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翅樓被陰雲密布的天際籠罩。


    江卓看著陸之昀英俊無儔的側顏, 見他的神情雖是平靜無波,但問這話時,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也想不太清楚, 陸之昀為何會這麽在意唐禹霖的動向。


    若說他是介意沈沅曾險些就嫁給了唐禹霖,那也解釋不通。


    因為這京中還有個陸諶, 原本沈沅和陸諶的婚事可是板上定釘了的, 且陸諶其人也比唐禹霖要才華出眾。


    唐禹霖參加了兩次鄉試, 卻都沒有獲得進京趕考的機會。


    可陸諶隻考了一次,便榜上有名了。


    江卓覺得,吃醋這種事同陸之昀本人是不搭邊的。


    更何況, 他覺得陸之昀若真的忌憚,也應該去忌憚陸諶。


    江卓如實回道:“大人,這馬上就到秋闈的日子了,揚州那處來的人說,唐文彬為了讓唐禹霖能夠專注於科考,沒將夫人與您成婚的消息告訴他。唐家的大少爺現在還不知道這事, 而且上次…上次您可是將他寄給夫人的信燒了。唐禹霖許是覺得夫人並不想耽誤他科考, 所以在那之後, 他就再也沒往京師寄過信了。”


    陸之昀邊聽著江卓的回話,邊微微仰起了頭首。


    他看著天上的烏雲仍未散去, 麵色愈發冷峻。


    不經時的功夫,小皇帝的儀仗隊也到抵了燕翅樓處。


    小皇帝這番至此, 身旁不僅有徐祥和平素就近侍於他的太監們,還多了位唇紅齒白,男生女相的太監小祿子。


    得見陸之昀闊步向他走來,小皇帝立即便對自己的師長兼舅父作了個揖,並恭敬喚道:“先生。”


    陸之昀頷了下首, 刑部的人也陸陸續續至此,押著蓬頭垢麵的英親王到了午門之下。


    呼嘯而至的秋風稍顯淒厲,伴著五匹駿馬的嘶鳴之音,小皇帝站在高大峻挺的陸之昀身側,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英親王現下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在監獄中大肆地辱罵陸之昀,每句話說得都極其地醃臢不堪。


    大獄之中,也都是陸之昀的眼線,這些話傳到他的耳裏不久,那英親王便突地喪失了言語的能力,明顯是被人下了藥,給毒啞了。


    ——“行刑!”


    監斬官一聲令下,五匹同英親王手腳頸脖套連著的棗紅大馬便揚起了前蹄,朝著不同的方向疾馳而去。


    小皇帝駭於見到這種場麵,他剛要闔上雙眸,發上便傳來了陸之昀冷沉的聲音:“陛下,你要親自看著他被處置。”


    小皇帝隻得怯怯地再度睜開了眼眸。


    正此時,空氣中隱隱傳出了骨骼被外力遽然銼斷的裂音,這聲音並不大,甚至可謂是細微,卻足矣使人毛骨悚然。


    英親王是喊不出來的,他的麵容已變得扭曲不堪。


    小皇帝的雙眸倏然瞪大。


    轉瞬的時當,英親王的身體便隻剩下了一個血淋淋的軀幹。


    五匹馬拖著他的殘肢斷臂,也在青石板地上劃過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這場麵,令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惡心瘮人,甚至想要做嘔。


    有一個太監受不住,直接躲在一側吐了出來,徐祥見此立即命人將那太監轟了出去:“竟然在聖上麵前失儀,回去後,去慎刑司領二十大板受罰。”


    徐祥說完這話後,陸之昀緘默地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小皇帝的近侍太監,所以有時皇帝還未開口,他卻會自作主張地安排一些事情,這種做法可說是深諳君心,也可說是僭越犯上。


    徐祥本以為陸之昀想要借此刁難他一番,可陸之昀卻並沒有這麽做。


    他將視線收回後,便對著身側抖如篩糠的小皇帝叮囑道:“陛下,臣總有不在人世的那一日,你早晚也要自己麵對祈朝的所有政務。對英親王這種曾經覬覦過皇位的逆臣而言,惟有酷刑才能彰顯帝威。陛下要永遠記住,世人皆是畏威不畏德的。”


