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念夏章的語氣不善,是出自為兄為長的自以為是,那麽此刻平地響起的壞笑,則充斥著不容錯辨的滿滿惡意。


    念淺安腳步僵直,抬眼去看前方突然冒出來的兩道粗壯身影,先在心裏狠狠罵了聲果然狗屎運!


    倒不是她大意,也不是遠山近水心太大。


    而是三懷寺地勢特殊,日常接待的多是貴人,寺廟周圍有武僧輪值巡邏,且桃林雖大但距離寺廟房舍並不遠,又有念秋然等人就在左近,有什麽事扯開嗓子喊兩聲,十成十能引來人。


    但此景此情下,念淺安隻敢亂看,不敢輕舉妄動。


    魏家大哥、二哥是文官,三哥魏明義卻是武將,和孔震一起從小跟著魏家請的武師傅習武,她沒少圍觀順便搗亂,即使不知孔震是飛魚衛,也練就了一雙好眼力,來人雖然裝得挺像獵戶農夫的,但腳下功夫可藏不住。


    不管這二人是躲過了巡邏武僧,還是直接下了殺手,都不是她能硬碰硬的對手。


    且就算念秋然等人真走遠了,剛才還聽得見枝椏聲響的兩個方向,竟再也捕捉不到遠山、近水發出的動靜。


    念淺安一邊飛快分析眼下處境,一邊故意嫌棄地打量來人,不耐煩道:“你們誰啊?是我的丫鬟雇你們來找我的?我還沒逛夠呢,趕緊去和她們說一聲,還沒到半個時辰呢,等會兒我自己會回廂房。”


    “老大你聽聽,這朱門坊的貴女心眼子就是多,一句話繞了七八個彎兒!”先前壞笑的“獵戶”再次開口,滿不在乎地拿手肘拐身旁的“農夫”,桀桀咂舌道:“不就是想叫我們知道,她的丫鬟曉得她在這裏,還約好了時辰,回頭沒等著人,一定會帶人來找她嗎?文縐縐地嚇得著誰!”


    “念六姑娘可以省些口水了。你的丫鬟可顧不上你。”被稱作老大的“農夫”似乎是話事的那一個,言行間竟真似農夫般憨厚,笑著抬手做請道:“念六姑娘也讓我們哥兒倆省些力氣,乖乖跟我們走一趟吧。”


    “走去哪兒?誰派你們來的,什麽人想見我不敢光明正大來請,倒雇傭起三教九流來陰的?”念淺安收起不耐煩,換成一臉傲嬌,“不管雇你們的是想對付我,還是對付公主府,你們既然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我娘是誰,我可以當沒見過你們,你們收了多少錢辦事,我雙倍給你們就是了!”


    獵戶嘿了一聲,可惜道:“沒想到刁蠻任性的念六姑娘也是個懂行的!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半道換主兒的事我們可不幹,這是道上的規矩。念六姑娘還是聽老大的,少說話,就能少受苦。”


    農夫突然身形一晃,閃到念淺安身側,也不知怎麽動作的,就逼得念淺安不得不抬腳前行,口中道:“我們自然知道念六姑娘出身不凡,不過眼下可容不得你問七問八。你也別指望什麽丫鬟表哥,剛才不是吵得挺凶的嗎,現在倒惦記起人家來了?


    晚了!至於是誰想見你,別說我們接活時從來隻見中間人,見不到正主兒的麵,就算我們知道是誰,也不會壞了規矩出賣正主兒。念六姑娘還是聽我的勸,動腳走別動嘴說。”


    這二人果然有備而來,且不知躲在暗處偷窺了多久,隻等伺機而動。


    她並不指望念秋然幾個能察覺異樣,隻盼他們真的走遠了沒受牽連,也盼著遠山、近水沒死沒傷。


    “你們把他們怎麽了?”念淺安不再裝模作樣,冷下臉道:“別說我親哥親姐表哥,就是我的丫鬟少了根頭發絲兒,公主府事後也不會放過你們。”


    獵戶也閃到她身側,和農夫一左一右挾持著她,故作害怕道:“幹完這票大的,我們哥兒倆就離京享福去了,哪兒敢傷您的人,自找麻煩呀?咱不怕公主府,也怕劉大家報複呀!這票給的好處再多,也比不過我們哥兒倆的命不是?”


    農夫斜睨著念淺安,依舊笑得憨厚,“念六姑娘放心,你的丫鬟好好兒的,正不知在哪顆樹下呼呼大睡。隻要你老實跟我們走,你也不會受半點皮肉之苦。”


    聽這二人的前後話鋒,既然沒細說念秋然幾個,那就是隻打暈了在附近的遠山、近水,緊跟著就現身堵她。


    “我來猜一猜啊,雇傭你們的人隻讓你們’請’我去某個地方,但沒想要買我的命。”念淺安一步一挪,幹脆支起手摸下巴,“你們對我這麽’客氣’,可見對方想要全須全尾的活口。京裏京外,敢做出這種事,不怕一口氣得罪公主府、劉家兩家的,屈指可數。


    和你們接頭的,別是個操著公鴨嗓的’男人’吧?或者也和你們一樣,是個在外頭難得一見的練家子?今天是我狗屎運太臭,你們才能這麽順利,要是沒這麽順利,和你們接頭的中間人,就沒交待過你們有什麽要問我的?”


