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朝軍隊前往北境後的第三日, 京師下了場大雪。


    伴著凜冽呼嘯的寒風,簌簌墜落的雪花亦如積羽成片的鵝毛,它們落在行人禦寒的氅衣上時, 都要過上好半晌, 方能完全融化。


    康平伯府在京郊的置業中, 有一就近山野的私人茶寮, 這茶寮的頂篷鋪滿了茅草,三麵敞開著,視野開闊疏曠。


    周遭植栽著數顆古拙蒼勁的鬆樹, 待大雪終停後,黑白相間的冬雀亦停駐在鬆枝之上, 不時地發出著嘎叫之聲。


    茶寮呈方亭之狀, 其內幾塌明淨,爐火正熾。


    精致的紫釉茶具擺在了矮幾上, 伯府的侍童亦拿著蒲扇不時地煽著爐火。霎時間,清冷的寒風忽地拂至,醇冽的茶香便與新雪的純淨氣息交融在了一處, 漸漸地沁入了寮中諸人的鼻息。


    如此幽景美茗,本該讓人心曠神怡。


    沈渝坐在幾塌上, 手中抱著已然變溫的湯婆子,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陸諶的私人茶寮沈渝早年前也是來過數次的, 那時他還在用心地準備科考,而公府處於皇城最中心的位置,亦離鬧市很近。


    為了能夠專心地讀書治學,陸諶便讓人在這茶寮外布置了一個書房,僅攜著兩個近侍他的書童,便在此處獨居了近一年的時日。


    沈渝當年帶著點心和佳肴來看望陸諶的種種畫麵, 還有她同陸諶相處的點點滴滴,仍曆曆在目。


    隻這一年的功夫,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她的小娘去世了。


    她和陸諶的婚事也被從揚州來的沈沅攪黃了。


    到如今,縱是陸之昀的一句話就否決了她同陸諶的婚事,可是沈渝仍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


    沈渝不信陸諶會將二人往昔的情意全然拋卻不顧,她一直想要陸諶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複,就算是他真的不想再娶她,她也一定要讓陸諶把這個緣由給說出來。


    這幾個月,陸諶一直稱病,連通政使司都沒去幾次,沈渝也一直尋不到見他的機會。


    好在今日,陸諶終於答應肯見她一麵了。


    侍童將茶盞恭敬地呈到沈渝麵前時,寮外便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之音。


    沈渝循著聲音看了過去時,便見陸諶身著一襲青色的公服,頭戴絞沙漆織襆頭,正往她的方向走來。


    陸諶烏黑的氅衣上落了些許未溶的積雪,他清減了許多,仍是從前那副頎身秀目的清雋模樣。


    當年陸諶在會試放榜時,名次也是位列前茅的,再加上他年紀輕輕就承襲了父輩的爵位,在京中也曾被人稱讚過一句郎才絕豔。


    沈渝許久未同陸諶相見,在男人終於進了茶寮後,便也從幾塌上站起了身。


    “諶……”


    話還未說完整,陸諶邊撩氅而坐,邊打斷了她的話,嗓音還算平靜地回道:“二姑娘日後便喚我康平伯吧,直呼名諱太顯親昵,也於禮不和。”


    沈渝的眸子微微闊起。


    二姑娘?康平伯?


    她不禁冷笑一聲,身子也近乎跌坐般,又落回了原處。


    陸諶的麵容有些冷淡,而茶寮雖然不是密閉的,但內裏燃著的炭火是很足旺。


    沈渝置身其中,卻覺得身上涼透了。


    連帶著,她的心也涼透了。


    沈渝還算冷靜地問他:“康平伯把我喚到這處,到底是為何事?”


    沈渝和陸諶的麵前都擺著兩盞氤氳著熱氣的茶水,可兩個人卻都沒有選擇去啜飲香茗。


    陸諶平靜的語氣帶著些許的疏離,淡淡道:“前陣子你去公府,應當也見過我五叔了,我五叔是不同意你和我之間再去定婚議親的。”


    沈渝聽罷這話,剛要開口問陸諶,那他對此事的態度又是如何。


    陸諶接著道:“我前陣子一直病著,也沒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複,今日煩勞你過來,便是想將話同你講清楚。”


    沈渝的唇瓣有些發顫,心裏也冉起了不好的念頭,她的話音已然掩蓋不住急切,問道:“什麽話?”


