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


    公府的東小門靠近馬棚和浣衣房, 府內的主子,乃至有頭有臉的管事或是一等仆婦,一般都不會從此門出入。


    這日申時, 卻見鎮國公身側的紅人江豐引著一年逾六旬的老嫗進了這偏僻的東小門處。


    江豐見這老嫗眼帶躲閃, 麵露驚慌, 便壓低了聲音命道:“等會子進去,知道什麽,就說什麽。你放心, 不會有人要索你的性命, 事後能得到的賞賜也是你這輩子都沒見識過的。”


    老嫗點了點頭, 不經時的功夫, 便被江豐帶到了一處略顯陳舊的耳房外。


    這間耳房多年未經修繕,也不在府園的主體部分,一般的大戶人家,便將這一類的房室留給新入府的下人來住。


    “吱呀——”一聲。


    江豐將木門推開後,便示意那老嫗:“進去罷。”


    等老嫗步履蹣跚地進了耳房內後,便見裏麵的一應布置倒還算整潔,應當是知道有什麽貴主要在這兒詢問她關於永安侯府的舊事, 下人們這才仔細地收拾了一番。


    老嫗又見, 耳房的正央擺著把黃花梨的素紋交椅, 端坐其上的男子身著一襲挺拓的緋袍公服,頭戴兩翅皆寬的烏紗帽,眉眼深邃,氣質冷峻成熟,容貌也是一等一的英俊。


    她先前兒在侯府做事時,也見過侯爺沈弘量幾次,那時沈弘量在朝堂上任著正二品的尚書一職, 卻都沒有這位官老爺氣場強勢。


    隨即便見,那人薄唇微啟,淡漠的語氣亦透著嚴肅,對她命道:“把你知道的,關於沈侯和燕王,還有大姑娘的生母唐氏的事,都說出來。”


    少頃功夫後。


    老嫗一臉冷汗地從耳房裏走了出來,江豐入室後,卻見陸之昀的神情異常的冷沉。


    他沉聲又對江豐命道:“將那老婦送到京郊後,便著人將她看起來,沈弘量打發到別莊的另些下人,尋到後也一並送到那處。”


    江豐恭敬地應了聲是。


    陸之昀這時從交椅處起身,神情冷肅地往歧鬆館處走去。


    他從那老嫗的口中得知了沈弘量想要隱瞞的往事,原來當年的燕王竟會這麽的殘忍。


    放在這個時代,多數人都重男輕女,沈沅在沈家時本就備受冷遇,如果再得知她的親生父親竟是如此的人渣敗類後,沈沅一定會受到傷害。


    且沈沅來到這個世上也快二十一年了,燕王貌似也從未派人來打聽過他這個女兒的狀況。


    無論尉遲靖認不認沈沅這個妹妹,燕王當年做的那些孽事,是斷不能被沈沅知曉的。


    及至夜幕低垂,人定之時。


    陸之昀處理完公務,從歧鬆館回到了沈沅的院子裏。


    沈沅今日的心情倒是極好,柔美的水眸在看向他時,笑意盈盈,也比平素飽含了更多的柔情蜜意。


    她溫柔地幫他摘下烏紗帽,細心地為他更換衣物。


    暖黃的燭火下,美人兒的肌膚如羊脂玉般白皙,纖長的頸線也展露著優美的弧度,濃密的鴉發隻用一隻蝴蝶珠釵輕輕地綰了起來。


    瞧著妻子心情愉悅到,甚至都要在他的麵前哼出小曲來,陸之昀的眉目也溫和了許多,低聲問道:“今日很高興?”


