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原還慶幸六姑娘發現得早,如今看來竟是大局套著小局。”陳姑姑輕手輕腳地分茶,接口道:“就是不知這環環相扣、機關算盡的螳螂和黃雀,是不是一夥兒的。”


    陳太後握著茶盞,沉吟不語。


    念淺安捧著茶盞喝過兩口,壓下燒灼心肺的邪火,努力將思緒拉回眼前事上,“做首飾局的背後之人有沒有審出頭緒?”


    陳姑姑搖頭道:“六姑娘最清楚八皇子那對玉鐲是怎麽回事。椒房殿看著無辜,哪想方才私下一審,真正應了撥出蘿卜帶出泥的俗話。和收受首飾有牽連的宮女、太監,竟都和皇後、四妃、王庶妃的身邊下人有著千絲萬縷的幹係。查到這裏還能怎麽往下查?隻能安些’好聽’的罪名,打殺那些宮女、太監了事。”


    法不責眾,何況這眾都是膝下有子的貴重人物,左右綠帽子沒落實在皇上頭上,皇上得知後不過一句:全憑母後做主。


    陳太後能做的主,無非是將無頭官司坐實成下人失職的誤會。


    陳姑姑略過皇上不提,隻繼續道:“那些貴人、答應保住了小命,眼見攀扯不上賢妃,就咬著慧嬪直喊冤。慧嬪倒是不喊冤隻喊痛,如今痛得在壽康宮喝保胎藥,除了皇上指派的太醫,哪個還敢往她跟前湊?”


    皇上想要這個孩子,陳太後也不想傷及龍胎,再糟心也不會任慧嬪回賢妃宮裏受磋磨,當下就命人將慧嬪挪去壽康宮,有太妃們坐鎮,好歹能保龍胎平安落地。


    陳姑姑說到這裏冷笑道:“那些貴人、答應隻是背後之人借來殺人的刀,慧嬪又一問三不知。到底首飾局沒能成事兒,如今也隻能當糊塗事兒翻過篇去。別說頭緒了,奴婢至今想不明白,若是有子的娘娘們暗中傾軋,又何苦帶上所有皇子,不惜往自己身上潑髒水?”


    因為假侍衛真皇子圖的就是牽連甚重、把水攪渾。


    而慧嬪突然爆出有孕,怪不得戰鬥力那麽渣還敢幫人做托兒。


    多半是想為自己和孩子提前找條大腿抱,可惜接錯劇本還沒能將戲碼唱到底,命是保住了,原先的私心和盤算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慧嬪一問三不知,八成是真的所知不深。


    以那位假侍衛的謹慎,收買慧嬪的接頭下人,多半也不知首飾局的真實目的。


    髒水沒潑成,最後隻死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宮女、太監,這結果不知道假侍衛會不會氣吐血?


    念淺安邊腦補假侍衛氣吐血的畫麵自我治愈,邊靜下心仔細回想:身為假侍衛候選人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撞破楚延卿和李菲雪“醜事”時的驚愕和言行不似作假,而且假侍衛的本意,並非單獨針對哪位皇子。


    她轉著茶盞輕聲道:“螳螂和黃雀應該不是一夥兒的。”


    陳太後抬眼笑看念淺安,“要不是陳姑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還不知我們安安竟是個心細膽大的。你敢這麽說,是有十成把握?”


    念淺安嗤笑著點頭,“如果是一夥兒的,首飾局何苦把所有皇子都算計進去?陳姑姑說得對,後頭這一局真可謂環環相扣、機關算盡。能掌握三叔母動向,能看準我、菲雪姐姐和四姐姐的關係,還能把釘子安插在周姑姑眼皮底下多年,有這份能耐的高人,隻怕和四妃脫不開幹係。”


    她心知四妃和首飾局無關,更絕的是後頭這局從始至終,四妃都不在場。


    德妃和淑妃“安撫”完賢妃,將賢妃送回宮院後,也回了自家宮院,各自帶著大皇子妃、二皇子妃招呼親朋好友開小宴。


    薑貴妃拿回八皇子的玉鐲,圍觀陳太後處置完下人後,就回椒房殿傷心悲憤去了,也沒往坤寧宮露過臉。


    “五皇子早夭,賢妃哪位嬪妃都不靠,算計其他皇子有什麽好處?”念淺安邊理思路邊分析道:“至於王庶妃,不說她有沒有這份能耐,隻說三皇子轉眼就要納李十姑娘,除非王庶妃晚娘附身一心不盼著三皇子好,否則沒必要構陷小表舅和菲雪姐姐。


    三皇子納的是李家庶女,小表舅納的是李家嫡女,在外人看來手心手背都是肉。這是算準了李家明麵上不敢也不能做兩頭倒的牆頭草,暗地裏巴不得李家難以自處,恨不得三皇子、小表舅後院起火,為了李家鬥起來呢。”


    說著比了兩個數字,“三皇子和小表舅要是真因李家明爭暗鬥,想來大皇子、二皇子樂見其成。德妃、淑妃為了兒子,想來也樂見其他皇子關係不和、內宅不睦。”


    然後祭出懸疑劇金句,“而看似最無辜的往往嫌疑最大。薑貴妃已經受皇命操持三皇子、四皇子、小表舅納妾的事兒,想動手腳貌似完全可以明著動到皇上跟前,但出事的是小表舅,支開小豆青帶走菲雪姐姐的是周姑姑的’愛徒’。


    誰敢保證薑貴妃不是反其道玩陰的,好來個賊喊捉賊,借著燈下黑摘幹淨自己?後頭這局看著漏洞百出,說不定是做局之人故意留的漏洞呢?現成的例子,皇後和周姑姑明明惡心得不行,還得忍著惡心收拾首尾,不能去惡心別人。”


