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舅夫人也會來,你們好好兒跟著安安走動。”姚氏扭頭不看小女兒,隻看大女兒,“尤其是你!別給我偷懶,更別一味清高!你是姐姐,讓著安安是你懂孝悌知謙讓,誰會因為你跟妹妹低頭笑話你!”


    念桂然牽動嘴角,扯出譏誚的弧度,“舅夫人?公主府的嫡親舅夫人,大房、三房還能跟著攀關係,輪到咱們四房,劉夫人算我們哪門子舅夫人?”


    她如今倒是不排斥和念淺安修好關係,前提是對方的態度不會讓她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但要她上趕著巴結方氏,卻是不肯的。


    姚氏恨鐵不成鋼,“咱們四房怎麽了?四房再是庶出,那也姓念!舅夫人怎麽不算你舅母?你不想著公主府的幹係,也想想表公子。夏章雖考中舉人,名次卻靠後。表公子高居榜單前五,劉家低調那是因為劉大家,換個主考官,秋闈的解元不定就是表公子了!”


    科舉事大,哪裏至於為了避嫌,就隨意調換名次?


    念桂然越發譏誚,“母親這話好笑,也叫我聽不懂。表公子如何,和我有什麽相幹?您是想叫我奉承舅夫人,還是想叫我討好表公子?”


    說著劉青卓,腦中想著的卻是楚克現。


    得知楚克現求娶念秋然的消息,她有羨慕有不甘有失落,唯獨沒有酸楚不覺傷心。


    父親母親說得對,一時妄想,終究隻是一時妄想,和她的心無關。


    “之前不知是誰對我又打又罵,教我要自重自愛的!”念桂然越說越羞惱,“這會兒瞧四姐姐得了好,倒嫌我清高了?母親這樣自說自話,也不怕打得自己臉疼?舅夫人對六妹妹尚且不遠不近,我又算什麽?您想拿我攀附表公子,也要人家看得上!”


    姚氏噎得倒仰,戳著大女兒的額頭氣道:“哪個要你攀附表公子!你隻想想你弟弟!杏章將來要是能像夏章似的進劉家族學,還怕讀不出功名?再說了,自家人不討好,難道放著近水樓台不占便宜,上趕著犯蠢和自家人交惡?”


    這大糙話兒倒把念桂然說笑了。


    念桃然見二人一怒一笑,決定站在姐姐這邊,“母親唬弄人,您和三叔母也是自家人,您和三叔母就不對付。”


    “你姐姐瞎清高,你三叔母那是假清高!看不上公主的做派,倒求駙馬爺出麵幫夏章走劉家的關係。瞧不起四房,偏要擺出副做嫂子的關切嘴臉。”姚氏改戳小女兒的頭,沒好氣道:“假的要死,我就跟她不對付!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少抬杠!總之你們給我記著,今兒仔細陪著安安,別在舅夫人跟前失禮!”


    念桃然一手捂著額頭笑,偷偷衝姐姐擠眼睛,一手去抓點心。


    念桂然攔下妹妹又往嘴裏塞吃的小胖手,側過臉不應聲。


    姚氏見大女兒板著小臉嘔氣,反而心疼,心一軟嘴就再也硬不起來,自顧唉聲歎氣,等進了廟門立即一臉虔誠,攆著女兒們去找念淺安,自己見佛就拜祈求兒女姻緣、前程順利。


    此處寺廟挺出名,風景好是一,神佛齊全是二,趁著重陽節,前來登高打醮的人家不少。


    女眷打醮,沒家裏老爺公子什麽事兒。


    方氏有兒無女,今天會來主要是為念秋然,各自序過禮就拉著念秋然笑,“果然是個齊整的好孩子。等我大姐瞧見,指定歡喜能多個乖巧的義女。”


    她語氣慈愛,並無敷衍,隻要不涉及兒子,確實是一副綿軟的好脾氣。


    說著看向念春然,邊打量邊點頭,“許久不見,二姑娘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念春然斂衽行禮,輕聲道:“回來得匆忙,還沒恭喜舅母表哥高中。”


    方氏見她眼神清明進退有度,這才笑著抹下手鐲做表禮,難掩驕傲道:“秋闈罷了,後頭還有春闈呢。卓兒的心思都在文章上,他祖父父親又拘得緊,成天關在書房不肯出門。我代卓兒謝過二姑娘了。”


    說得好像誰盼著見劉青卓似的?


    念家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還當人人都盯著劉青卓不成!


    周氏心裏冷笑,麵上溫言細語,“夏章和他表哥一個秉性,也是不肯放鬆絲毫,恨不得長在書本裏。春然惦念弟弟,剛回來就緊著來替弟弟拜文曲星。春然不顧旅途勞累,是他們姐弟感情好,我哪有攔著不讓的。”


    “正是三夫人說的這個理兒。”方氏讚同道,轉頭拉著念秋然不放,“你母親有你二姐陪著,今兒你就跟在我身邊,我們好好說說話。”


    她有意代大方氏多看看念秋然的品性,在場諸人心中了然。


    周氏和念春然久別重逢,另指了去處,旁人自然不會打擾。


    難得出門的吳氏含笑旁觀,兵分幾路後才和女兒低聲歎道:“你和安安、秋然的親事接連定下,春然這會兒回來,你三叔母哪有不心急的?我看拜文曲星是次要,帶著春然拜月老才是主要……”


    念甘然嘴裏虛應,心裏覺得周氏麵甜心苦,唯一的嫡女倒是教養得很好,短暫會麵間,那股子標準的大家閨秀風範,真正是由內而發。


    她邊隨吳氏往觀音殿走,邊從念春然想到念淺安。


    真是沒想到,念淺安和楚延卿的親事會定得那樣波折、突然。


    她會選徐月重,是因為靖國公府是她所能謀的最好選擇。


    念淺安會選擇嫁給嫡皇子這樣的套路,是因為身為穿越女的自負嗎?


