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靖國公府內書房,萬壽宮這棵梧桐樹更加蒼翠挺拔,獨占後花園東南角,遮天蔽月自成一片天地,令人矗立其下,情不自禁生出萬物皆渺小的感慨。


    念淺安這才知道她之前完全找反了方向,仰頭看著茂密枝葉,仿佛能看見當年火樹銀花的美景,口中若無其事道:“我小時候和明安姐姐來過這裏。就是明安姐姐五歲那年。還在這裏遇見個小男孩,我忘了是誰了,曾外祖母可記得?”


    陳太後意外之餘略傷感,詢問地看向陳姑姑。


    “這梧桐是建佛堂時種下的。要說靖國公府那棵是鎮宅寶樹,那這棵就是沐浴佛光的神樹。外頭多少人想慕名瞧上一眼。”陳姑姑邊說邊想,搖頭道:“年年都有除夕宴,快十年前的事了,奴婢也記不清了。


    但能往娘娘後花園走動的,家世和身份都有限。除了魏四姑娘、六姑娘這樣關係親近的,左不過是內命婦帶進宮,或宗室裏哪家的小公子罷了。再有,就是宮裏的小殿下了。”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正經皇親。


    皇親可不好隨便攀,念淺安果斷放棄,不再深究。


    她放下心事陪陳太後轉圈消食,轉到一半有小宮女來找,“皇上來了。說是晚膳時沒能過來陪娘娘,特意帶了新敬上的貢品來給娘娘請罪呢。”


    陳太後不見喜色,哼道:“定是猜到我要說魏相那封折子的事,才拖拖拉拉的這會兒才來。”


    整天聽人罵魏父什麽的太虐了,念淺安決定遁走,默默尬笑道:“我代曾外祖母往佛堂做晚課去。”


    她沉下心撿佛豆,沒撿幾顆就聽腳步聲響,陳姑姑大包小包的追著陳太後進佛堂,將鮮亮貢品塞給念淺安,“皇上賞的好東西。娘娘說都給六姑娘。”


    這些東西,怕都是皇上拿來“收買”陳太後,幫魏父說好話用的吧?


    現在轉送給她,簡直殊途同歸。


    念淺安神色複雜地接過,覷著陳太後的臉色小聲問,“您……教子未遂?”


    陳姑姑一愣,隨即噗嗤笑。


    陳太後陰轉晴,忍不住也笑起來,嗔怪地佯打念淺安一下,“那是你皇帝舅公,沒大沒小!連你都知道我是為皇帝好,他倒好,竟還拿對付朝臣那一套和我打太極。”


    陳姑姑捂嘴笑,“六姑娘說得是,堂前教子,皇上還是孝順您的。雖叫您訓得坐不住,賭氣走了,但心裏其實明白您的苦心,到底答應您發還魏相折子了不是?”


    “發還和駁斥是兩回事。皇帝一心偏袒魏相,不願做惡人,我替他做。”陳太後氣過就罷,沉吟道:“你回頭放出風聲,就說我不滿陳氏為妻不賢,要下旨申斥陳氏。看在明安新喪的份兒上,且先記著。


    明兒你再去一趟內務府和宗人府,追封明安為鄉君。賞些祭品給個空名頭,封號和封邑都省了。不用坤寧宮下懿旨,用我的太後寶印,以萬壽宮的名義去辦。”


    陳姑姑斂笑應下,“皇上定能體會您的苦心。”


    陳太後動不了魏相,卻動得了魏家女眷。


    打一棒子,叫魏相顧忌妻子、兒媳投鼠忌器;再給顆甜棗,追封魏明安個空名頭,沒踩死魏相的臉。


    皇上無話可說,魏相也該懂得偃旗息鼓。


    至於申斥陳氏,隻是放出風聲先記著,相當於緩期執行,終歸會不了了之,純粹嚇唬人間接敲打罷了。


    道理念淺安都懂,連她都不得不承認,陳太後的做法是最周全、最圓滿的,心裏卻止不住難過,接連失落了好幾天。


    隻得痛定思痛地怒抄經文,眼看頭七將過,就捧著抄完的經文去找陳太後,“明天我娘就來接我了。這些天坤寧宮常有賞賜,我想去請個安,順道告個別。”


    “皇後是個不愛走動的懶性子,心裏卻也疼你。趁著空閑去一趟也好。”陳太後又歎又笑,撩起念淺安的劉海道:“沒白養著太醫院,這傷可見是大好了。再塗幾天膏藥,這粉粉淺淺的痕跡也能祛了。”


    念淺安默默吐槽:太醫院也白得了好名聲。她偷偷用著柳樹恩給的好藥,能不好得快麽?


    柳樹恩能弄來比太醫院還好的藥,貌似暗衛的差事還挺忙的,倒是沒再在宮中見著他。


    念淺安暗自琢磨,陳姑姑捧過經文供進佛堂,她則由小宮女領著,往坤寧宮而去。


    正穿過禦花園,就聽花草輕響,隨即傳來一道居高臨下的稚嫩女聲,“我當是誰在禦花園亂竄呢。原來是冒牌公主生的野蠻女兒。這裏是宮中禦花園,可不是冒牌公主府的菜園子,跟個過街老鼠似的亂竄什麽。”


    念淺安腳步一頓,暗想難道進宮必出事、遇人必找茬也是鐵律?