    沈沅頷了頷首,等二人走到了拔步床旁,她便讓陸之昀在床畔坐定,而她則繞到了男人的身後,語調柔柔地要給他按按肩膀。


    陸之昀的背脊挺拔,雙肩寬厚,整個人的身材壯碩且不失緊致,武者的底子還在,單單地坐在那處,就給人一種高山般峻挺的威儀和壓迫感。


    同陸之昀一比,沈沅既顯嬌小,又顯柔弱。


    美人的纖手探進他寢衣的衣間後,觸感柔嫩的指肚也一下又一下地為他按著。


    沈沅這時方才同他道:“我今日,竟是在將軍府見到揚州的那個友人了,巧的是,她如今是燕世子的妾室。”


    她說話時,話音柔柔,吐在他耳旁的氣息也很清甜。


    沈沅近來總是如此,在臨睡前,總會將白日發生的事都同陸之昀細聲細氣地嘀咕一遍。


    陸之昀雖然總是沉默寡言,並不會說什麽,卻會很認真地聽著沈沅同他講的一切。


    檻窗外月華如綢。


    沈沅為他揉了會兒肩後,幹脆便將整個身子都伏在了男人寬闊的背脊上,就同隻小貓似的,態度極其親昵且自然地同陸之昀撒了會子嬌。


    陸之昀麵龐立體硬朗,極其精致英俊,但輪廓卻很顯冷毅。


    見沈沅如此,男人的麵上也有了淺淡的笑意,低聲又問:“是不是還有話要同我講?”


    沈沅猶豫了一瞬,終是將近來發生的怪事都同男人如實地講了一遍。


    “那日在太和殿旁,我的腦子裏突然就出現了,你穿著帝王服飾的模樣……”


    “還有我明明從來都沒去過輔國將軍府,卻對府裏的布局異常的熟悉,甚至連那門墩上雕刻的紋樣都記得一清二楚。”


    陸之昀眸底的笑意驟失,隨即便驀地將身後的美人抱在了腿上。


    沈沅被他橫抱在身後,便無措地仰麵看向了他。


    卻聽陸之昀嗓音低沉地命道:“應當是你最近太勞累了,不要將這些奇怪的幻想放在心上,明日再讓陳院使給你開幾副安神的湯劑。”


    男人說這話時,語氣平靜。


    冷峻的麵龐亦是無波無瀾。


    沈沅與陸之昀相處許久,卻能透過那張看似平靜的臉,覺出男人的異樣來。


    陸之昀說這話時,明顯是在緊張。


    沈沅不知道陸之昀為何要因這些事緊張,隻當他是在惦念著她的身體,便仰頸要去吻他。


    柔唇甫一碰觸到他微涼的唇角,陸之昀便傾身加深了這個吻,寬厚微糲的大手也隔著褻衣質地柔軟的麵料,輕輕地覆在了她的腰側。


    沈沅姿態溫順地被他抱進了拔步床的裏側,卻沒成想,今夜的陸之昀在房事上格外的霸道。


    往常他一貫念著她體弱,每次索取從不過兩次,可今夜卻是變著法的欺負著她,大手一直扣著她的細腕,啞著聲音讓她不斷地喚他季卿。


    還命著她說喜歡他,不會離開他這類的話。


    最後那方衾褥被男人弄得無法再睡人,到了後半夜,丫鬟又紅著臉蛋換了床新的。


    等陸之昀終於放過了沈沅,哄著她睡下後,沈沅卻又陷入了一個詭異的夢境。


    夢中,她戴著華貴且沉重的九龍四鳳冠,還穿著繁複的翟衣,置身在了焚著龍涎香的內殿處。


    而陸之昀則身著帝王冠冕,專心致誌地在禦案前批著折子。


    沈沅與男人的距離不過幾步之遙。


    那麽的近,卻又似隔著銀河般的遠。


    夢裏的她,好像對陸之昀存著刻意的疏離。


    但她明明,是想要靠近他的。


    在夢中,沈沅無法控製自己的肢體動作,她想要走向陸之昀,雙腿卻猶如被人灌入了重鉛般,絲毫都動彈不得。


    靠近不了陸之昀,讓沈沅深深地陷入了絕望中。


    她和季卿,不應當是這樣疏離且設防的關係。


    夢中的沈沅艱澀地啟唇,想要開口喚他,卻連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


    她隻得在心中默默地念了遍:“季卿……”


