淺安膽兒肥,邊嬌聲嬌氣地齊齊吆喝。


    假車夫掉以輕心,不防竟真被兩柔弱小丫頭砸中頭臉,忍不住高聲痛叫抬手一抹,入眼滿是新鮮鼻血,臉頰腫了鼻梁竟似也斷了!


    他當然想不到也沒料到,念淺安自三懷山遭劫後就親自畫圖,讓王強打了套好攜帶又趁手的防身武器,尤其這聯排戒指,那可是小混混幹架專用指套,揍起人來簡直能痛到哭爹喊娘。


    她們力氣小也不妨礙指套的威力,並且純金打造,就算用不上,做個保值金塊也不錯。


    這會兒用上了,念淺安沒空叉腰狂笑,忙趁假車夫正又痛又懵上前補兩拳,揪著假車夫得意地笑,“來啊!互相傷害啊!”


    單方麵受傷害的假車夫驚醒過來,哪敢再心存輕視,更顧不上劇痛,錯眼見前頭是直路就鬆開馬韁空出雙手,邊應付三人毫無章法的招式,邊失聲急喊,“兄弟們!快他媽來幫忙!”


    身為專業劫匪,他們不怕肉票不聽話,就怕肉票不聽話還瞎搗亂!


    這主仆三人打人專打臉,打不到臉就打胯下和肘部、膝蓋窩,哪裏陰險揀哪裏下手,還有威力駭人的武器加持,偏他們奉命辦事,不能傷害肉票一根頭發絲兒,群魔亂舞間竟被占了上風。


    潑婦打架都比他們體麵!


    假車夫氣得罵娘,一個不防就被遠山紮中大腿根,痛得失卻章法差點誤傷同夥,卻見同夥亦是尖聲痛叫,竟被念淺安和近水先後劃破胸膛、頭臉。


    主仆三人到底是弱女子,群架打到一半不得不歇口氣,飛馳的馬車不停,逼仄的戰場一時涇渭分明。


    輸人不輸陣,念淺安喘不上氣還得保持凶狠氣勢,自以為很邪魅地偏頭伸出小舌頭,舔著刀背奸笑道:“諸位狗熊現在認輸還來得及,我勉強不計前嫌,留你們的小命不殺。”


    正準備跟著抖小嘍囉嘴臉的遠山、近水見狀雙雙噎住,小聲提醒道:“……匕首塗了藥。”


    奸笑變幹笑的念淺安:“……不好意思,我忘了。”


    人不中二枉少年,她不是少年,果然不適合中二。


    她幹笑中透露著尷尬,惱羞成怒道:“還不快給我解藥!”


    遠山忙摸出藥丸,近水則忙給念淺安撐場子,學念淺安裝邪魅,遠離刀背隔空舔了舔,拔高聲音道:“諸位挨簪子挨匕首的狗熊,這會兒該覺出身子發麻手腳無力了吧?”


    話音未落,假車夫先就塌了半邊身子,扒住左右同夥才沒癱倒在地。


    那些尚能行動的同夥臉色驚變,五指成爪就想來奪遠山身上的藥瓶。


    “我勸諸位省省。”念淺安悠閑嚼藥丸,懶懶嘖聲,“我是那種隨便給人下毒的人嗎?少看不起人!這藥要不了人命。想要解藥,就乖乖坦白誰讓你們來的。想接著動手的話,我這還有大把藥粉沒用過,會不會要人命,你們正好親身試試。”


    近水很配合地掏出藥包奉上,自己解開一包,順手給遠山塞了兩大包。


    這位公主之女莫不是假的吧!


    哪位嬌弱貴女會隨身攜帶這麽多歪門邪道、陰險惡毒的鬼東西!


    假車夫心知踢到了鐵板,一邊臭罵雇主好坑,一邊換了副嘴臉順勢跪倒,先前的有趣全化作氣苦,張口居然嚎了,“在下有眼無珠,求念六姑娘高抬貴手!也求念六姑娘開恩,在下實在不能出賣雇主啊!在下兄弟幾個的家人,老老小小的命可都捏在雇主手裏啊!”


    他變臉超快,同夥們很有兄弟情地跟著跪了嚎了,“頭兒說的是實話!請念六姑娘看在咱們不曾下殺手的份兒上,成全咱們條活路吧!如果不能如約將念六姑娘送到地方,就算念六姑娘肯留我們的命,我們家人的命也保不住啊!”


    到底誰是劫匪誰是肉票啊喂!