    這個穿越老鄉,貌似不太安分。


    不過,人各有誌。


    隻要不牽扯她的利害,她不介意和念淺安和平共處。


    無論靖國公府將來立場如何,她當好她的世子夫人就是了。


    念甘然垂下眼無聲一笑,扶著吳氏跪到蒲團上,耳邊傳來吳氏清晰的祈願聲,“觀音菩薩在上,求菩薩成全信女心願,保佑甘然將來嫁進靖國公府後能一舉得男……”


    念甘然不以為然。


    她進門就是繼母,首要做的是和裴氏,尤其是和徐之珠搞好關係,否則怎麽在靖國公府立足?


    比起這些來,連徐月重都是次要的。


    何況出嫁時她才幾歲,她願意求同存異,可不願意過早生產,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吳氏所求沒錯,但她要求的,是三年後她成年了,再來一舉得男才正好。


    念甘然想到這裏,從善如流地順著吳氏的示意,拈香深深拜了下去。


    這邊母女倆虔誠求子,那邊安和公主轉頭一看:女兒呢?


    劉嬤嬤捂嘴笑,少不得維護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六姑娘向來不耐煩聽經拜佛。這會兒已經往後山玩兒去了。您拘著六姑娘這麽些天,大過節的好歹讓六姑娘鬆散鬆散。左右有丫鬟、婆子跟著,又有五姑娘、八姑娘陪著呢。”


    安和公主哪裏是真心罰女兒,聞言撇撇嘴,假意嗔怪道:“就她生來屬潑猴兒的,佛祖跟前也坐不住。”


    她隨陳太後信佛,嘴裏雖嫌棄,少不得代女兒布施禮佛,自去聽住持講經。


    自然不知道念淺安一鑽進後山,就狐假虎威地打發丫鬟、婆子,“我答應我爹了,今天出來要給他帶寺廟裏有名的重陽糕。還有祖母愛吃的幾樣齋菜。另外你們再去廟會逛逛,尋些吉利討巧的小玩意兒,好帶回家送給三哥、七弟。”


    以前原身就沒少做支開下人自個瘋玩的事兒。


    有遠山、近水在,向來隻有六姑娘欺負人,沒有別人欺負六姑娘的。


    更別說今兒寺廟貴人多,各家來往走動的下人,不比隨處可見的知客僧、巡視武僧少,想出事兒都難。


    丫鬟婆子們非常上道地應是,雖不敢違逆小主子,但也不敢真的走遠,隻分成兩撥,一撥去買吃的玩的,一撥留在後山附近候命。


    念淺安徑自往深處走,走到一半轉頭對著念桂然姐妹嘿嘿嘿,“我要去見樹恩,你們是在這裏等著,還是自己找地方玩兒?”


    話外之意很明顯:求別做電燈泡!求打掩護別出賣她!


    念桂然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樹恩”是楚延卿,一時替言行不矜持的念淺安臉紅,一時心頭情緒又雜又亂,下意識撇清道:“六妹妹自在去逛,我和八妹妹就在這裏歇歇腳。”


    早得交待的遠山、近水很自覺地留下來,並不打擾念桂然姐妹“歇腳”,隻在左近閑得摘花采草。


    念桂然見狀就猜,楚延卿和念淺安大概早就約好了,暗中隻怕安排了人護衛念淺安的安全,否則遠山近水哪敢甩手不管?


    她出神片刻,忽然低聲喃喃道:“我不嫉妒四姐姐,也不眼紅六妹妹。別人的姻緣是別人的,我的姻緣是我自己的。別人好,我未必就會差。”


    她見過楚克現,也知道楚克現對待親事的種種章程,十分鄭而重之。


    她也見過楚延卿,卻不知道以楚延卿的皇子之尊,私下竟肯陪著念淺安胡鬧,做賊似的跑來寺廟私會。


    她邊想邊翕合嘴角,似是說給妹妹聽,又似說給自己聽,略顯恍惚的聲音低不可聞,“我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將來也有那麽一個人,能鄭重對待我的事,能願意順著我的心意……”


    念桃然聽得懵懵懂懂,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念淺安離去的方向,認真點頭道:“五姐姐記得聽母親的話,多和六姐姐親近。你看六姐姐,明明早早被公主拘在綺芳館開始備嫁,連二門都不能出,還能偷偷地和六皇子約在外頭見麵。公主恐怕還不知道呢!”


    她滿臉寫著小激動,吃著念淺安留下的美味點心,崇拜道:“六姐姐好厲害!”


    默默看著被點心收買的妹妹的念桂然:“……”


    麵對這麽個親妹妹,她實在傷感不下去了。


    算了,人各有誌。


    按念淺安的話來說,妹妹就這樣做個不知憂愁的吃貨挺好的。


    終歸有她這個親姐姐疼著護著。


    念桂然抽了抽嘴角,不得不結束有感而發,一邊擦著妹妹嘴角的點心渣,一邊認命地拿起點心細心喂妹妹。


    被她拿來做擇婿標準之一的楚延卿,此刻正出現在約定好的地點,停在念淺安的跟前。


    他偏頭看著後山風景,嘴角微微翹起來,“聽說,你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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