    “沅兒。”


    陸之昀沉厚且低沉的聲音劃過了她的耳畔。


    他喚罷,沈沅亦終於從夢境中蘇醒,隨即,男人微涼的唇也覆在了她的眉心,在那處輕輕地印了一吻。


    “季卿……”


    沈沅這時終於能夠發出聲音,又軟軟地喚了遍他的名字。


    男人溫聲囑咐道:“我還有事,要先出府,你醒來後記得喝避子湯。”


    沈沅溫順地道了聲嗯,又很快地沉闔下了眼眸。


    其實她一直都很想同陸之昀要個女兒的,但是她逢雨就犯心疾的症狀一日不消,她生孩子就有極大的風險。


    沈沅清楚,陸之昀也是因著這個病狀,不準備再同她要別的孩子。


    她又睡了不到半個時辰,惠竹已經命人熬好了湯藥,並將避子湯端進了內室。


    沈沅斂飭完衣發後,未來得及飲下湯藥,已經會走路的朔哥兒卻於這時顛顛兒地跑進了內室。


    “娘~”


    朔哥兒噙著小奶音,走路的樣子搖搖欲墜,胖乎乎的小臉兒瞧著讓人忍俊不禁。


    這麽大點兒的孩童最是招人喜歡,沈沅如今看到朔哥兒便心生歡喜,便將兒子豎著身子抱進了懷裏。


    她眉目溫柔地哄著朔哥兒咿咿呀呀地說話時,惠竹卻提醒她道:“夫人,那藥再不喝該涼了。”


    沈沅親了下朔哥兒的小胖臉兒,溫聲問道:“朔哥兒,娘先將你放下來一會兒好不好。”


    朔哥兒聽罷,卻撅起了小嘴,奶聲奶氣地抗拒道:“不好~”


    沈沅抱起軟軟的小團子後,倒也不想那麽快就撒手了,便對惠竹命道:“且先放在小案上罷,一會兒再給我熬碗新的。”


    ***


    大內禁城,中級殿。


    滇境向來是祈朝災害頻發之地,這道布政使一直都未成功建藩的緣由,也是因著此地屬實被各種各樣的災害頻擾。


    水旱之災自不必提,滇境還是祈朝境內,地震發生次數最頻繁的地界,逢上夏季,還會經常盛行瘴氣和瘧疾等疫病。


    前陣子滇境陰雨不絕,洪水不僅衝毀了河堤閘壩,甚至還侵蝕了城垣,城垣坍塌後,還壓死了幾百號人口,許多百姓的屍體就腐爛在了一片巨石之中。


    敦郡王尉遲楨前陣子在戶部任了侍郎一職,待手持笏牌,將各地的糧價同監國的宰輔陸之昀稟奏後,便聽他淡聲道:“永安侯任工部尚書時,並未親自去滇境修繕水利,他南下時派去的工部官員也是辦事不利,使滇境百姓天災之後又逢人禍。”


    “惟地方官員將常平倉管理的不錯,不至於讓糧儲盡數黴爛。”


    說到這處,陸之昀用食指輕輕地點了點太師椅扶手上的橫木,嗓音又沉了幾分,問道:“此番滇境賑災,諸位中,誰願親往滇境走一趟?賑災之途固然艱辛,但若是做出了功績來,回來後便可被吏部破格提拔。”


    陸之昀用威冷的鳳目淡淡地掃過了尉遲楨,卻見他麵色微微一變。


    ——“敦郡王,你剛進戶部時,便同本官提出了許多的農田水利新策。這等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擺在眼前,你可願親自到滇境走一趟?”


    尉遲楨故作鎮定地回道:“這…本王自是願意的,可終歸這賑災一事不小,本王雖有心擔此大任,卻怕辜負了閣老的期望。且賑災一事,原本一直都是由工部的官員任之。”


    說罷,便下意識地用眼瞟向了身側的尉遲靖。


    陸之昀唇邊噙了絲淡淡的冷笑,也一早就料準了尉遲楨會這麽說。


    他這人,花架子很多,卻辦不成什麽實事。


    祈朝若交到他的手中,這權柄也早晚會旁落於他人之手,更何談開明治世?