    小皇帝點了點頭,卻也用手捂住了嘴。


    他也不是沒看過死人,卻從來沒見過死狀這麽淒慘駭人的屍體,站在氣場冷肅的陸之昀身旁,他卻隻想嘔吐。


    徐祥因著盟友英親王的慘死而倍感悲怮,仍眼眶微濕地看著燕翅樓下,那灘尚未被清理掉的血漬。


    他這一死,京中就再無能製衡陸之昀的人了。


    徐祥想為曾經提攜過他的英親王報仇,亦漸漸地攥緊了拳頭,卻絲毫都未注意到,趁他走神的時當,小祿子已經從懷裏掏出了塊帕子,並走到了小皇帝的身側。


    小皇帝抑住了嘔意,嗓子眼兒處也隻是泛了些酸水,他垂著烏眸,卻見有人遞給了他一塊帕子。


    “陛下,您用它來擦擦嘴罷。”


    小祿子同皇帝的年紀相仿,聲音也是很顯清澈的少年音。


    小皇帝接過了他手中的帕子後,便看向了這個剛被撥到禦前來伺候他的太監。


    小祿子的眼睛也如他的聲音一樣,清涼且澄澈。


    小皇帝在他關切地注視下,也漸漸覺得,自己那顆被酷刑駭得千瘡百孔的心,也皆被小祿子的一個眼神治愈。


    陸之昀不動聲色地將一切都看在眼中。


    高台之下,仍存著那灘觸目驚心的血紅。


    他眸色威冷地看著獄卒們清理著英親王的殘屍。


    巧的是,前世的這一日,死的人不是英親王,而是高鶴洲。


    陸之昀的腦海中突地浮現了一個畫麵。


    在高鶴洲死的第二日,英親王在退朝後,還耀武揚威地看了他一眼,嘲諷著問道:“你今日沒空教陛下了罷?是不是得趕著去參加高大人的喪禮啊?”


    朝中無人敢去討論高鶴洲的真實死因,卻也都覺得他突然暴卒這事屬實蹊蹺。


    陸之昀是一般人動不了的,哪怕他的身後沒有侍從跟著,憑他年少時的那些功夫底子,尋常的刺客也近不了他的身。


    可高鶴洲卻不同,他的性情雖然驕亢桀驁,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文官,還戒不掉喜歡拈花惹草的毛病。


    這很容易便會讓人鑽了空子,尋機除掉他。


    而那個想除掉他,且有能力除掉他的人,也隻有英親王了。


    英親王要殺高鶴洲,也不完全是真的看他不順眼,更重要的是,殺了他,不僅可以給陸之昀以威懾,更可以讓失去了臂膀爪牙的他痛心疾首。


    陸之昀的思緒漸止時,天際上的濃雲亦被撥散,暖煦的太陽從其後探出了頭來。


    京師的天兒終於見了晴。


    陸之昀撥弄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眸底的那抹冷厲也消弭了許多。


    ***


    雲蔚軒。


    還沒到中秋佳節,賬房這月的開支卻陡增了許多,陸老太太雖然上了年歲,偶爾得空也會將胡管事喚來,詢問詢問近來府裏的銀錢用度。


    既是超支了這麽老些銀錢,陸老太太難免要將寇氏喚到雲蔚軒處來盤問一番。


    沈沅恰好也在場,那張巴掌大的芙蓉麵瞧著,也顯露了幾分震驚。


    這一盤問,陸老太太便發現了那這月賬簿的不甚對勁,就拿著采辦緞子的那筆單目來說,上麵記著的銀錢,明顯就是有問題的。


    陸老太太不禁責備寇氏道:“你也治家多年了,怎麽還會犯這種最低級的錯誤?”


    寇氏的神情有些慌亂,她近來的精力是有些不夠用了。


    原因無他,還不是日日同那沈氏比著早起,生怕再讓她尋機得了近身侍奉老太太的機會。


    原本她的年歲也不小了,總是這麽折騰,覺也睡不足,做事難免會生出些紕漏來。


    故而寇氏隻得對著陸老太太解釋道:“孫媳…孫媳知錯了,隻是那日弟妹將這月的賬簿拿到了自己的房裏,說是要同婆子再請教請教理賬的技巧,也不知……”


    寇氏話還未說完,便被陸老太太冷聲打斷道:“夠了,你自己犯的錯,怎麽能往你弟妹的身上推?”


