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景龍二年十一月癸未,安西軍行軍長史張潛率五百死士奇襲葉支城。斬突騎施酋長娑葛、薩滿夏噠、特勤馬倫、葉護阿斯蘭等數十賊。挑娑葛屍首而出。城中突騎施將士萬兩千人,俱兩股戰戰不知所措!中兵參軍王之渙叱之:汝等不早降,以期聖上寬恕,更待何時?突騎施將士乃降,安西四鎮遂定!”———《新唐書卷一百二十四》


    在大唐的所有內外戰事中,葉支城平叛,無論規模、影響力和激烈程度,都排不上號。所以,後世曆史學家筆下,隻是用了一百三十多個字,就概括了整場戰役以及善後的過程。具體主帥如何謀劃,健兒們如何舍生忘死,當時的天氣如何惡劣,以及一萬兩千多突騎施人為何會兩股戰戰不知所措,還有為何勸率先突騎施人投降的是王之渙而不是張潛,都略過不提!


    曆史永遠嚴肅而冰冷的,就像長安城頭青灰色的城磚。而當事人的回憶,卻生動且鮮活。


    許多許多年後,當兒孫們問起瓜、沙、伊、西、庭五州節度使王之渙,為何會忽然喊出那句令無數少年人熱血沸騰的話?後者放下酒杯,苦笑著搖頭:“扯淡,老夫當初才不是那麽喊的。老夫當初喊的是,娑葛已死,投降免罪!”


    至於為何會這麽喊,王之渙在公開場合則回答曰:“西域原本就沒多少人,總不能把他們都殺了!更何況,老夫當晚也殺累了。”


    而私下裏,特別是酒後,他卻會苦笑著回答:“老夫當時就會那一句突騎施話,還是出征之前現學的。一緊張,當然順口就喊了出來!”


    原來,平生經曆大小戰事不下百場,寫下過無數熱血詩句五州節度使王之渙,也會緊張!後輩們第一次聽到王之渙的秘密,都驚詫得兩眼滾圓。而隨著接觸到的秘密越來越多,他們就不再驚詫了,並且對自己的人生越來越有信心。


    曆史學家不會告訴後輩,但當事人會告訴:每個人都有青澀的時候,那一次經典的夜襲,其實從謀劃到執行,都充滿了疏漏和意外。如果老天爺當時沒有開眼,如果娑葛的統治不是那麽殘暴,如果突騎施人,不是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當晚縱使大夥能成功將娑葛斬首,也很難全身而退。


    曆史學家不會告訴後輩,但當事人會告訴:那一次,安西軍別部其實付出了非常巨大的代價。從碎葉出發時一共五百人,一千多匹戰馬,並且還帶著五百多隻可以在野地裏使用的,燒猛火油的簡易取暖小火爐。到了葉支城外,還能夠參戰的弟兄,也隻剩下了三百二十七人。


    因凍傷引起的減員,高達三成半。並且這三成半裏頭,有將近一成留下了終身殘疾!也就是因為當時安西軍別部連戰皆勝,士氣爆棚,並且每個月軍餉能頂尋常人一整年的收入,而張潛本人又屢屢創造“奇跡”,才沒導致士氣未戰先潰。換一支別的隊伍,換個時間,換個主帥,想要創造同樣的奇跡,絕無可能!


    此外,曆史學家不會告訴後輩,而當事人會悄悄告訴後輩的還有:捷報傳到天山以南,正發愁如何才能突破勃達嶺天險,及時為張潛提供支援的安西道大總管牛師獎,先是欣喜若狂,隨即暴跳如雷。親筆寫了書信,大罵張潛不知輕重。以主將之身行死士之舉,置一軍安危與不顧!並且發誓兩軍會師之後,要讓張潛好看。


    當然,給長安發去的捷報,老將軍對這些斥責隻字未提。反而大肆誇獎的張潛的忠勇,並且充分肯定了此戰對安西各部族的震懾作用,懇請朝廷將張潛留在安西,出任安西軍副總管,以定四鎮。


    此外之外,曆史學家不會告訴後輩,但當事人會悄悄告訴後輩的還有:在張潛預先製定的作戰計劃裏,招降突騎施人和收複葉支,都是數日之後的事情。當晚,大夥的最後任務,就是帶著娑葛的屍體和首級突出重圍,與城外故布疑陣的傷兵們匯合,連夜返回碎葉。


    然而,大夥從葉支城州衙出來之後,一路都沒遭遇到任何阻攔!沿途迎麵碰到的突騎施人,要麽一哄而散,要麽主動讓開道路,目送大夥離去。結果,大唐將士一路走到城門附近,才發現了一個要命的問題。烈火燒紅了半邊天,也將葉支城照得亮如白晝。先前進城的排汙渠,已經無法逃過守軍的視線。而有幾支數量絲毫不比唐軍少的突騎施將士,就站在城牆和敵樓上,正直勾勾地看著大夥,不知到底該何去何從。


    當著如此多的敵軍去鑽排汙渠,丟臉不說,安全也很難得到保障。萬一突騎施人中間冒出來個愣頭青帶頭發起反撲,列隊鑽進排汙渠裏的大唐健兒,就會被人甕中捉鱉。


    而想要直接打開城門離去,同樣危險。葉支城雖然小,卻五髒俱全。城門內部,還有甕城和隨時都可能落下的鐵柵欄。大夥貿然進入甕城,隻要突騎施人及時將柵欄落下,同樣能讓大夥進退不得!


