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遠侯府的柏木大廳應在不久前, 還被匠人髹了層明亮的紅漆,海棠淩角式的落地長窗皆大敞著,騁目放望, 亦可見庭園山水的明瑟曠遠之景。


    清風襲來,周遭葉茂枝繁的花樹亦隨之款擺,落英繽紛,溽暑頓消。


    沈沅坐的這個方位,恰能瞧見杜芳若和沈涵殷切交流時的熱絡場麵。


    她淡淡地啜了口丫鬟們剛呈上來的青梅涼茶, 見沈涵的目光已經往她這處瞟來,卻並沒有同她對視,反是狀若未察地同身側的碧梧附耳低語了幾句。


    沈沅說話時,特意用那羅扇半遮麵容,儀態娉婷地坐在那曲水流觴宴的上席處時, 倒像是從工筆美人圖中走出來的絕色佳人似的, 美麗得有些不甚真實。


    當沈沅將那羅扇撂下後, 杜芳若已經攜著沈涵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沈涵穿著一襲暖杏色的薄羅衫裙, 攪著一方帕子站在杜芳若的身側,待沈沅終於抬眼看向她時,便嗓音溫軟地喚了聲:“長姐。”


    沈沅緘默地頷了下首,卻並沒有同沈涵說什麽話。


    見她如此, 沈涵的麵色微僵, 一舉一行倒還算表現得安分, 隻依著杜芳若的指引, 在沈沅的身旁落了座。


    上席還有兩個位置,自是給高夫人和喬夫人留的。


    待沈沅看向杜芳若時,便見她笑意吟吟地道:“首輔夫人,我和涵姐兒自幼/交好, 先前也總提她提起過您這個長姐,真是讓我好生羨慕。您也知道,無論是在侯府,還是在我母親家那處,我都是同輩中年紀最大的,也真是想嚐嚐做人家妹妹是什麽滋味呢。”


    聽罷這話,沈沅輕煽羅扇的動作卻是一頓。


    沈涵在京中交好的這幾個世家貴女,她也是清楚的,杜芳若隻能算是她其中的一個淺交罷了,怎麽到了今日,她表現得倒像是沈涵的發小一樣篤厚了?


    而沈涵站在杜芳若的身側,眉宇間抑著的情愫也微有異樣。


    沈沅的心中方才了然,杜芳若這是想借著沈涵的這層關係,讓她同她的關係也能更近一近,還刻意單留了個席位,好讓沈涵能挨著她坐。


    隻京中世家女皆知,她同庶妹的關係不睦,卻鮮少有人知,她和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沈涵,亦不大對付。


    杜芳若這次的主意,倒是打錯了。


    沈沅倒也沒有拂了杜芳若的麵子,也應和了她幾句:“我也同芳若姑娘一樣,無論是在父親家還是在母親家,都是年歲最大的長姐,倒是沒體會過做妹妹的滋味。”


    這話剛落,柏木廳外便傳出了一道堂音洪亮的女聲——


    “國公夫人,你說這話,你姐姐我可就不願意聽了。”


    說話之人,正是沈沅的表嫂喬夫人,她嘴上雖說著埋怨沈沅的話,可唇畔卻蘊著淡淡的笑意,明顯是在打趣她。


    而喬夫人的左右兩側站著的,分別是杜芳若的母親衛氏,和高鶴洲的夫人。


    沈沅即刻從席位處站了起來,同喬夫人和高夫人漸次見了平禮。


    沈涵隨著沈沅這個長姐一一見過兩位夫人,略有些怯然怕生的同時,卻也絲毫都未料到,沈沅嫁進公府也沒多久,卻能同幾乎是隔輩的兩位夫人如此交好。


    高夫人淡淡地瞥了眼沈涵,不解地問向沈沅:“這位是?”