    沈沅濃長的羽睫眨動了幾下,顯露了幾分懵然和無辜。


    寇氏瞧著沈沅這副柔弱無助的模樣,氣更是不打一處來,雖說沈沅平日展露的所有纖弱姿態都毫不造作,但寇氏還是覺得,沈沅現下的這副神情,是故意做給老太太看的。


    陸老太太將那賬簿疊放在案後,又對寇氏和沈沅道:“過幾日便是中秋了,陸家今年也要在韶園辦場宴事,隔壁府的諶哥兒身體也轉好了,到時別忘了給他們孤兒寡母的也遞個宴貼,怎麽說都是一家人,這團圓的日子還是聚在一處好。”


    寇氏瞥了沈沅一眼,想觀察觀察當陸老太太提及陸諶時,沈沅會做出副什麽樣的表情。


    卻見沈沅的麵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愫來。


    寇氏和沈沅齊聲應了是後,陸老太太的聲音也恢複了平日的和煦:“老三家的,這回的中秋宴,就交給你弟妹來置辦罷,她入府也有一段時日了,逢上這種機會,也該鍛煉鍛煉了。”


    一聽這話,寇氏的麵色即刻便顯露了幾番不情願。


    可老太太都這麽點話了,她也不好當著沈沅的麵,去同她頂撞。


    最後隻得恨恨地咬著牙,擰眉回道:“孫媳全聽祖母的安排,也會幫著弟妹料理家宴,定會讓她在中秋的這場宴事,好好地鍛煉一番。”


    “好好地”這三個字,咬音極重。


    沈沅自是聽出了寇氏話意的不善,陸老太太明顯是有些乏了,待又交代了二人幾句後,便讓寇氏和沈沅離開了雲蔚軒處。


    兩個人剛一出室,天邊就忽地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


    轉瞬的時當,便淅淅瀝瀝地落起雨來。


    丫鬟們早就備好了油紙傘,已經為主子們在廊下撐著了。


    寇氏正要急步回到自己的院子裏,卻覺沈沅並沒有立即從那廊下走出。


    她心裏起了疑慮,便又停步回身看了過去。


    卻見那道雷聲響徹後,沈沅那張巴掌大的芙蓉麵登時變得霎白,柔若無骨的手也微顫著捂住了心口,顯露了一副極為痛苦的模樣。


    她的丫鬟碧梧則關切地看著她,亦小心地攙住了她的身子。


    瞧見沈沅的這副病容,寇氏的雙眸漸漸地微眯起來。


    原來這個丫頭片子,是患著心疾的。


    ***


    雪腴樓。


    漆黑的烏紗帽置在手旁,高鶴洲雖穿著寬大莊重的官服,神情卻顯露了幾分落拓。


    他啜飲了幾口烈酒後,便繼續同陸之昀吐露著心事:“我是真的沒想到,活了三十來年了,竟然險些栽在了一個女人的手裏。不瞞你說,我還真挺喜歡她的。你也知道,我們家的那位一向是個凶悍善妒的,這幾年更是不容人。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在外麵給她置了個宅子,將她好吃好喝地養了起來……”


    “哐——”地一聲。


    隨著高鶴洲憤怒地在案上撂下了酒盞,陸之昀涼薄的眸子也隨著他的動作,往下移了幾分。


    高鶴洲今日難能話多,在此之前,就同陸之昀把他同那外室的恩恩怨怨從頭到尾地講了一遍。


    陸之昀緘默地聽著,隻在高鶴洲講話的間隙中,淡淡地插了一句:“日後同女人有關的事,你是得小心謹慎些了。”


    陸之昀雖然沒說什麽寬慰的話,但是高鶴洲卻也不需要陸之昀說些什麽,他隻是這樣沉默地聽著,對他來說便是足矣。


    想來這事也是有意思,百事纏身的首輔大人竟還能抽出空子來聽他講講情史,一般人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


    高鶴洲複又持起了酒盞,這時,天邊突然傳來了數道震耳的雷聲。


    他剛要開口再同陸之昀講講他家的那位悍妻,卻見陸之昀已然將烏紗帽戴在了頭上,隨即便站起了身道:“時辰不早了,我得歸府了。”


    高鶴洲見陸之昀冷峻的麵容似在強抑著淡淡的焦急,不免覺得有些奇怪,便不解地問道:“英親王這個老貨好不容易死了,你也能鬆快鬆快了,怎麽這麽早就要回去?”