    陸諶掀開了眼簾,沉默地看了沈渝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睫,避開了她近乎幽怨的視線。


    前世的他也曾真心喜歡過這個明媚的侯府小姐,在婚後為了不讓她受委屈,也曾對沈渝處處偏袒,通過冷落沈沅的方式,來抬高她在伯府裏的地位。


    隻是婚後的沈渝,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沈沅雖為正妻,看著他如此寵愛偏袒妾室,甚至任由沈渝欺辱到她的頭上來,也並沒有埋怨過他。


    反倒是她的一味忍讓,助長了沈渝的氣焰和野心,使她漸漸地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從前的明媚動人,也俱都變成了撒潑和無理取鬧。


    陸諶隻記得,她和沈渝在婚後,幾乎隔幾天就要大吵一架,有時他實在氣不過,就會到沈沅那處坐坐。


    也曾做過為了氣沈渝,而故意在她麵前親近沈沅的蠢事。


    現在想來,前世他所做的行徑當真是不可被原諒的。


    好在沅兒應當是沒有這些記憶的,這一世在她的眼中,他陸諶應當還沒那麽不堪。


    “你說啊。”


    沈渝的眼眶中已經蘊了淚,又催促了陸諶一遍。


    陸諶的思緒亦因此被拉回了現實,也想起了那日在韶園時,沈沅對他說的那席話。


    她說的很對,他不應當再優柔寡斷下去了。


    縱然前世的他和沈渝真心相愛過,他和沈渝之間也曾有過一個孩子,可如今的他,對沈渝再沒有半絲的情意可言。


    既如此,他便要將話同她挑明。


    就算沈沅已經成為了別人的妻子,他心中的那個位置,還是會留給沈沅,也隻能再裝下沈沅一個人。


    他會一直守著這份心意,直到死。


    “二姑娘,你我之間的緣份,早便盡了。就算我五叔沒有製止,我也不會再娶你。希望你今日回去後,也能同永安侯將這件事講明,讓他早日為你另擇人家,也好……”


    陸諶話還未落,便被沈渝憤怒地潑了一臉滾熱的茶水。


    沈渝因著憤怒,持著茶盞的臂膀還在發顫發抖。


    他麵上的皮膚登時變得灼痛萬分,麵色亦因此陰沉了幾分,卻還是強自耐下了心中的怒火,冷聲回道:“我的話已經講的很清楚了,二姑娘既是情緒不穩,那我便先回去了。”


    說著,滿臉驚駭的侍童遞給了陸諶一方手帕,他接過後拭了拭麵上的茶水後,便欲隻身一人離開這間茶寮。


    沈渝卻揚聲嗬止他道:“陸諶,你給我站住!”


    陸諶絲毫都沒有理會沈渝的潑蠻,直到沈渝追了上來,又咄咄逼人地問他:“你同我說實話,是不是因為沈沅…你是不是因為沈沅,才要跟我退婚!你雖然不肯承認,但是幾月前的那根玉蘭簪子,絕對就是你要送給她的……”


    “……我這個長姐還真是好手段,既勾搭著你的五叔,還同時吊著你的胃口,當真是個賤……”


    “啪——”地一聲,沈渝還未反應過來,陸諶便驀地轉回了身子,亦揚手打了她一個巴掌。


    沈渝難以置信地用手捂住了火辣辣的麵頰時,卻見陸諶的眉間也難能閃過了一絲陰鷙之色。


    他的聲音也浸了些戾氣,語帶威脅地道:“你哪來的資格這麽說她?沈沅她不是你說的這種人,再者你是她庶出的妹妹,身為庶妹不敬嫡姐,這事若要傳出去,二姑娘隻怕會落得個不敬尊長的名聲。”


    “你……”


    沈渝活到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人狠狠地打了個巴掌。


    打她的這個人,竟然還是陸諶。


    她雖然是個庶女,可父親最是疼愛她,嫡母也絲毫都不敢苛待她,沈渝一直是被嬌養著長大的。


    從小到大,她就沒受過這麽大的委屈!