    陸之昀又問尉遲靖:“燕世子,你既在工部任侍郎一職,可願去滇境賑災?”


    他並不是隨意地就將尉遲靖提拔到這個位置上的。


    尉遲靖其人雖然年輕,但才幹出眾,各個方麵都有涉獵,領悟能力亦是極快,剛進工部不久,就熟稔了這個官署的一切事宜,他的才能比之於沈沅那個便宜老爹,原工部尚書沈弘量,要強上數倍。


    陸之昀也是很久都未在官場上,發現如此出色的後生了。


    尉遲靖麵容清冷,神情端正,氣質帶著超脫年紀的成熟,回道:“臣願去滇境賑災。”


    ***


    尉遲楨出宮後,竟是在皇城之旁,公侯伯爵的常住之地看見了陳堯的身影。


    便命車夫勒馬,揚聲喚陳堯過來:“你不是滇境來的人嗎?怎麽?在京中也有舊友?”


    陳堯搖首,恭敬地回道:“回殿下,臣剛入京師沒多久,隻是想來這處隨意地走動走動。”


    尉遲楨上下看了眼陳堯,隨即命道:“上來。”


    陳堯也上了馬車後,尉遲楨冷哼一聲,不屑道:“尉遲靖五日後要前往滇境賑災,這廝也是拎不清,去了雲南這種地方,就等同於是一半的性命都攥在了本王的手裏。”


    陳堯聽罷,微作沉吟。


    尉遲楨又問:“你在滇境不是與一個土司家的主君交好嗎?嗬,這次,本王定要讓那藩狗有去無回。”


    陳堯掩飾著神情的異樣,應了聲是。


    卻知尉遲楨的想法還是過於簡單了,他跟著的這個宗室子弟,向來識不清局勢。


    近來陳堯也有所觀察,覺出陸之昀看中的繼承人其實是尉遲靖。


    陸之昀既是派他去了滇境,就定有這個能力讓尉遲靖平安地回到京師。


    陳堯還在滇境的時候,便發現那處早就遍及了陸之昀的勢力。


    滇地偌大,周遭又被虎視眈眈的小國環伺,這處的治理一直是個難題。


    看來陸之昀是想在新君繼位後,在滇地建藩。


    權臣這種角色,在新君登位後,往往會被新帝清算。


    可如果他對這個國家仍有極大的用處,且所處的地界遠離權利的中心。


    那新君便不會對他清算,興許還會給他加九錫,賜藩地。


    思及此,陳堯的神情也複雜了許多。


    ***


    尉遲靖回到朝廷為藩王抵京時準備的府邸時,卻見蓁蓁竟是在幫他收拾著行囊,還特意在外尋到了驅疾避疫的香囊,一並放入了要給他帶去的衣物中。


    小嬌妾此前從來都不會為他做這些事,尉遲靖覺得稀奇,不禁問道:“怎麽突然想起來,為我收拾行囊了?”


    蓁蓁沒有立即回複男人的問話。


    她此前,確實不會親自為尉遲靖打理這些事。


    蓁蓁清楚自己的身份,這等細心溫柔的事,應當是妻子對夫君做的。


    她既做不了尉遲靖的正妻,也自不會去為他做這些事。


    不對這個冷情的男人傾注旁的情感,她也能夠過得自在輕鬆。


    可當得知了尉遲靖要遠赴滇地後,蓁蓁知他此行凶險艱苦,還是忍不住為他收拾起了行囊。


    想著旁的丫鬟,都不了解他的喜好。


    她來收拾,總能讓尉遲靖更舒心一些。


    見蓁蓁未回複他,尉遲靖修長的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低聲問道:“怎麽不回話?”