    陸之昀無聲地睨了高鶴洲一眼,沒再搭他的腔。


    看著他離開時的高大背影,待又獨酌了一盞醇酒後,高鶴洲自嘲一笑。


    得,他是情場失意,陸之昀卻是新婚燕爾。


    這麽急,一定是回家陪那位怕雨的柔弱美人去了。


    ***


    沈沅依稀記得,前世京師的秋日,便總會連綿不絕地下雨。


    現下這雷聲已經暫歇了,隻是雨勢還有些滂沱。


    她從雲蔚軒處回來後,便坐在了漪蝶廳的圈椅處,不敢再輕舉妄動。


    若說原先她逢上雨日時,怕雖是怕的,卻沒有現在這麽急切和擔憂。


    現在的她更擔心的,是肚子裏的孩子。


    沈沅隻讓碧梧留在了廳內伺候著,她半闔著美目,亦用拇指不斷地摩挲著腕上的銀鐲,心中不斷地祈禱著,希望這場雨趕緊下完,不要再讓她的孩子跟著她一同受苦。


    就在她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住了時,纖瘦的肩頭卻是突地一重。


    隨即,心前那陣難言的悸顫和刺痛,也於倏然間,消弭不見。


    沈沅緩緩地睜開了水眸。


    卻見陸之昀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側,正不發一言地垂首看著她。


    男人峻整的官服也被雨水淋濕了大片,其上刺目的緋色也變得黯淡了幾分。


    “官人……”


    見他淋了雨,沈沅剛要開口詢問,卻被陸之昀攔腰抱了起來,他結實的臂膀小心地擔著她的腿彎,另一隻臂膀則摟護著她不堪一握的纖腰,將她牢牢地護在了懷裏。


    她微闊著眼眸,仰麵看著陸之昀英俊又冷峻的麵容。


    許是意識到了沈沅正盯著他看,陸之昀便微微垂眸,隻低聲同她講了句:“抱著你回室躺一會兒。”


    沈沅眨了幾下眼,並沒有回複他。


    心中卻突然冉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


    她在懷了身子後,人也明顯比從前更柔弱易碎了。


    陸之昀的體魄太過強壯高大,有時他躺在她的身側,她都害怕他翻身後會壓到她、傷到她的孩子。


    就連他攥她胳膊時,沈沅都有些害怕他會在無意間將她那手腕給擰斷。


    可今日男人那雙結實虯勁的臂膀在擔住她的腿彎時,沈沅的心中卻突地沒了那些懼怕。


    反是在他的懷中,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被保護、甚至是被嗬護的感覺。


    ***


    康平伯府。


    自沈沅成婚後,陸諶便大病了一場,盧氏命伯府的下人往朝中遞了假,讓他在府中好好地修養了近一月的時日。


    今日陸諶終於恢複了過來,也沒再耽擱公事,下朝後便在通政使司將近來京師百姓的陳情進言整理了一番,他身為通政使司的參議,需要將民間的疾苦及時向上呈遞。(1)


    下朝歸來後,陸諶原本想獨自在書房中思忖心事,盧氏卻讓小廝將他喚到了身旁。


    通政使司的參議是祈朝的正五品官員,故而陸諶歸府時,還穿著那身繡有白鷳補子的青色官服,發上戴的,也是很顯儒雅的絞織漆紗襆頭。


    盧氏看著兒子的樣貌雖依舊是頎身秀目般的清俊,但是人明顯是比一月前瘦了太多,不免還有些心疼。


    陸諶進室後,問道:“母親喚兒子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盧氏坐在羅漢床處,歎了口氣道:“你五嬸適才差人往伯府遞了張請帖,老太太想在中秋節的那日置辦一場宴事,你雖然同公府分了家,但畢竟還是陸家的子孫,那日自是要去韶園參宴的。”


    聽到了五嬸這兩個字,陸諶的眉頭蹙了幾分,心口也下意識地泛起了難言的刺痛。


    五嬸?


    沈沅成了他的五嬸?