    沈渝捂著被陸諶打了的那半張臉,眼淚亦登時奪眶而出。


    看著陸諶遠去的冷漠背影,沈渝的眸色也逐漸轉寒。


    他不用給她任何的回複,卻足以通過種種的行為表明,她猜的並沒有錯。


    陸諶不肯娶她的緣由,就是因為沈沅。


    都是因為沈沅。


    是她搶走了本屬於她的一切,也毀掉了她和唐小娘苦心經營多年,才換回來的這段好姻緣。


    沈渝的丫鬟見自家的小姐落淚,不免關切道:“小姐,我們回去吧…等回侯府後,同老爺說說這事,讓他再給您擇一樁好婚事。我們小姐生得貌美,康平伯也不一定就是您的良配,往後您還會有更好的夫婿的。”


    沈渝卻沒將丫鬟的安慰聽進耳裏半字。


    現下她滿腦子想得都是,要讓沈沅這個鳩占鵲巢的心機女人,付出她應有的代價。


    ***


    年節將至,公府卻傳出了一樁人命官司。


    陸之昀還在京師時,沈沅和胡管事不僅一同督造了縈著亭榭的石磯和駁岸,剩下的那些建州鵒石也不想隨意地丟棄在庫房裏,便讓來府的疊石大匠又在梧竹幽居處堆疊了個形態峭拔的小型假山。


    原本在冬日這時令,園子裏也不會有什麽下人走動,誰料那假山的一處竟是掉了塊棱角鋒利的建州石,還因此砸死了個路過的丫鬟。


    陸之昀縱然不在京城,但憑借鎮國公府的勢力,一樁人命官司也不必去驚動應天府的官員。


    再說,但凡是京中人員眾多的豪門世家,每年都會傳出個幾樁的人命官司,隻是各個世家都會有意壓製這些流言,以免會落得個一句家風不正的不好傳聞。


    是發的當日,陸老太太便將沈沅喚到了雲蔚軒處。


    寇氏並不在此,陸老太太頭戴著福祿抹額,神情也顯露了幾分嚴肅,對沈沅道:“老五家的,你身子漸重,原本我也是不想折騰你來一趟的。但那丫鬟的死,與你和胡管事的失職脫不開幹係。你是主,胡管事是仆。他的年歲也大了,我也隻罰了他半年的月俸。唉,這事原也怨不得你,隻是民間有句老話說的也頗有幾分道理,所謂女子一孕,會傻三年。你雖然比尋常女子聰穎些,但在有孕時也難免會犯起糊塗來。這中饋之權,還是先讓您三嫂幫你管著吧。等你將孩子生下來後,你三嫂自會再將它還給你。”


    聽罷陸老太太的這一席話,沈沅柔美的雙眸也顯露了些許的沉重。


    這丫鬟的死,真的同她失職有關嗎?


    沈沅並沒有這麽看,揚州的鹽商也喜歡造園,從前她也是幫病中的羅氏督造過園子的,知道剛剛疊好的假山不甚牢固,還會讓下人特意離遠些,等過段時日穩固了,才許靠近。


    可那梧竹幽居的假山,都快被葺了兩個月了,隻要沒有人刻意地拿頑石敲它,它便是異常的牢固的。


    怎的就突然落了塊石頭,還正好就砸在了一個丫鬟的頭上?


    見沈沅欲言又止,陸老太太的聲音沉了幾分,又問:“你對我的安排不滿?”


    沈沅溫順地搖了搖首,還是據理力爭地道:“祖母,孫媳覺得這事有些蹊蹺,想派些人手去查一查。”


    陸老太太瞥了眼沈沅高高隆起的肚子,沒好氣地回道:“你現在的月份也快七個月了,也該好好待在院子裏靜心養胎了。這事出了後,我也沒任何怪你的意思,你也不用拿旁的理由再撇清自己的責任了。至於中饋之權的事,你三嫂肯定會還給你,就算她不還你,你家官人也能為你做主,你怕什麽?”