    蓁蓁想起了近來宮中的傳聞,默了一瞬後,故作平靜地問向尉遲靖:“世子,您將來是要娶留遠侯府的杜姑娘吧?”


    她說這話時,嗓音依舊甜柔,可語氣不自覺地便透了幾分沉重。


    尉遲靖淡哂,笑得漫不經心,待鬆開了蓁蓁的下巴後,便語氣淡漠地回道:“你不必多想,安安分分地待在我的身邊,往後不管我娶誰做世子妃,自然都有你的一席之地,也不會虧待了你。”


    說罷,便離開了蓁蓁的內室。


    蓁蓁麵色凝重地看著男人遠去的背影,很快就美目裏的那絲哀色斂去。


    她知道尉遲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對權勢極度渴望,行事之前,必將做好縝密的部署,也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雖說她從沒對這樣的一個男人,存過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可當他理智到近乎冰冷地同她提起了將來要迎娶的正妻時,蓁蓁卻覺,自己的心口也仿若被人拿什麽剜了一下似的。


    從來都沒這麽疼過。


    ***


    陳堯從郡王府出來後不久,便發覺一直有人在跟著他。


    他隻身一人行在夜色中,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可一到抵宅院所在的僻巷,便被一個身量魁梧的人擒住,隨後一個麻袋也被套在了他的腦袋上。


    那麻袋中,還被人灑上了藥粉,陳堯猜出這藥粉應是蒙汗藥時,已然失去了意識。


    等再度恢複了意識時,陳堯的麵上登時泛起了蟄痛,等附著在麵上的人/皮麵具被人大力地撕扯掉後,他亦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兒。


    卻見自己身處在一個幽森可怖的刑房之中,周身懸著的刑具一應俱全,有專門有來鑿顛所用的鐵鑿和鐵錘,還有拶子和夾棍等用做法外之刑的重器。


    “嘩——”地一聲。


    一個體魄剽悍的佩刀侍從頓將一盆冷水潑在了他的臉上。


    因適才那人撕扯他的麵具時,使的力氣極大,陳堯的麵上是有些血痕的。


    被冷水這麽一澆,麵上的痛意更甚。


    陳堯完全清醒過來後,便見陸之昀已然坐在了他身前不遠處的一把交椅上。


    而他,則被兩名武藝高超的侍從禁錮著雙肩,絲毫都動彈不得,頸戴枷鎖,雙腳也皆被戴了鐐銬。


    ——“陸諶,你去雲南的這段時日,就隻學會了易容術罷?”


    陸諶被他識破了身份後,不禁冷笑一聲,諷刺道:“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陳堯的真身就是我?嗬嗬,是不是沈沅想起些什麽來了?想起了你將她強占,還想起了你還是她叔父時,就對她一個弱女子,使出了無數的黑心手段!”


    陸諶的聲音接近嘶吼,同在刑房中的江卓毫不留情地便拿持起了一塊燒紅的烙鐵,呲的一聲,便朝著陸諶的肩處燙去。


    刑房內很快便響起了男人淒厲的吼叫聲。


    陸之昀儀容峻整,麵色冷淡,隻嗓音冷厲道:“此前我一直都在想,隻要你不再去惹事,我便留你條性命。看來,我還是過於仁慈了。”


    陸諶呲牙咧嘴,仍未從被燙傷的劇痛中回過神來。


    卻聽陸之昀沉聲又道:“陸諶,沈沅現在很幸福,你卻偏要讓她想起從前的那些痛苦。你這不叫愛她,你隻是氣不過,我從你手裏搶走了她,想要報複我而已。陸諶,你直到今天,還是在意氣用事。”


    陸之昀的這席話,驀地戳中了陸諶內心最深的痛楚。


    他知道這個叔父的外表向來深沉寡言,可內裏卻極富野心,他不至於暴虐,卻足夠殘酷無情。


    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是睚眥必報的狠辣性情。


    各種霸蠻狠毒的手段,他也都能對敵人毫不留情地使出來。


    “你對沈沅的感情又算什麽?不過是滿足你的征服欲和占有欲罷了,若要被她知道,你曾經是那樣一個無恥的人,你覺得她會原諒你嗎?”