    陸諶強抑著想要冷笑的衝動,用手捂住了心口,另一手則從紫檀小案上持起了那張宴貼。


    上麵書著娟秀的蠅頭小字,筆跡他亦很熟悉。


    這張請帖,是沈沅親自寫的。


    陸諶緊緊地捏住了這張宴貼,淡淡地頷了頷首。


    盧氏瞧見兒子這樣,也突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不該在陸諶的麵前提起沈沅的。


    那日陸諶在侯府暈倒了後,盧氏便隱隱覺得,這小子的心裏應該還是放不下沈家的那個嫡女的,這才受了刺激,大病一場。


    其實盧氏的心裏也不太爽利,因為沈沅原本是要成為她兒媳的人,卻沒成想,她竟是成了同她一個輩的弟妹。


    而且嫁的那個人還是陸家的家主,陸之昀。


    如此的身份轉圜,也讓盧氏緩了好久才接受了現實。


    不過沈沅這丫頭還真有本事,寇氏可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沒想到她進公府才一個月,就能親自置辦宴事了。


    從前她還真是小瞧了沈沅了。


    盧氏見陸諶的情緒看樣子是平複了許多,便又探尋似地問道:“兒啊,你要是心裏還有疙瘩,娘便讓人同你五叔說一聲,中秋那日你便在伯府好好地休息,不用偏要去參宴的。”


    陸諶的眸色微鬱,在盧氏寬慰他後,卻是沉重地搖了搖首,回道:“娘,我會去參宴的。”


    若不是逢上這場宴事,陸諶是很難有機會見到沈沅的。


    現在陸諶很想知道,沈沅嫁給陸之昀後,到底過得好不好?


    事情難道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沅兒她根本就不喜歡他的五叔啊……


    五叔大了她那麽多,性情還那般的強勢冷肅,而沅兒又是那麽柔弱的女子。


    陸諶總覺得,沈沅一定是畏懼陸之昀的,她嫁給陸之昀,也不會過得很幸福。


    甚至他還存了個自私的想法。


    如果他能在宴上看見沈沅流露了戚色,那便證明沈沅她過得並不好。


    如果她過得不好,那他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讓沈沅回到自己的身邊。


    ***


    綺窗漏影,月華如綢。


    沈沅近來的肚子比一月前大了些,雖說被褙子或是馬麵裙罩著時看不出來什麽,但是一旦褪下那些繁複的衣物,隻穿著一件薄薄的褻衣,那微隆著的小腹看著就很明顯了。


    但是她今日並未尋到機會去問陸之昀,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將這孩子的消息透給公府的人。


    陸之昀躺在她的身側,他呼吸沉沉,看樣子是已經睡下了。


    沈沅總覺得今夜還是要下雨,這一下起雨來,若是不跟陸之昀接觸,那她定是還會犯心疾的。


    她自己一個人難受不打緊,但是卻不能委屈了肚子裏的孩子。


    故而沈沅便小心地用手撐了撐床麵,待坐起了身後,便屏著呼吸小心地觀察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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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沅眨了幾下眼,亦覺得陸之昀的身量是真的很大,他一個人就占據了這拔步床上的絕大部分的麵積。


    她若躺在他的身上,都能將他當成個小床來睡了。


    隔著幽微的月色,沈沅見陸之昀平躺著,他半敞著衣襟,隱約可見其內緊實健碩的肌理。


    他雖然是個文官,但是腹肌卻同將軍一樣,有八塊那麽多。


    思及此,沈沅垂了垂眼眸,還是沒尋到合適的落手點。


    她先小心地用指碰了碰男人的大手,想著不行就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可又覺得如果她睡實後,這種姿勢容易接觸不到他,她還是會被心疾給擾醒。


    要不然,她還是抱著他的胳膊睡吧。


    沈沅在心中落定了主意,剛要動作小心地再度躺下。


    卻見陸之昀便同一座連勢拔起的高山似的,驀地便從床上坐了起來。


    沈沅的心中一驚,忙抱著衾被往後退了數寸,防備似的便要離開陸之昀些許的距離。


    男人身姿挺拔的坐定後,指骨分明的大手也隨意地垂在了膝處。


    他十三歲那年便參了軍,那時便養成了一個習慣,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很快入睡,但是卻又同尋常的武者一樣,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警覺性。


    適才沈沅起了身,她碰了他的手,還曾嚐試著將那隻纖軟的玉足搭在他的腿上,陸之昀早便被她弄得那些窸窸窣窣的動靜給擾醒了。


    沈沅麵露了幾分赧然,隻軟聲致歉道:“妾身擾了官人休息了......”


    陸之昀眸色深邃地看著夜中烏發四散的美人,低沉的嗓音還透著尚濃的睡意,無奈地問道:“沈沅,你不好好睡覺,到底想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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