    沈沅柔聲回道:“她是永安侯府的嫡次女,也是我的嫡妹。”


    高夫人又仔細地比量了一番眼前這姐妹二人的眉眼,道:“我瞧著,這位妹妹倒是同你一點也不像,倒是上次的那位鍾夫人,眉眼間還能與你有些相似之處。”


    沈沅溫聲回道:“龍生九子,九子不同,涵姐兒應是更像我嫡母一些。”


    待沈沅又同高喬兩位夫人寒暄了幾句後,衛氏便招呼著幾人再度落座,衣發統一的丫鬟們也托著各式的菜肴魚貫而入。


    留遠侯內的地窖中存冰充足,這番大宴,侯夫人衛氏也沒吝惜用冰,整個廳室內雖坐了近三十餘名的女眷,溫度卻很涼爽適宜。


    因著逢夏,衛氏還特意命後廚的人備了槐葉冷淘這道麵食,沈沅的體質畢竟弱了些,不敢多吃過於生冷的食物。


    衛氏極會察言觀色,見沈沅沒動幾筷子那些精致的冷食,便柔聲道:“國公夫人,我看您吃不太慣這些冷食,已經讓丫鬟去後廚那催熱菜了。”


    沈沅溫聲回了句:“多謝侯夫人照拂。”


    衛氏又瞥了眼自己的愛女杜芳若,暗覺她的年紀還是小了些,眼皮子太淺。


    整個宴上,沈沅就沒同沈涵說過幾句話。


    反倒是沈涵,多次欲言又止地,想要同自家長姐說上幾句話,可人家容色淡淡,愣是沒給她任何機會。


    杜芳若還傻兮兮地為沈涵夾菜呢,都不知道,沈沅同沈涵這個姐妹,也是不和的。


    衛氏決意等散宴後,就趕緊同杜芳若說說這事,讓她不能再這麽親近沈涵了。


    另一側。


    沈沅突覺發上的狄髻略有些泛鬆,兩側的挑心也搖搖欲墜,便欲離席尋個地界,斂飭一番。


    誰料剛一起身,便撞見了一個端著熱羹的莽撞丫鬟,離沈沅的距離,不過一丈。


    丫鬟那模樣倒像是絲毫都未料到沈沅會突地站起來似的,她麵色倉惶地低呼了一聲,手中端著的裝有熱羹的瓷盅也往沈沅的方向潑了過來。


    “嘩啦——”一聲。


    電光火石之刹間,沈涵卻先於碧梧,擋在了沈沅的身前。


    “長姐小心!”


    熱羹全都被潑到了她展開的琵琶袖上,甚至還有些湯水被濺到了她纖細且嬌嫩的手上。


    沈涵因此蹙眉痛呼了一聲。


    沈沅顰眉看向了她,卻覺這事發生得略有些蹊蹺,好端端地,這丫鬟怎麽就會如此失常?


    可沈涵的性情最是嬌氣,如果是她故意做的,這犧牲也未免有些太大了。


    畢竟這些熱羹若濺到手上,大有可能會落下些燙傷的疤痕。


    在場的夫人麵色皆是一變。


    衛氏忙嗬斥那丫鬟道:“怎麽做事的?竟是這麽莽撞,還不趕緊給國公夫人和涵小姐賠罪,回去後自己到管事那處領板子去,後半年的俸祿也不用再領了!”


    小丫鬟怯怯地道了聲是。


    亦有旁的侯府丫鬟飛快地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


    杜芳若忙關切地問沈涵:“涵姐兒,你沒事吧?我們去角房那處先坐一坐,醫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唉,你和你長姐的關係可真好。”


    席上的女眷中,除了高夫人和喬夫人,也紛紛對沈涵的行為表示出了讚許。


    沈沅的容色淡淡,卻也主動提起,要隨著沈涵一並去角房處等醫師過來。


    無論沈涵到底是存著什麽目的,她當著眾人的麵,為她親自擋了那碗熱湯的事,卻是板上釘釘的。


    如果她仍選擇繼續吃宴,難免會落得個冷漠、刻薄寡恩這類的名聲。


    杜芳若已經命丫鬟端來了一盆冷水,沈涵浸了會兒後,醫師也很快就到抵了角房。


    沈涵和杜芳若並肩坐在兩把交椅處,沈沅則緘默地站在一處,觀察著二人的神情。


    醫師帶來了燙傷膏藥,待丫鬟為沈涵塗抹了一番後,他道:“姑娘回去再將這藥膏塗上三日,應當就是不能留疤了。”


    沈涵卻噙淚問道:“什麽叫做應當是?那到底會不會留疤啊?”