    沈沅顰了下眉目,陸老太太都拿話這麽噎她了,她也不好再反駁或是再為自己辯護了。


    等回了院子後,沈沅也想按照陸老太太的囑咐,先去安心養胎。


    至於中饋之權的事,就先讓寇氏再把上幾個月,陸老太太的那席話說的也沒錯,反正陸之昀回來後,寇氏礙於他的威嚴,無論如何也會還回來。


    可事情,卻遠沒沈沅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等那丫鬟被下葬後不久,便有自稱是她家人的一個老嫗跑到公府外大哭大鬧了一場,嘴裏還一直嚷著,說鎮國公府的主母沈氏草芥人命,迫害了她的女兒。


    沈沅聽見消息後,便覺出了事情的蹊蹺之處。


    按說憑借陸之昀在朝中的地位,是不會有人敢到鎮國公府鬧事的,那老嫗敢這麽做,定是有人在背後刻意指使的。


    且她指責辱罵的那些話,每一句都是衝著她沈沅來的。


    幸而陸之暘那日恰好帶著官兵們在公府附近逡巡,這才及時阻止了事態的惡化。


    可路過的百姓們還是聽見了那老嫗說的每一句話,亦都認為公府主母沈氏恃寵生驕,動輒就責打下人,有個可憐的丫鬟還因此死在了她的手裏。


    到最後,有關沈沅的謠言傳的也是愈發離譜了。


    苛待寡嫂、不敬嫡母、欺辱姐妹、刻薄善妒……


    任何同婦德相背而馳的批評和指責,僅在一夕之間,便在坊間傳開了。


    沈沅得知這一切後,還算鎮靜,每日照常地吃飯、睡覺,倒像是沒受任何影響的模樣。


    可碧梧卻實在是看不過眼了。


    近來京中的各個世家也辦了幾場壽宴,或是滿月宴,先前縱是知道沈沅有了身孕,不一定能親自到場去參宴,卻還是都會遞請貼到公府上,以表對沈沅這個首輔夫人的尊重。


    這般,沈沅也可提前備好禮物,就算人不去參宴,也可將心意傳達。


    可自打那個老嫗在府門外鬧了一場後,先前緊趕著巴結沈沅的那幾個世家夫人,都沒有遞帖子。


    原本沈沅就不是京師本土出生的人,還是從揚州府來的,這樣的身份,在喜歡抱團的京城貴婦圈子裏,是不太受待見的。


    這些謠言一出,碧梧也明顯覺出,那些夫人便開始有意地排擠沈沅了。


    ***


    祈朝的軍隊班師回京後,已是兩月之後。


    得知陸之昀和喬浦得勝歸來,小皇帝亦在燕翅樓下親自地迎著這兩位輔政大臣入宮。


    喬浦衣前的補子繡著威風凜凜的彩獅,腰間佩著的青鞓革帶上,還佩著牙牌和印綬。


    若仔細地循著喬浦和陸之昀的眉眼打量,便能發現,這兩個表兄弟的相貌上,還是有著相似之處的。


    隻是陸之昀的容貌生得要更冷峻一些,他的骨相和皮相雖然都極其的優越和英俊,卻也因著那雙深邃威冷的鳳目,顯得整張麵龐很寡情,且帶著不近人情的距離感。


    喬浦自十五歲上戰場後,便一直將勝仗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這六個字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韃靼在入秋後一直都有在邊境尋釁滋事,但喬浦也不理解,為何陸之昀會在這時就起兵出征。