    搞得跟她劫持了他們似的!


    畫風突然這麽詭異真的科學嗎!


    念淺安時刻準備灑藥粉的爪子一抖,盯著假車夫一眾慢慢鎖起眉心,半晌才默默疊起藥包,甩給近水冷聲道:“帶路吧。”


    不做聖母是一回事,草菅人命是另一回事。


    假車夫等人的話成功“威脅”到她了。


    她鑽進車裏若有所思,緊跟主子行事的遠山、近水邊保持警惕,邊小聲疑惑,“姑娘,您就該乘勝追擊,不該聽信他們的求饒。這可不是能大發善興心軟的時候!”


    念淺安嗯了一聲,一時沒接話。


    這幫劫匪話又多手段又軟和,顧忌重重,倒和當年那假農夫、獵戶的行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想請她去某個地方的雇主,會是曾經廣撒網、亂劫人的那位假侍衛嗎?


    那兩位有孕嬪妃早已生產,繼慧嬪生下九皇女後,所出的十皇子、十一皇子平安長到近三歲,也不見宮裏或兩位小皇子身上再鬧出齷蹉和人命。


    可見不管是何考量,那位假侍衛是真的消停了。


    如果和舊事舊人無關,那隻能是新冒出的什麽事,新冒出的什麽人了。


    思緒轉到此處,念淺安才開了口,“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今兒逃脫了,明兒呢?整天防來防去日子還過不過了?我倒要親眼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


    說罷又安撫倆二貨,“對方似乎意不在要我的命。不過,我們手裏的武器足以自保,不該心軟的時候自然也能要對方的命。何況跟著的婆子護衛雖著了道,但先行離開的護衛頭兒應該見著陳內監了,雁過留痕,護衛頭兒總能領著陳內監摸著痕跡。”


    陳寶本就是代楚延卿提前回京操持婚禮的,要是發現新娘子在大婚三天前突然不見了,不氣得先跳腳再把京城掀翻才怪。


    這打的可不光是楚延卿的臉,還有兩宮、公主府連帶劉家的臉。


    遠山近水聽罷仍吊著心,但不耽誤她們捧主子的場,“姑娘說得對,該害怕的是對方!奴婢們也想親眼瞧瞧,究竟是誰這麽膽大包天!”


    念淺安笑笑不再說話。


    渾身發麻無力的假車夫則唉聲哼哼,倒在車轅上換了個沒被劃破血肉的同夥駕車,中藥的其他人自然都沒得著解藥,一半人和假車夫堆成團,一半人扒著車廂小跑,單看這陣仗,倒和諧得仿佛尋常出行,跟車的“護衛”個頂個高大威猛。


    如果忽略亂鬥過的馬車,以及眾人或青或黑的臉色的話。


    念淺安一臉“畫風好像更詭異了”的表情,和歪頭倒在車門邊的假車夫大眼瞪小眼,各自心有戚戚地抽搐臉皮,一路抽到了地方。


    她後知後覺,發現更詭異的是,越接近目的地,沿途風景竟越來越有幾分陌生的熟悉感。


    念淺安被“押”下馬車,抬頭望著近在咫尺的院落門楣,眉心再次慢慢鎖起。


    這裏是……


    她心口猛地一陣急跳,不由自主加快腳步,拎起裙擺當先跨進門檻。


    遠山近水見狀即莫名巧妙又驚愕不解,忙撇下劫匪提腳跟上。


    瞬間無事可幹的假車夫等人:“……”


    搗完亂的肉票突然這麽聽話這麽主動自覺,他們更沒有成就感了好嗎!


    眾人悲憤地兩兩對視,默默關上原本虛掩的門扇,互相攙扶著去找人交差收餘款:反正人送到了,剩下的就不關他們的事兒了!


    這邊劫匪們垂頭喪氣,那邊念淺安左顧右盼,腳下步伐越走越快,也越走越順遂。


    她認得路,她來過這裏。


    舊地重遊。


    沒想到,她竟還有機會來這裏!


    念淺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跨進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清雅小院子裏,一路受本能驅使的腳步徒然頓住,一眼望住樹下顯然靜等多時的身影,沒忍住又爆了粗口,“你大爺的……”


    果然不是假侍衛。


    你大爺也不是你大爺,而是孔震。


    她隻想重遊脂粉鋪子的賬房,並不想重遊孔震的別院好嗎!


    念淺安怒望老天,沒有故人相見的喜悅,隻有暗藏複雜的冷漠,“孔司員,你可真是好大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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