    不幸中的萬幸,出事的是楚延卿,鬼都不信周皇後用得著這麽陰親生兒子,想為兒子娶誰納誰更用不著作這種得罪人的死,動機不成立,頂多責問周姑姑失職眼瞎。


    而失職眼瞎這四個字,正是最惡心周皇後和周姑姑的。


    “不管那位宮女是誰培養的小鬼,反正不會是皇後和周姑姑。”念淺安掰著變換數字的指頭,接著道:“不是德妃、淑妃,就是薑貴妃。或者是幾人聯手?總歸是這三位沒跑了。”


    要是東西六宮還有哪位妃嬪有這等本事,絕對活不到現在,也絕對輪不到這三位穩坐四妃之位。


    念淺安唯一能篤定的結論和劉文圳神同步了:做局的是個高人啊!


    得出結論後,她鬱卒的心情總算好了些,袖起掰來掰去的爪子哼哼道:“果然不叫的狗會咬人。甭管是哪一位哪幾位,這事兒劉總管鐵定得捅到皇上跟前,也甭管這三位是裝的還是真的不知情,少不得要跟皇上表清白,且互踩著狗咬狗去。”


    說罷摸了摸一點都不痛的良心,“這麽看來,我還真沒坑錯人。怎麽算薑貴妃的嫌疑都最大,不怪我坑了八皇子一把。早知道不該手下留情,應該直接坑四皇子。”


    “胡鬧!你本意是為破首飾局,憑白害小四做什麽?”陳太後笑嗔一句,語氣沒有半點責怪之意,“我知道我們安安不怕事,更不會惹事。你說這種氣話,是心疼小六,還是心疼李菲雪?”


    念淺安又鬱卒了,偏偏此刻尚無對證,心中恍悟的那件事無法說出口,隻得調動理智想了想,順從真實心意道:“兩個都心疼。”


    然後暗藏哀怨地看了眼陳太後,幽幽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曾外祖母並不是算術不好。”


    陳太後一愣,不明白她這句沒頭沒腦的感慨從何而來。


    陳姑姑也是一愣,不等她湊趣追問,就見小豆花在門外探頭探腦,她抬腳去見小豆花,不一會兒回轉稟報道:“那位宮女的家人一個沒剩,全都死了。”


    宮女敢親自動手算計李菲雪,下場已然注定:暴露身份後必死無疑。


    不必深究宮女是受人恩情還是受人收買,既然肯豁出命去,必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


    “巧”的是,宮女的家人豎著組團去看端午賽龍舟,節過到一半就出了“意外”,橫著組團全淹死了。


    明知有鬼,卻再也捉不出鬼。


    線索斷得徹底。


    做局的果然是個高人,不僅心思縝密手段圓全,還養了隻藏得很深、棄之順手的小鬼。


    陳太後臉色難看,半晌才語氣冰冷道:“又是個被蒙蔽雙眼,自以為能吃著胡蘿卜的蠢驢。”


    看似嘲諷宮女害人害己,實則一個又字,不知道盡宮中多少腥風血雨。


    念淺安忍不住一抖,陳太後忙攬著念淺安拍了拍,笑著歎了口氣,轉開話題道:“剛才聽你說得頭頭是道,我對你也就能放心了。至於李菲雪,你既然和她要好,又這樣心疼她,我和皇後單看在你的麵子上都會護著她。小六那裏你也不必擔心,他還不至於遷怒無辜的小姑娘。”


    說罷招來小豆花,“服侍安安好好兒歇息。小豆青那裏陳姑姑已經交待過了,好吃好藥用著丟不了命,回頭你代安安去看看她。”


    小豆青挨完板子幾乎去了半條命,就算能強撐著當差,也不敢讓貴人們瞧見她的慘狀。


    陳太後這是敲打也是安慰,給小豆青的倏忽定了性:無妄之災,好全了還是萬壽宮的大宮女。


    一直擔驚受怕的小豆花險些喜極而泣,忙替小豆青磕頭謝恩,恢複了幾分活泛神采,輕手輕腳地扶著念淺安告退。


    “六姑娘的性情像孝靜長公主,那份通透勁兒倒是越來越像安和公主。”陳姑姑收回恭送的視線,看向陳太後笑道:“六姑娘所說和您想的不謀而合,可見是個見事明白的。您這下可以放心了。”


    “偏偏遭人算計的是安安的小朋友,要不是怕安安剛和小六好了些又鬧嫌隙,我何苦多留她住這一晚?”陳太後先是欣慰,後是氣惱,“小六也太不小心了!陳寶也是個沒用的,枉費我特意把他撥到小六身邊,竟讓小六出了這樣的事!”


    陳寶是楚延卿的大太監,他其實不是沒用,正因為多留了個心眼,回頭去查宴席的酒水,才好心辦壞事,倒讓楚延卿的院落遭人闖了空門。


    “有心算無心,誰能想得到呢?”陳姑姑替一起混出來的陳寶辯解一句,適時轉了話茬,“就是不知劉總管那裏是個什麽結果。六殿下明擺著酒裏被人摻了醃髒東西。劉總管命人幫李四姑娘拾掇時,特意找來老嬤嬤看過了,李四姑娘還是清白身子……”


    就算楚延卿沒碰過李菲雪,隻是被人“擺拍”出那副場景,李菲雪的名聲也已經無清白可言。


    陳太後抬手揉了揉眉心,“現在說這些沒用。就看劉文圳能不能問不問得出實話。”


    陳姑姑不由看向慎刑司的方向。


    劉文圳卻不在慎刑司,正跪在禦書房的龍案前,深深叩首道:“皇上,都問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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