    醫師麵露難色,又道:“這個…要看個人的體質,留不留疤這事,還真不一定。”


    這話一落,沈涵的眼眶中登時便落了幾滴淚。


    杜芳若忙再一旁寬慰她道:“涵姐兒,你一定不會留疤的,快別哭了。”


    沈沅不動聲色地將一切都看在了眼中,暗覺如果沈涵的手上真的留下了疤痕,她不一定會說什麽,劉氏是絕對要拿這事做做文章的。


    待走到沈涵的麵前後,便也當著杜芳若的麵,溫聲勸道:“涵姐兒放心,長姐我也一定會為你尋到最好的藥膏,你這手啊,是一定不會留下疤痕的。”


    沈涵掀眸觀察了一番沈沅的神情。


    見她麵容溫和雖溫和,卻並沒有展露任何的感動之色。


    她心中頗不是滋味,亦覺得沈沅這個長姐倒是真如劉氏所說,是個冷心冷肺的白眼狼。


    不幫家裏人也就罷了,她都做出這麽大的犧牲了,沈沅竟然還不領情!


    好在,沈沅現在沒此前對她那麽設防了。


    這也算是個小小的勝利了。


    思及此,沈涵故作委屈地揉了揉眼睛,語帶泣聲道:“長姐,自從二姐她嫁人後,府裏就隻剩下我和沐姐兒了…我和沐姐兒相處不來,孤單得很。我也是年幼不懂事,之前冒犯長姐時,也不是故意的…等長姐嫁人後,才漸漸地想起長姐的好來。還望長姐不計前嫌,多讓妹妹去看看您,我還沒見過朔熙這個小外甥呢。”


    沈沅連眨了數下的眼皮,柔美的芙蓉麵上,還是顯露幾分尷尬之色。


    而杜芳若,則險些就要撚著帕子去擦眼角了。


    等沈沅和碧梧從角房出來後,還仔細地忖了忖這件事。


    如果是在上一世,她還是陸諶的夫人,對於沈涵的主動示好,沈沅興許會感到高興。


    因為在京師,她確實是沒什麽友人,伯府那種環境也太壓抑,這時隻要有人向她拋出橄欖枝,她肯定就會接住了。


    更遑論沈涵於她而言,畢竟還不是外人,而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親妹妹。


    可如今的她,卻同前世大不相同。


    她的婚姻很幸福,也很穩定。


    她亦通過陸之昀,結交了高夫人和喬夫人這兩位年歲稍長的友人。


    她們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也同尋常的婦人不同,因著在這些世家圈子內的地位頗高,平日的生活也很養尊處優,所以她們對待事物很是開明,眼界和格局也很大。


    沈沅有的時候倒還真不是故意裝小、或是裝不懂,她這個年歲,閱曆還是太淺,有的時候,同高、喬兩位夫人說上幾句話,便大有一種受益匪淺之感,這個眼界和思路,也比從前更開拓了。


    丈夫陸之昀更不必說了,他雖然有些沉默寡言,但到底是比她年長一些的人,性情很成熟內斂。


    在相處中,沈沅也經常能感受到陸之昀的體貼和照顧。


    但若換成陸諶那樣的家庭,再攤上個盧氏那樣的婆母,她的境遇就大不一樣了。


    真要如此,她也許會珍惜和沈涵的這段情誼的。


    但現在的她,並不會這樣。


    及至侯府散宴後,沈沅是同高夫人和喬夫人一並沿著卵石鋪地,往大門走去。


    喬夫人站在高夫人和沈沅的中間,對著沈沅叮囑道:“你不用太將你妹妹為你擋熱羹的事放在心上,就算是她那手真得留疤了,也同你沒有任何幹係,又不是你要她為你擋的那一劫。派人給你母家那處送些膏藥補品就好,態度一定要端正了,千萬不能讓你嫡母揪著這件事一直不放。”


    沈沅溫順地頷了頷首,亦對喬夫人的這番開解和叮囑很是感激。


    高夫人則道:“我也說一句,沅妹妹你現在的身份畢竟與從前不同,有的是人想要巴著你,就拿今日的事來說,興許就不是巧合,你往後要多留幾個心眼,別被人拿你那好心,利用了去。”


    沈沅再度頷首。


    亦清楚,高夫人這是在暗指衛氏和杜芳若這母女倆有些勢力。


    沈沅此前也曾聽過衛氏和杜芳若這對母女的一些傳言。


    卻說衛氏極其寵愛看中這位嫡長女,若不是皇帝的年歲小了些,衛氏倒是很想讓自己的愛女爭取一番皇後的鳳位。


    見四周已無侯府的下人,高夫人壓低了聲音,又同喬夫人說了句:“姐姐,我怎麽覺得,那杜家的大姑娘,生得同侯夫人一點都不像呢。先前我也是見過留遠侯的,可這大姑娘同侯爺也不像,還真是奇怪。”