    江卓還要將剛燒紅的烙鐵往陸諶的身上燙,卻被陸之昀抬手製止。


    他從交椅處站起後,便行到了陸諶的身前,看他的眼神,也一如前世,像在看隻螞蟻一樣。


    陸之昀厲聲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連孩子都同我有了,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們之間到底如何,由得著你來置喙嗎?”


    這話說罷,他又對著刑法裏的侍從命道:“收拾地幹淨些,連根頭發都不要留。”


    “是。”


    陸諶怒瞪著雙眸,看著陸之昀高大偉岸的背影漸漸離去,亦知陸之昀這是要讓這些人對他施以極刑後,再用化屍水將他的屍體銷毀成一灘血水。


    可這一切並沒有結束。


    陸之昀能坐到這天下至尊的位置上,卻得不到他所愛之人的真心。


    前陣子的巫蠱之術並沒有讓沈沅完全地想起前世的記憶,她的身上應是有鎮魂的法器傍身,隻要將她身上的法器拿下來,再將蠱蟲入體,沈沅便能想起前世的一切。


    這個蠱蟲,他已經交給了能將此事辦得妥當的人。


    縱是他死了,陸之昀依舊會成為那個既可悲,又孤獨的男人。


    ***


    十日後,尉遲靖已經成功到抵了滇地。


    留遠侯為了慶賀愛妻衛氏將滿四十芳齡,便在侯府置了場生辰宴,同時也邀請了京中許多世家的貴女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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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沅卻知道,這留遠侯和他的夫人衛氏,不過就是想借著生辰宴的名頭,給衛氏的長子杜嘉宜擇一擇適齡的女子,在事先相看好後,再做提親打算。


    高夫人和喬夫人都尋了借口推脫了這場宴事。


    沈沅收到了宴貼後,原也想著同兩個夫人一樣,想推了這場宴事。


    可聽到了杜家竟然還邀請了燕世子的妾室參宴後,她怕蓁蓁到了杜家的地界後會吃虧,便命人備了壽禮,還是準備去侯府參宴。


    外麵還有人傳,杜芳若大度賢德,這是要同未來夫君的妾室提前處好關係。


    沈沅卻對這種說法看法微妙。


    等到了席間,吃了會子菜式後,宴上並未發生什麽不好的事,衛氏在她母家失勢後,對她的態度也沒什麽變化,一如從前般殷切周到。


    沈沅心中的顧慮漸漸打消後,便順勢看向了被安排在下首安坐的蓁蓁。


    二人遙遙相望,彼此一笑。


    原以為這場宴事便能順遂無虞地過去,卻沒成想,在一群夫人小姐即將酒足飯飽時,花廳內卻突然來了個侯府的仆婦,她麵帶憂色地附耳同衛氏說了些什麽。


    衛氏麵色微變後,便命道;“尋女兒到侯府來做什麽?將她打發走。”


    杜芳若卻儀態淑雅地對衛氏道:“母親,這侯府裏的許多丫鬟,都是從牙行那處被買過來的,她們也都是迫於生計,許多人連自己姓甚名甚都不知曉。既是過來尋親的,就讓她來認一認,萬一這裏真的有那人的女兒,我們也不好讓她們骨肉分離。”


    這話一落,在場的諸位女眷紛紛地誇讚杜芳若性情良善。


    沈沅麵上不顯,卻是越看杜芳若,越覺其人矯揉虛偽。


    很快,侯府的管事便按照杜芳若的指示,將符合那尋親老婦所說的一應丫鬟都喚到了花廳內。


    等丫鬟們一字排開地站好後,蔣婆子便將那尋親老婦也領進了廳內。


    沈沅淡淡地掃了眼那老婦的長相後,卻覺這人有些麵熟。


    她…她竟然是當年豢養蓁蓁的牙婆!