    這些天窩在佛堂抄經倒是風平浪靜。


    她有些小激動地轉身去看,竟是幼時見過、耳熟能詳的熟臉。


    說起刁蠻,這位薑貴妃所出的七皇女,可和原身不相上下。


    身邊除了圍著一大坨太監宮女,還跟著一位衣飾清麗、年約十四五的少女。


    念淺安不認識那少女,隻興致盎然地打量七皇女,嘖嘖道:“哪兒來的小狗亂吠?瞧瞧這黑亮水潤的大眼睛,朝天戳的圓潤下巴,要是能拖一根毛尾巴,可不就是隻亂吠的小獅子狗?”


    七皇女不是第一次找原身麻煩,她要是退讓還重生個球。


    七皇女卻是即錯愕又惱怒,沒防備口舌不如她的念淺安突然爆發,一時有些無措,“你!你說誰是小狗!”


    “誰說我是老鼠,我就說誰是小狗。”念淺安虛心求教,看向領路小宮女,“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叫住我的不是小狗又是什麽?姐姐說對不對?”


    混萬壽宮的小宮女哪裏會怕椒房殿,果斷站念淺安,十分捧場地又笑又點頭。


    “賤婢!你們還不給我打她的臉,打到她笑不出來為止!”七皇女喝斥宮人,又指著念淺安跳腳,“念淺安!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頂撞我!”


    “我當然不是東西。至於你,瞧瞧你這上躥下跳的樣兒,才真正是野蠻的活範本。”念淺安彈舌,目光瞥向七皇女的狗腿們,“這位姐姐是陳姑姑的愛徒,在太後跟前也是排得上號兒的。諸位想對她用私刑,先摸摸自家脖子夠不夠硬。”


    她眸色乍冷,竟鎮得本就猶豫的狗腿們越發束手束腳。


    小宮女也冷下臉來,示威似的伸了伸臉:有種來打呀!


    狗腿們表示沒種,七皇女越發羞惱,揚手揮向小宮女,“祖母跟前的紅人又怎樣!在我跟前就是個賤婢!我還打不得了?”


    “你還真打不得。在萬壽宮跟前,你又是個什麽東西?尊卑且論不到你個光頭皇女身上!”念淺安護在小宮女身前,抓住七皇女的手用力一摜,冷笑道:“罵別人野蠻,我看你才是沒教養。長輩身邊的人也敢喊打喊罵。


    我娘是皇上親封的公主,內務府經手操辦、宗人府記入玉牒的皇家公主。我娘姓劉不姓楚又如何?你說我娘是冒牌公主,是罵皇上蔑視禮製,是對孝靜長公主不敬,還是恨太後人老偏心,才抬舉得我娘比你還尊貴?”


    她這三連問可謂誅心。


    七皇女哪裏見過念淺安這樣凶悍,一時方寸大亂,舉著被甩疼的手紅了眼眶,“我沒有!你汙蔑我!你才沒教養!”


    “我是我娘教的,我娘是孝靜長公主教的,孝靜長公主是太後膝下教養大的。你罵誰沒教養呢?”念淺安逼近一步,幾乎貼到七皇女鼻尖上,“原來你真的對孝靜長公主心存不敬,對太後心懷怨恨啊。”


    七皇女又急又氣又怕,竟忘了避開念淺安,“你胡說!是你對我母妃不敬!你罵我沒教養,就是辱罵我母妃。”


    念淺安嫌棄地摸摸臉,退出七皇女唾沫亂飛的範圍,撇嘴道:“皇後才擔得起教養之名。薑貴妃有什麽資格教養你?不過是個好聽些的妾罷了。”


    七皇女被戳中痛處,臉色由白轉紅再變紫漲,終於哇一聲哭出來。


    果然是和原身齊名的刁蠻小姑娘,手段稚嫩、戰鬥力太渣。


    念淺安突然有點同情自己,大發善心地抽出帕子丟向七皇女,十分貼心道:“都哭成花貓了,成何體統啊皇女殿下?既然你不喜歡我叫你小狗,那就叫你小花貓好了。等你親口為罵我過街老鼠的話道過歉,我再收回這綽號。”


    說著想起周皇後喊她小烏龜,她喊七皇女小花貓,皇三代幹脆組團在動物園出道算了。


    念淺安正自娛自樂,斜刺裏伸出一隻手接住帕子,看著她似勸似斥道:“念六姑娘何必咄咄逼人。真要論起尊卑,七皇女雖尚未封號,但六姑娘也隻是尋常姑娘家。彼此又是親戚,七皇女童言無忌,六姑娘很不該計較。”


    “十二歲的姑娘家算什麽孩童?頂多算熊孩子。”念淺安關上腦洞,看向七皇女耐心道:“我們同歲不同月,我還比你大幾個月。就算是論親戚,也是我教訓你,不是你不悌我,聽明白沒?”


    七皇女頓時狂打哭嗝。


    念淺安虐完七皇女,這才看向說話的少女,“剛才小花貓亂叫的時候,你不是忙著裝鵪鶉嗎?現在倒想當出頭鳥了?馬後炮放得太晚了姑娘。”


    少女噎住,念淺安看一眼她腰間,認出是宮中女學的牌子,猜出她是七皇女的陪讀,好心提點道:“小花貓無理取鬧,太後不會怪我,薑貴妃難保不會罰你。說起皇女的教養,女學先生擔一半責,你這陪讀也脫不開關係。”


    讓你站幹岸,活該殃及池魚!


    念淺安在心裏呸了一句,看著少女臉色漲紅,頓覺興致缺缺,大度地衝七皇女隨便叉了叉手,“說不不過我,就回去好好練練再來炸毛。就此別過啦小花貓。”


    直到她和小宮女走沒了影兒,狗腿們都沒回過神來。


    七皇女打掉少女為她擦淚的手,怒踩念淺安丟下的帕子,狠道:“念淺安!我定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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