    喬夫人環顧了下四周,雖覺高夫人說得有道理,她瞧著杜芳若的相貌確實是不怎麽像衛氏,反倒是衛氏身旁近侍的一等仆婦,竟同杜芳若有幾分像。


    卻還是小聲製止道;“我們還沒出侯府呢,這些話,還是不要提了。”


    ***


    戶部衙門,吏舍。


    胡綸的緋紅官服前繡著三品文官儀製的孔雀補子,他眼帶睥睨地坐在梨木大案後,舍內除他之外,還跪著一青衣官員。


    這青衣官員正是戶部寶鈔提舉司的提舉,袁琛。


    袁琛的身旁,放著一個丈高的紅木大箱,其內裝滿了磚藍色的大祈寶鈔,價值大抵有一萬貫。


    卻說在幾十年前,祈朝的政局不穩,各地所需的軍火費用龐雜巨大,可祈朝的銅礦卻又不足以造出那麽多的銅幣,故而祈朝也開始仿效前朝,開始印刷紙鈔。


    麵額則從一百文到五百文,分為五等,最大麵額的寶鈔則為一貫。


    胡綸的手中捏了張麵值為一貫的藍色寶鈔,見跪在地上的袁琛瑟瑟發抖,便作勢將那張一貫的寶鈔扔在了他的身前,厲聲道:“下麵印的紅字,你念一遍。”


    袁琛接過後,便按照胡綸的命令,顫著聲音將寶鈔上的紅字讀了一遍——


    “戶部…準奏印造…大祈寶鈔與銅錢通行使用……”(1)


    胡綸眯眼又催促道:“怎麽不往下念了?這後麵的話,才是最重要的話。”


    袁琛的臉泛起了青灰色,終是囁嚅著將那句話讀了出來:“偽造者,斬……”


    “大人!大人求求您,放過下官一命罷,下官再也不敢了。”


    袁琛不斷地向胡綸磕著頭,亦苦苦地哀求這位戶部的左侍郎大人能夠放他一命。


    胡綸冷哼一聲,待從圈椅處站起,負手走到袁琛的麵前時,語氣平靜了些許:“你胃口倒是不小,私印了近一萬貫的寶鈔,趁你夫人回揚州老家探親時,悄悄地它們都藏在了隨行的輜重裏,這是在給自己攢老本啊,辭官後,還打算回揚州罷?”


    袁琛連連搖首。


    胡綸又道:“你那老父親因著年邁,並沒有一並入京。嘖,其實我也挺理解你的,每天看著那麽多的銀子在寶鈔司流通,你卻隻拿著八品小官的俸祿,這心裏頭啊,難免會有不平衡。”


    袁琛的兩隻手都合在了一處,像拜佛一般央求著胡綸,隻語無倫次道:“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弟弟開書院用的銀兩,也全是從這處挪用的吧?”


    袁琛立即回道:“我…我一定會盡快將這些虧空都補回來,還請大人饒我一命……”


    “袁琛!”


    胡綸厲聲打斷了他的央求,質問道:“你怎麽還?每月提舉司要印的寶鈔是有定額的,這超出來的一萬貫,隻能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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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琛顫聲道:“那就依大人的話做…都…都銷毀。”


    胡綸冷笑一聲:“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本官如果想要罰你,早就將你送到大理寺去了,哪兒還會跟你在這兒費這麽多話?”


    “那大人…大人希望下官怎麽做,下官就怎麽做。”


    胡綸等的就是袁琛的這句話,見他終於鬆了口,語氣也和緩了些許:“從今兒開始,你我二人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袁提舉如果能順順當當地幫我做事,本官也是不會虧待袁提舉的。”


    袁琛哽聲道:“胡大人…請…請講。”


    胡綸比了個數,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加印十萬貫寶鈔。”


    袁琛驀地瞪大了眼眸,難以置信地回道:“大人,加印十萬貫是不大可能的,這一萬貫的寶鈔都是…都是下官百般避著指揮使的人,數著日子偷印出來的。為了不讓他們發現,隻能讓人在子時後印,十萬貫…怎麽也要悄悄地印個半年。”


    胡綸卻絲毫都不肯聽袁琛的解釋,隻又威脅道:“那就是你的事了,本官隻給你三十日的時限,到時這十萬貫的寶鈔如果交不到本官的手裏,你做的那些事,本官可不會再幫你兜著。大不了,咱們就魚死網破!”


