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靜靜地站在一旁,自是也沒料到陸之昀竟是會撞見她和陸諶。


    實則當陸之昀和陸諶這叔侄倆站在一處時,若單看麵龐,也看不出什麽年齡差距來。


    陸之昀的歲數本來就沒比陸諶大上多少,隻是他的氣質卻太過深沉嚴肅,旁人甚至都會有種他的輩分比陸諶大了不止一倍的感覺。


    這時令的前門街不算喧囂擾攘。


    陸之昀見陸諶一臉錯愕的佇在原地,便冷聲問道:“你不是同沈家的大姑娘退婚了嗎?還來纏著人家做什麽?”


    陸諶的嘴唇啟啟合合,自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陸之昀,隻能靜等著他五叔對他的訓斥。


    “說話。”


    陸之昀的嗓音沉了幾分,他又命令了陸諶一次,絲毫都未給這個已經承襲了爵位,並分家開府的侄子留任何的情麵。


    陸諶隻得無奈地回道:“五叔,我知道錯了。”


    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被長輩無情的厲聲訓斥,可謂是最丟人的事了。


    陸諶微垂著眉目,亦用餘光去悄悄地瞥視著沈沅的麵容。


    他覺得自己五叔的氣場淩厲,沈沅見到他後,八成會被他駭到,麵上也興許會露出些驚惶之來。


    可沈沅那張白皙如瓷的芙蓉麵上,非但沒有露出半絲的懼態,她柔美的雙唇旁,竟好像還浮了絲極淺的笑意。


    就好像是在,看他的笑話一樣。


    ***


    陸諶被陸之昀又訓斥了幾句後,便麵色微鬱地準備回府。


    行在街上,他也漸漸理智了下來。


    若他想再娶沈沅,首先要過的這關,不是沈沅,而是他的五叔陸之昀。


    可陸之昀交代出的話,就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思及此,陸諶眉宇微蹙。


    他正苦思著解決此事的辦法,便聽見身後竟是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女子聲音——


    “諶郎。”


    陸諶循著聲音看去,見迎麵走來的女子,果然是一臉憂容的沈渝。


    沈渝漸漸走近了陸諶,軟聲問道:“諶郎,我去了好幾次伯府,可你母親就是不讓我進門看你…你的頭傷好些了嗎?我在侯府也一直都很擔心你。”


    她話音剛落,卻見陸諶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竟是她看不懂的複雜。


    “諶郎…你怎麽了?作何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陸諶適才就一直在蹙著眉宇,在得見了沈渝發髻上那根熟悉的玉蘭簪後,他的麵色更難看了幾分。


    沈渝今日穿了身茜色的薄羅褙子,烏發上除卻那根和田玉製的玉蘭簪,還有一些嵌金花鈿和點翠如意釵。


    她的眉眼間,存著世家女獨有的嬌氣。


    這麽打扮,顯得整個人很明媚。


    可是橫亙於這些釵環間的這隻玉蘭簪,卻顯得格格不入。


    而陸諶如今再得見沈渝的這副模樣,心中不由得冉起了淡淡的厭惡。


    沈渝通過陸諶的視線,會出了他的那些心思。


    她立即便伸手去摸了摸發間的那根玉蘭簪,不解地問道:“你看著它做什麽,這根簪子…不是你差人來送給我的嗎?”


    陸諶淡淡地掃了一眼她,並沒有回話。


    沈渝突地回過了味來。


    前幾日她打開了這個匣子時,心中還存著欣喜,因為她總覺得自她回府後,陸諶對她的態度就產生了變化。


    而他在傷勢痊愈後,便差人送來了這根簪子,無外乎是想對她示好。


    可是當沈渝瞧見,這根簪子竟是根玉蘭白玉簪時,她的心中便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這玉蘭簪與她的氣質不襯。


    反倒是更襯沈沅。


    如今得見了陸諶的這副神情,那麽看來,這根玉蘭簪子,真的是他想要送給沈沅的!


    沈渝的眼眶漸紅,溫軟的嗓音也染上了幾分幽怨,她見陸諶神色冷淡,便逼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沈沅是嫡出,就又動了別的心思?可你別忘了,你們已經退婚了!”