    她心念電轉間,將最近經曆全都擼了一遍,想到一個最大的可能,言語中的試探毫不掩飾,且刻意盯著獵戶目露挑釁,賭不如農夫謹慎的獵戶露出馬腳。


    老天沒有拋棄她。


    獵戶果然嘴快,難掩錯愕地脫口道:“我的乖乖!你怎麽知道中間人的功夫比我們哥兒倆還厲害!中間人還真交待過,如果你不肯老實聽話,就先問問你,之前在宮中……”


    念淺安耳尖才抖起來,就見阻止不及的農夫一拳砸向獵戶,拍得獵戶猛地捂住嘴,又轉頭目露厲色地盯著念淺安,警告道:“念六姑娘,你的話太多了!小心還沒到地方,就因為一張愛亂說亂問的嘴,害人又害己。”


    獵戶不停亂轉的眼中也露出悔恨惱怒來。


    念淺安隻管繼續專攻獵戶,挑起眉毛晃著腦袋道:“哪兒是我愛亂說亂問呢?這不是天下壞人話都太多嗎!三人行必有我師,聊聊天彼此解個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嘛!再說了,你們就算真要弄死我,好歹讓我做個明白鬼唄!”


    獵戶噗嗤一聲,噴笑漏出捂嘴的指縫,含糊著聲音道:“老、老大,您別說,這念六姑娘還挺逗!”


    農夫顯然沒他笑點低,怒瞪獵戶一眼,忽然警覺地停下腳步,一邊眯起眼留意周圍,一邊語帶煞氣地問念淺安,“念六姑娘,跟你來三懷寺的,除了剛才桃林的那些人,還有誰?你說這麽多是想拖延時間?你在等誰來救你?”


    “等我的蓋世英雄啊。”念淺安強壓著內心的小激動,一句一個坑地拖到現在決不能漏氣,她故意胸有成竹似的麵露憧憬道:“我的蓋世英雄,一旦發現我有事,一定會踩著七色祥雲來救我,打敗你們這些大壞人,然後娶我的。”


    獵戶頓覺大開眼界,捂嘴的手鬆開了都不知道,大張著嘴愣道:“老大,念六姑娘不會是被你嚇傻了吧?怎麽突然胡言亂語起來?什麽娶不娶的,竟比我那樓子裏的老相好還敢說!”


    “你給我閉嘴!”農夫伸手又砸了獵戶一拳以示警告,剛才還滿是煞氣的眉毛,卻不禁猶疑地皺起來。


    念淺安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她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努力回憶起孔震不堪她搗亂,曾經教過她的幾個穴位,覷著二人一時鬆懈露出的空門,飛速抬腿照著麻筋一人給了一腳。


    踢完就往回跑。


    邊跑邊抽空感歎:有一副健康的小身板就是好啊,跑起來賊快!


    可惜她以為的快,是和她以前的病嬌狀態比。


    農夫和獵戶徹底惱了,不等麻勁兒過去,就跌跌撞撞地直追念淺安。


    二人一瘸一拐地跳來蹦去都比念淺安快。


    念淺安感受到身後轉眼間撲來的勁風,貨真價實地海帶淚了:居然跑不過腿腳發麻的壞人,這死法太窩囊了!


    “小刀疤!小刀疤!”念淺安肩頭一重,顧不上被農夫抓得肩疼,竭力扯開嗓子喊,“小刀疤你敢爽約!你敢說話不算數!我就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你害我受過傷,我就撓得你不止一道刀疤!”


    求讓她穿越一回做了魏明安、又重生一回成了念淺安的老天開開眼!


    別讓她出師未捷身先死,兩世為人什麽事都還沒幹成,不帶死得這麽草率的!


    老天果然沒有拋棄她。


    念淺安話音未落,獵戶呸出的那句“莫不是真嚇傻了”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急速落下的人影一個手刀劈在後脖頸,咬著舌頭軟倒在地。


    農夫一眼就看出來人身手不凡,且又出現得這樣悄無聲息,即驚且怒下心神不無動搖,本能張手去撈倒下的獵戶,虎口叫念淺安下死力一咬,仗著身形嬌小求生欲超強,竟靈活一旋身,掙脫開來竄到來人身後。


    她又哭又笑地在心裏謝過老天爺,又在心裏喊:柳公子!


    她不怪他之前找不見人了,也不怨暗衛神出鬼沒了!


    今天接二連三的狗屎運,終於升華成瞎貓碰見死老鼠的好運了!


    念淺安自黑是瞎貓,此時此刻卻不覺得柳樹恩是死老鼠,她也不打算再叫他小刀疤了,劫後餘生的巨大喜悅化作熟稔的招呼,“蓋世英雄,你好啊。”


    說著傻話,繃緊的心弦還沒鬆,當著農夫的麵,非常謹慎地沒有點破柳樹恩的名姓。


    柳樹恩眉梢高挑,想到剛才相當“如雷貫耳”的一串威脅喊話,老神在在地輕笑道:“蓋世英雄又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不是罵我小刀疤罵得很大聲麽?”


    “這不是重點。”念淺安往他身後躲,指使道:“先對付完這貨再說!他想劫持我!”


    農夫緊握被咬破的手,警覺而謹慎地打量著柳樹恩,不露聲色地暗暗調整架勢和距離,口中假意道:“小兄弟如果是來壞事救人的,就先報上哪條道上的名號來!”


    誰要跟你先禮後兵!


    念淺安怒推一把柳樹恩,喝道:“蓋世英雄,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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