    ***


    及至午時時分,戶部提舉袁琛方從吏舍中走了出來。


    見四下無人,袁琛的麵色也在轉瞬間,從倉皇失措恢複了平靜。


    當日未時,胡綸自以為隻有他和袁琛知曉的這件陰司勾當,便傳到了文淵閣中,陸之昀和高鶴洲的耳裏。


    高鶴洲聽罷這事後,不禁怒而拍案,罵道:“胡綸這個龜孫子,能耐不大,黑吃黑的本事倒是不小。”


    鍾淩給胡綸比,還是嫩了些。


    鍾淩想要的,隻是在自家胞弟的麵前逞能,想讓與他交好的胡綸敲打一番袁琛。


    哪兒成想人家胡綸順勢發現了袁琛的錯處,直接想要借此貪大。


    其實高鶴洲和陸之昀已經對胡綸有所察覺,他們一早便發現,胡綸通過私立名目這種卑劣的手段,私吞了好幾地的賦稅,卻還想著將此事賴在沈弘量的頭上。


    畢竟工部四司中的雜料甚多且瑣細,單一個都水司下轄的河泊額征,所包含的雜料項目就包括黃麻、魚線膠、桐油、生漆、牛角等近百餘種。(1)


    這處胡綸搞得工部的大小官員人人自危,他倒好,自己那處卻沒耽擱斂財。


    高鶴洲憤而又道:“十萬貫?這孫子也不怕撐死自己。”


    陸之昀卻神情淡淡地瞥了高鶴洲一眼,低聲道:“過陣子官員的罷免和調任會很多,你要辛苦一些了。”


    高鶴洲轉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回道:“這個倒是不妨事,不過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看出胡綸這孫子竟是包藏如此禍心的?他平日吝嗇得緊,住的府宅都漏雨了,都不會去尋匠人來修一修。我還當他多清廉儉樸呢,誰能想到他竟是這麽大的一個貪官。”


    陸之昀淡聲回道:“巧合而已。”


    如果不是重活一世,他也不能這麽快就看出胡綸這人的真麵目,隻是他做事謹慎,且是在貪昧的初期,證據並不容易搜集,他這才在此前便在戶部安插了個誘胡綸現形的眼線。


    高鶴洲前世折在了一個女人的身上,是沒活到這個歲數的,陸之昀後續再用的那些人,都沒高鶴洲手段雷霆,才能較之於他,也要遜色許多。


    有些事做起來,不免有些掣肘。


    今世高鶴洲尚在人世,身體康健,且有了上次的教訓後,他也不敢再輕易與路旁的野花發生什麽露水情緣了,這一年倒是念起了結發之妻高夫人的好,也很少會再去秦樓楚館那種風月之地見行首了。


    高鶴洲嘖了一聲後,又埋怨了陸之昀一句:“不過你可真不厚道,你夫人開書院的事,你怎麽連我也瞞著了?我家那位一直沒給兩個兒子尋到合適的書院,我看林編修那老頭才學不錯,不行就將兩個混小子也送到你夫人那處得了。”


    正此時,檻窗外頓時狂風大作,天際亦被烏泱泱的濃雲傾覆。


    陸之昀驀地從交椅處站了起來,並沒有立即應下高鶴洲的要求。


    他讓沈沅開書院,隻是希望她能有些樂子做,如果因著書院的事,讓她的身體出了問題,那他根本就不會讓她碰這些瑣事。


    眼見著京師的雨季又要來臨,陸之昀便知,那隻脆弱的小蝴蝶,可能連翅膀都要煽不動了。


    ***


    陸之昀的擔憂果然成了真,雨季一來,沈沅果然大病一場。


    沈沅連著高熱了好幾天,什麽事都做不了,白日昏昏欲睡,如果再逢上下雨,脆弱易碎地就像是隨時都會沒了似的。


    這一年中,陸之昀也陸陸續續地尋過一些醫師為沈沅看過身子,逢雨會犯心疾的症狀還是無藥可醫,尋常的心疾之藥對於沈沅來說,毫無作用。


    陳院使說,產後女子本就虛弱,沈沅此前雖有各種名貴的湯藥吊著,但是逢上雨季,又加之此前勞累過度,所以這場大病就來得嚴重了些,且得好好地修養個幾個月。


    書院的事大可以交給副掌院和其餘侍讀、侍講來做,公府的中饋之務也可交由胡管事,可沈沅在病中的頭幾日還是逞能了一陣,發著高熱還要打理賬目,最後還暈倒在了書案上。


    陸之昀連威脅帶勸哄地同她談了一番話後,沈沅這才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養病,沒再存著別的心思。