    等沈沅辨出了她的真實身份後,不顧眾人詫異目光,飛快地走到了已然有些發抖的蓁蓁身旁。


    杜芳若問道:“這位老人,你的女兒是這些丫鬟中的哪一位啊?”


    老婦假意地看了遍那些丫鬟後,最終卻將視線落在了蓁蓁的身上。


    蓁蓁難為情地將臉側過一旁後,那老婦便指著她的鼻子揚聲道:“她,她是我的女兒!先前在揚州時,我一直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可她卻逃走了,我這麽些年對她的栽培也全都化為烏有!”


    這老婦的口音卻然像江淮地區的。


    她嘴上說的栽培二字,卻讓在場的女眷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蓁蓁覺得這牙婆滿口胡言,她明明將她以高價賣給了別人,如今應是又將那些銀子輸光,所以這才又來尋她。


    她剛要開口反駁,沈沅卻先她開口,冷聲問那老婦:“這位是燕王世子的良妾,世子在納妾之前,必會將她的底細調查清楚,你再胡言亂語些什麽?”


    沈沅複又質問衛氏:“侯夫人,我們是來參加你的壽宴的,你怎能放任一個來曆不明的老婦到宴廳來認親呢?”


    衛氏也有些後悔適才就這麽應下了杜芳若的提議。


    原本是想為她的愛女再搏個良善的名聲,卻沒成想,事情竟是發展成了這副模樣。


    燕世子的女兒如果真的是那老婦的女兒,那也太巧了吧?


    沈沅話音剛落,衛氏就故作赧然道:“國公夫人說的是,這事是我大意了,我這就命人帶這老婦下去,不會再叨擾到您和其餘夫人的宴飲。”


    那老婦一聽衛氏要將她帶離那花廳,便嚷聲道:“她就是我要尋的女兒,她…她右手的手腕上有一個紅色的胎記!你們若不信,便可掀開她的衣袖看看!”


    這話一脫出口,杜芳若下意識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腕,麵上顯露了淡淡的狐疑。


    她身後的蔣婆子驀然大駭。


    衛氏的麵色也是變了又變。


    杜芳若沒察覺出衛氏神情的異樣,繼續按照先前的計劃,對著身側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會意後,便以不高不低的聲音,陰陽怪氣道:“原來是個窯姐兒啊,這叫什麽認親啊?這分明是來尋債的。”


    杜芳若眸中蘊了得色,卻故意斥向那丫鬟:“不得胡說。”


    等窯姐兒這個詞匯一出,在場的女眷再看向蓁蓁時的神情,也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甚至有的人,竟是掏出了帕子,並用其掩住了口鼻,對蓁蓁避之不及,就像是沾染到什麽髒玩意兒似的。


    沈沅能明顯覺出,一旁的蓁蓁,身子明顯一僵。


    在她還未來得及看向她時,蓁蓁已經飛快地跑出了花廳。


    沈沅回身睨了眼杜芳若後,也提了裙擺,步伐飛快地追了出去。


    等好不容易在一處假山旁追上了蓁蓁,沈沅的纖手也放在了少女的背脊上,邊為她輕輕地順著背,邊要開口安慰她。


    杜芳若竟也與這時尋到了兩個人所在的假山處。


    她走到了沈沅和蓁蓁的身前,故作懊悔地道:“國公夫人…蓁姨娘,我隻是想讓那老婦能夠尋到……”


    “啊——”


    杜芳若話還未說完,便被沈沅甩手狠箍了個巴掌。


    杜芳若難以置信地看向了沈沅,尖聲道:“你…你敢打我?”


    這沈氏不過就是個家世落敗的女人,隻是憑著是陸之昀的妻子,就敢在她的麵前耀武揚威?


    沈沅全然沒有了平素溫柔的模樣,看著杜芳若委屈兮兮地捂著那半張臉,毫不客氣地道:“杜姑娘,別把別人都當成傻子,今日這事,是你設的局吧?”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掉落5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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