    陸諶的眸色依舊冷淡,隻回道:“我還有事,先回府了。”


    他剛一轉身,便聽見了“啪嗒——”一聲。


    那根清雅的玉蘭簪子應聲墜地,陸諶回身再度看向沈渝時,便見她已是淚流滿麵,且拾起了地上的那根簪子,作勢就要往自己的頸部劃去。


    沈渝哽咽著威脅道:“陸諶,你今日不把話同我解釋清楚,我就立即割頸,死給你看!”


    經行而過的百姓得見這種男嗔女怨的場景,不由得起了看熱鬧的心思。


    陸諶卻見,已經有許多的百姓圍了上來。


    故而他隻得走向了沈渝,壓低了嗓子沉聲問道:“你偏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沈渝的眼淚又落了幾滴,泣聲回道:“你現在終於肯聽我講話了?”


    陸諶凝睇著沈渝的眉眼。


    他越看,越覺得沈渝麵容的許多地方,是真的同沈沅有些肖似。


    哭起來時,更有幾分像。


    隻是沈渝哭起來,是含怨含嗔。


    而沈沅哭泣時,便會收斂情緒,哀柔而矜持。


    陸諶還是對沈渝動了惻隱之心。


    故而他還是放緩了語氣,對沈渝寬聲道:“你先冷靜下來,我們不要在街上爭吵…這樣,你我尋個僻靜的地方,再好好談。”


    ***


    今日既是陸之昀的生辰,廖哥兒便為他的五叔繪了副鬆柏常青圖,因著陸之昀在國公府的住所,便叫歧鬆館。


    而歧鬆館後身的院落裏,也自是植栽著數棵葳蕤茂盛的參天古鬆。


    縱然沈沅悉心地教了廖哥兒畫技,但是廖哥兒畢竟隻是個五歲的孩子,筆法仍不成熟。


    待他可憐兮兮地給沈沅看過自己繪的那副鬆柏圖後,便覺得這畫要是送給他的五叔,屬實有些拿不出手。


    沈沅溫柔地摸了摸廖哥兒的小腦袋後,便提筆沾墨,直接在那繪圖上改了數筆。


    美人兒的纖手如瓷般白皙細膩,她神情專注,繪畫的筆法也異常熟稔老道。


    江豐得見此景,不由得有些看怔。


    這沈家的大姑娘,確實不同於尋常的閨秀,不僅管家理賬樣樣拿手,這琴棋書畫也應是樣樣精通。


    少頃的功夫,廖哥兒的那副常青鬆柏圖便大變了模樣。


    江豐瞥了眼那畫,暗覺,這畫都可以拿到前門街上去賣了。


    從前他就曾為陸之昀打聽到,說沈家的姑娘缺銀子時,往往會繪些花樣拿到衣料鋪子去賣。


    這副精妙絕倫的手藝,一般的畫師都比不了。


    廖哥兒看完畫後,胖嘟嘟的小臉終於展顏一笑,隨後便拿著那副全新的鬆柏常青圖,噠噠噠地走到了太師椅處,對陸之昀軟聲道:“五叔,這是我給你的生辰賀禮~”


    陸之昀接過了孩童手中的畫後,微斂著鳳目,淡淡地掃了一眼廖哥兒和沈沅一起繪的這副圖。


    “畫得還不錯。”


    陸之昀很少會誇讚旁人,廖哥兒自被他養在身旁後,也從未從他五叔的嘴中聽到過什麽讚賞的詞匯。


    今日聽見了這聲不鹹不淡的誇獎後,廖哥兒赧然地垂下了烏眸,竟是還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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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副可愛的模樣,惹得陸之昀一貫冷厲的眸中,好似都多了些淡淡的溫情。


    一旁的江豐難能見到陸之昀的這副模樣,卻覺,還是沈姑娘的麵子大。


    他們公爺這話明麵是在誇自己的小侄。


    實則卻是在嘉賞,為廖哥兒改了畫的那位妙手美人兒。


    ***


    送完常青鬆柏圖後,沈沅又教了會兒廖哥兒課業。


    江豐今日也按照老規矩,尋了些借口將廖哥兒抱出了這酒樓的書齋,也將碧梧支開了此處,隻留沈沅和陸之昀獨處一室。


    每每這樣同陸之昀單獨地共處一室時,沈沅的心中就會無端地生出緊張的情緒來。


    她狀似鎮定地收拾著書案上的紙筆,卻覺男人的視線,也毫不避諱地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沅於今日,也為陸之昀備了份生辰賀禮。


    這賀禮若是江豐在場,她還真磨不開麵子去送。


    故而沈沅屏了屏不勻的氣息後,便有些怯怯地看向了陸之昀,柔聲道:“大人…其實我也有件賀禮,想在今日送給您。”


    “什麽賀禮?”