    是夜,微涼的空氣中裹挾著淡淡的濕潮。


    約莫著晚上還要下雨,陸之昀這夜便沒去歧鬆館,幹脆待在沈沅的書房處理公務。


    沈沅常坐的那把玫瑰雕花文椅陸之昀坐不大慣,便讓下人抬來了一把紅木交椅。


    剛坐定沒過多久,鴉黑的天際上,便傳出了一道轟隆隆的雷聲。


    因著書房離沈沅的閨房極近,陸之昀很快便走到了拔步床旁,剛想將躺在裏麵的虛弱小人兒抱起來,沈沅卻同自己較起勁來,想用纖手將陸之昀給推開。


    沈沅在雨季中病了好幾日,高熱一直不見退,心中也漸漸地湧起了諸多的消極念頭。


    一逢下雨,就會喚起她前世的那些心理陰影,沈沅還是怕自己會早死。


    也怕等身體好轉後,陸之昀就不許她再經營書院了。


    男人見她這樣,自是動作頗為強勢地將她從拔步床的裏側撈到了懷裏。


    沈沅穿著淡紫色的絲質褻衣,外麵也披了件同色的罩衫,長長的領緣上繡著蝴蝶和纏枝花卉,罩衫的扣子也是她自己提筆繪出,再交由繡娘特意做的一批蝴蝶盤扣。


    陸之昀將她放在了腿上後,才發現柔弱的小妻子竟是哭了。


    他半斂著冷峻的眉眼,低聲問道:“你哭什麽?”


    沈沅沒有吭聲,赤著的那雙雪白的玉足還垂在了男人官服的膝襴處。


    她覺陸之昀身型高大健碩,渾身都充斥著健康和剛陽的氣度,平日就沒怎麽生過病,每日睡幾個時辰就能精力旺盛地處理一大堆的公務,再一聯想到自己總是病病懨懨的,心中就頗不是滋味。


    陸之昀見沈沅沒回話,用那副淚染輕勻的脆弱模樣,竟還妄想在雨中掙開他,便語氣嚴厲地沉聲道:“還下著雨,你這病若想好得快一些,就得安安分分地待在我的懷裏,你還在掙紮什麽呢?”


    沈沅雖沒再亂動,卻賭氣般的將臉別過了一側。


    如今的她也不怎麽畏懼陸之昀了,生病太久,沈沅也知道現在的自己是有些任性了,但還是不想同男人服軟。


    陸之昀見沈沅如此倔強,便無奈地搖了搖首,隨即便揚聲對著花罩外的丫鬟命道:“將夫人的湯藥端進來。”


    “是。”


    碧梧很快就將溫熱的苦藥端了進來,陸之昀接過後,便低聲對懷中的妻子命道:“先把藥喝了。”


    沈沅緘默地垂下了螓首,並沒有拿著瓷勺慢慢喝,卻因著湯藥過於苦澀,嗆到了一下。


    適才剛停住的眼淚,卻在這時又從泛紅的眼眶中淌出了數滴。


    陸之昀蹙眉看著沈沅的泣容,為她順了順纖瘦的背脊,待將藥碗放在一側的小案後,便揮手示意丫鬟退出了閨房。


    他結實的長臂圈著美人兒的纖腰,瞧著沈沅的這副可憐模樣,心也驀地軟得一塌糊塗。


    他真是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這般想著,陸之昀沒再嚴厲地待沈沅,隻用大手扣著她的腦袋,亦傾身與她額抵著額,溫聲哄著她道:“沅兒,不哭了,你心裏若有不痛快,便同我說說。”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五十個小紅包


    現在的昀叔,端不過三秒,厲害幾句後,立馬就得哄媳婦


    沅姐還是得被昀叔好好地開導開導,開導後就好了


    (1)引用《大明通行寶鈔考》原文


    (2)參考《晚明工部的財政收支及存在問題》


    文中胡綸的劇情取材明代部分真實曆史,戶部侍郎郭桓貪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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