    直到大軍在邊境安營紮寨後,喬浦才突然得到了一個令他倍感喜悅,也很是震驚的一個消息。


    他們剛率軍離開京師不久,草原就遭逢了一場極為嚴重的雪災,韃靼人逐水草而居,卻因為這場突然造訪的天災,損失了不少的牛羊。


    木桀可汗的臣民大抵也有個五萬餘名,卻因著這場嚴酷的雪災,好幾日都沒吃過飽飯了,條件如此艱苦的情況下,他們還要拿僅剩的餘糧去供養韃靼的將士們。


    韃靼部落的困境,對於祈朝的軍隊來說,無異於是天賜良機。


    實則此前喬浦和陸之昀還為著敲定出征季節的事有過爭論,喬浦還是想讓大軍在春季出征,因為京師雖然地處中原腹地,但是軍士們卻不一定能耐住北地的嚴寒。


    最後喬浦選擇了妥協,也是因為他一直都很相信陸之昀在軍事上的戰略眼光。


    當喬浦得知了韃靼被雪災侵擾的消息後,便覺得陸之昀這個表弟的直覺和預感準到,都有些可怕了。


    他嘴上沒說什麽,可喬浦就是覺得,陸之昀一定是提前預料到了冬季的北地會發生些什麽事,這才率著大軍提前出師。


    木桀可汗雖然隻是北境的一個類似於藩王的部族首領,但是當他率著他部下的幾萬韃靼人歸降了祈朝,祈朝的諸位軍士也都受到了鼓舞。


    陸之昀此前就給小皇帝寄了信件,沒讓他在宮裏為他和喬浦置辦慶功宴。


    小皇帝在燕翅樓下命太監宣了豐賞陸之昀和喬浦的諭旨後,陸之昀也同喬浦拜了別,便馬不停蹄地前往了中級殿處。


    高鶴洲已經坐在裏麵侯著他了,知道陸之昀回來後,肯定是要第一時間複批各地往朝廷這處呈上來的折子的。


    這日京師的天際略顯陰沉。


    陸之昀進殿後,並沒有立即坐在平素的那把太師椅處,反是眸色不明地看了一眼高鶴洲,低聲詢問道:“在冬日,還會不會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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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鶴洲麵色一怔,不解地問了嘴:“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他接著道:“你也在揚州做過一年的巡鹽禦史,應該知道江淮還有餘杭這些地方,在冬日也是會經常下雨的。我們京師會好一些,但有時也會混著落雪降些雨…你怎麽連這些常識都不懂了?還要來問我?”


    高鶴洲調侃著陸之昀,卻見他冷峻的眉目間,好似是顯露了淡淡的焦急。


    高鶴洲還未來得及起身詢問緣由,便聽陸之昀淡聲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私事,要回趟公府。近來積壓的這些折子,你一會差人送到我府上去。”


    話音剛落,陸之昀前腳便已經邁過了門檻。


    高鶴洲緊隨其後,卻還是沒有追了上去。


    他微微地振了振寬大的官袖,亦噙著淡笑無奈地搖了搖首。


    還私事。


    陸之昀說的可真夠道貌岸然的。


    他早就看出來了,自陸之昀結婚後,但凡這天上有些要下雨的跡象,他便會第一時間往府裏奔。


    也真是夠疼他那位夫人的了。


    ***


    檻窗外,落雨混著細雪,正淅淅瀝瀝地沿著簷鉤,落在了青石板地上。


    沈沅無助地躺在拔步床內,巴掌大的芙蓉麵正對著裏牆,亦將纖白的手輕輕地覆在了隆起的肚子上。


    雖說冬日並沒有雷聲,但外麵的雨卻是不小的,她心疾的症狀是有些嚴重的。


    若是她沒懷身子,這些病痛忍一忍便好。


    可是母親身子難受,肚子裏的孩子也是能感應出來的,現下,沈沅的胎動就格外的厲害。


    肚子裏的孩子一直在踢她,仿佛也要堅持不住,急欲從沈沅的肚子裏跳出來似的。


    沈沅柔聲地安慰著肚子裏的胎孩,希望能讓它的情緒緩和下來,眼淚也悄無聲息地溢出了眼眶,灑滿了雙頰。


    “寶寶,你父親就快回京了,你再堅持一下…是娘身體不好,連帶著讓你也跟著受罪……”


    沈沅的聲音越來越低,對未來要發生的事也產生了恐慌。


    眼見著冬日就要過去,春日即將來臨,這意味著雨季也要來了。


    她生產的日子應當就是在春日的雨季裏,如果因為心疾,在產房使不出力氣來,孩子就很有可能會難產。


    沈沅越想越無助,亦痛苦地微顫著兩隻纖白的手,將它們覆在了麵頰上。


    陸之昀不在她的身旁,除了哭,她真的什麽都做不了了。


    正此時,沈沅卻倏地覺得,有人好像將拔步床的床帷掀了開來。


    她艱難地回身看去時,卻見陸之昀竟是站在了床側,男人冷峻的眉宇緊緊地鎖著,身上還裹挾著冬日的寒涼氣息。


    在陸之昀即要將躺在裏麵的沈沅用臂膀撈在懷裏時,沈沅卻先他一步,想都未怎麽想地就撲到了他的懷裏。


    “官人…您終於回來了……”


    她的語氣帶著軟軟的哭腔,陸之昀將她小心地擁住後,亦明顯覺出,除了那個高高隆起的肚子,沈沅身上的其餘地方都瘦了許多。


    陸之昀用指骨分明的大手輕輕地拍著妻子瘦弱的背脊,眉宇又蹙了幾分。


    明明在他離京前,沈沅好似是胖了一些的。


    怎麽這兩個月過後,她竟是變得憔悴虛弱了這麽多?