    陸之昀修長且指骨分明的手隨意地搭在了扶手上,隻緘默地坐在那處,便盡顯成熟男子獨有的深沉氣質。


    沈沅並沒有立即回複陸之昀,而是款款地走向了他。


    陸之昀今日穿了身深青色的玄端燕服,忠靜冠下的眉眼深邃矜然。


    這燕服的衣樣款式雖然低調,卻不是尋常百姓能穿的儀製,而是先帝特意命人為重臣設計的常服,取意“雖燕居,宜辨等威。”


    沈沅離男人越近,亦能隱隱看見燕服上的低調雲紋。


    這原本是個很顯淡泊閑適的常服,卻被陸之昀穿出了挺拓莊重的感覺。


    待離陸之昀的太師椅隻有一步時,沈沅終於停住了步子。


    沈沅雖然賣了個關子,但是陸之昀卻很有耐心,他又問:“到底是什麽賀禮?”


    男人的眉骨英挺,那雙深邃的鳳目在看人時,也稍顯高鶩。


    沈沅這一近距離地看他,不由得想起了九年前,他在揚州做巡鹽禦史時,就有許多的閨秀小姐對他芳心暗許。


    她那時雖同陸之昀接觸過幾次,卻沒怎麽仔細瞧過他的相貌。


    而今近距離地一看,便覺得那些揚州的小姐喜歡他,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副冷淡禁欲的氣質,再加上英俊無儔的麵龐,還有那剛直不阿的禦史身份,最是那種年歲的小姑娘會喜歡的。


    沈沅耐著突然加快的心跳,垂眸回道:“大人…您先將左手抬起來。”


    陸之昀微抬鋒眉,卻沒有言語。


    他竟是依著沈沅的言語照做了。


    沈沅見他的態度並沒有很排斥,暗自鬆了口氣,隨後她從袖中抽出了塊軟帕,便在男人深邃目光的注視下,將帕子覆在了他的手上。


    沈沅的那雙手生得白皙纖美,柔嫩脆弱到,似是衣角劃過時,都會破個口子。


    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陸之昀的手。


    他的手型也很好看,指骨分明亦很修長,卻盡顯男子的力量感。


    沈沅並沒有看見,在她專注地將那個質膩漆黑的墨玉扳指套在陸之昀的拇指上時。


    男人冷硬的喉結,竟是微微地滾動了一下。


    陸之昀很快便微微斂眸,在沈沅將那柔軟的帕子從扳指和他拇指的縫隙中抽走後,隻淡聲道:“尺寸倒是正合適。”


    沈沅聽陸之昀說出了這話,便覺他對這個賀禮,還算是滿意的。


    其實她此前便一直覺得,他這樣的身份,又有著這樣的一雙手,戴個扳指會很好看,也會很顯矜貴氣質。


    故而沈沅重新站直了身子後,便嗓音極柔地回道:“我一直記得大人拇指的尺寸的。”


    話音甫落。


    沈沅便驀地察覺,陸之昀周身散著的氣場有些不大對勁。


    她忽地意識到,她適才可真是不走腦子。


    其實沈沅的本意是想傳達,她很關注陸之昀。


    但是從這副綿柔的嗓子裏說出來後,就立即變了味道。


    這話,飽含了蓄意勾惹的大膽暗示。


    沈沅有些慌了陣腳,她正尋思著要如何同陸之昀解釋時,卻覺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也漸漸地染了些帶著危險的侵略意味。


    她隻覺得,自己的心口也被那道目光燙了一下。


    這給沈沅一種,仿若是闖入了狠銳鷹隼領地的可怕感受,滿身的毛孔都似是要翕張開來。


    沈沅正想著離開陸之昀身處時,便見自己的手腕已經被男人突地攥住了。


    陸之昀的掌心觸感微糲,溫度也比以往燙了幾分,他微垂著鴉睫,神情也有些發陰。


    “大人……”


    沈沅和陸之昀的力量差距本就是極為懸殊的,再加上本來就是反應不及,最終竟是呈著傾倒態勢地,往他的雙膝處跌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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