    二人現下呈的這個姿勢很容易就會碰到沈沅的肚子,故而陸之昀安慰般地吻了下美人兒肌膚溫膩的額側後,便擔著她的腿彎,將沈沅小心地抱在了身上。


    沈沅心疾的症狀消失後,整個人也坐在了陸之昀修長且結實的雙腿上,男人則從身後小心地圈護住了她,右手也繞到了她的身前,輕輕地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屋外的雨雪還是沒有任何的頹勢,陸之昀這時在她的耳側問道:“我不在的這兩個月,京師下過雨嗎?”


    沈沅漸漸止住了涕淚,縱是被陸之昀護在了懷裏,卻還是因為適才的那遭,顯露了幾分羸弱之態。


    聽陸之昀這麽說,她亦隱隱印證了自己此前的猜想。


    陸之昀擇在冬日率軍隊去北境,就是怕京師下雨時,他會不在她的身側。


    沈沅搖首回道:“沒下過雨,就今日下了些雨,但是官人您及時趕回來了。”


    陸之昀聽罷,卻用左手攥住了沈沅纖細易折的胳膊,又問;“那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沈沅抿了抿柔唇,待緘默了片刻後,她並沒有回複陸之昀的問話,反是關切地問道:“官人,妾身覺得您好似也瘦了些,您在戰場上有受傷嗎?您回來後,妾身還沒好好地看過您呢……”


    陸之昀的及時歸家,自是讓沈沅倍感喜悅的。


    這也並不是因為他在下雨時能護住她免受心疾的困擾,而是她活到這麽大,也終於有了一個能夠等待的人。


    她和陸之昀的這種關係,也能讓她名正言順地守著他,等著他,她的生命中,也終於能有一個這樣的角色了。


    沈沅說罷,陸之昀便見適才還淚染輕勻,柔弱無助的妻子這就要擰過身子,要去查看他的狀況。


    他隻得無奈地攥著她的兩隻胳膊,不再讓她亂動,低聲製止道:“雨還沒停,先別動。”


    等京師的這場雨夾雪終於停歇了後,沈沅便用雙手捧著陸之昀的臉看了良久,還仔細地察看了他身上的各處,確認了陸之昀並沒有受傷後,這才被男人溫聲哄著,又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


    趁著沈沅入睡的時當,陸之昀去了趟歧鬆館。


    高鶴洲已經命舍人將折子送過來了,陸之昀邊拿著紙筆,邊將江豐喚了過來。


    他邊批著折子,邊詢問著沈沅的現狀。


    寇氏許是知道自己的院子裏有陸之昀的眼線,近來做事都很謹慎,且那處人手有限,有時也打探不出她到底想做些什麽。


    但是杜婆子的碎嘴之語,卻還是讓眼線聽了過去。


    江豐站在書案的一旁,恭敬道:“近來夫人在京中的名聲很不好…屬下有意去製止,但謠言這種東西,一旦傳開了…就很難再……”


    陸之昀的表情還算鎮靜,沉聲問道:“都說她些什麽了?”


    江豐如實回道:“三夫人院子裏的杜婆子說,說夫人是有娘生沒娘養,所以才會這麽不容人……”


    話落,陸之昀沾墨的動作頓了一下。


    江豐掀眸看了眼陸之昀的表情,又道:“她還說…說夫人是薄命相……”


    “啪嗒——”一聲。


    陸之昀終於撂下了手中的執筆,冷聲問道:“杜婆子說的?”


    江豐頷了頷首,也瞥了眼案上躺著的那根狼毫筆。


    卻是發現,那根筆已經被陸之昀掰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五十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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