    所有人都將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兒,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張潛,期待他能為大夥指明去向。而張潛,本能地就準備不惜代價奪取敵樓,控製住所有防禦設施,強行突出城外。就在此時,王之渙因為緊張過度,將自己出征前臨時學會的那句突騎施話喊了出來:“娑葛已死,投降免罪!”


    身後的兩百九十多名弟兄,跟他心情一樣緊張。因此,根本無法分辯這就話,到底是張潛下令喊的,還是王之渙自作主張喊的。本能地齊齊扯開嗓子,高聲重複:“娑葛已死,投降免罪!”


    “娑葛已死,投降免罪!”


    “娑葛已死,投降免罪!”


    “娑葛已死,投降免罪!”


    ……


    三百多大唐勇士齊聲發出的咆哮,反複在夜空回蕩。


    “當啷!”一把彎刀從敵樓上掉了下來,落在石板鋪成的街道上,聲音格外清脆。緊跟著,又是一聲。隨即,“當啷!”當啷!”之聲連綿不斷。城頭上,大部分突騎施人都主動放下了兵器,雙膝跪地。隻有極少一部分人,手裏還握著兵器,卻沒勇氣向唐軍發起進攻,而是慌慌張張地左顧右盼,尋找逃命的道路。


    “我家將軍是大唐皇帝最喜歡的臣子,說能赦免你們的罪行,就絕對能夠做到。爾等現在投降,所有罪行都不追求。繼續頑抗,則視為娑葛的親信,追殺到底!張三,翻譯這句話給他們!”駱懷祖年齡最大,對人心的揣摩也最清楚,沒來得及向張潛請示,就高聲吩咐。


    最後一句話,是給夥長張三的。後者在姑墨入的伍,因為會說突厥,突騎施、大宛話,而被駱懷祖發掘了出來,這次特地被張潛帶在了身邊。因此,聽到駱懷祖的命令,此人毫不猶豫地將其翻譯成了城牆上所有人都能聽懂的語言。“我家將軍是大唐皇帝最喜歡的臣子……”


    “當啷!”“當啷!”“當啷!”……話音未落,最後幾把兵器也落在了城牆上,所有突騎施將士,全都跪了下去,衝著張潛遙遙叩拜。


    娑葛繼承他父親的大唐懷德郡王之位後,以殺戮和戰爭,凝聚人心。最近,突騎施人接連戰敗,把先前的戰爭紅利都成倍吐了出去,仆從各部也都四散,他的威信自然一落千丈!而他本人,今夜又在家中被張潛取了首級,按照突騎施規矩,取他首級的人,理應就是新可汗,接受所有部眾的擁戴!


    “趕緊,說幾句話,趁熱打鐵!”駱懷祖用手狠狠扯了一把張潛胳膊,低聲催促。“他們六神無主,你如果說得好,從今往後,他們必將唯你馬首是瞻!”


    “所有罪行,歸娑葛一人!”張潛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也著實有些不適應。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宣布。“你們先前都被娑葛騙了,一樣是受害者,我保證不會追究任何人!”


    “大帥說了,所有罪行,都是娑葛犯的……”張三很有眼力架,立刻扯開嗓子,用突騎施話,將張潛的意思如實翻譯。


    城頭上,突騎施武士們叩首拜謝。但說話的聲音卻不是很高,甚至臉上還帶著明顯的疑慮。


    “你們能率先投降,這很好,張某很高興。張某一定讓你們付出必有回報。”雖然不適應,張潛卻努力讓自己適應。又深吸了一口氣,高聲宣布。“你們,今晚跪在城牆上的所有人,每人賞一吊錢,跟我去碎葉領。到達之日,當場兌現。不願意領錢的,可以領等價的糧食!”


    “大帥知道你們日子過得艱苦,所以,賞你們每人一吊錢,去碎葉城中可領。前提你,你們從此之後,必須真心實意,效忠大帥一個。”張三想了想,按照突騎施習慣,將張潛的話添油加醋。


    “謝大帥!”城牆上,歡呼聲四起。所有突騎施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臉上瞬間寫滿了如假包換的喜悅。


    “全體都有,為張某打開城門,陪張某出城!”第三次深呼吸過後,張潛腦海裏,迅速閃過一係列封建時代英雄人物的故事,幹脆照著葫蘆畫瓢,“從現在你,爾等願意跟張某走的,都可以歸張某直屬,無論原本屬於哪位突騎施將領。隻要你們願意遵守大唐律法,願意為大唐而戰,張某發誓,必將視你等與唐人無異!”


    “大帥說,要你們打開內外兩道城門,然後下來跟他一起出城。”張三扯開嗓子,叫嚷聲裏充滿了驕傲。“從現在起,願意跟著大帥走的,大帥可以招募他為親兵……!”


    話音落下,城頭上忽然一片沉寂。突騎施將士們互相觀望,心中充滿了驚詫,欣喜和迷茫。


    “小的莫賀,願意效忠於大帥。從今天起,小人的命就是大帥的。大帥叫小人砍誰就砍誰,哪怕是叫小人去自殺,小人也絕不猶豫!”忽然,有一名小箭打扮的突騎施武士,俯身撿起刀,割破自己手掌,對天發誓。


    “小的荒荃,願意效忠大帥!”


    “小的寺恪魯,連同一百屬下,願意為大帥而戰!”


    “小的……”


    誓言陸續在城頭上響起,一個個帶隊的低級突騎施軍官們,相繼撿起刀子割破手掌,發誓向張潛效忠。


    不用張三翻譯,通過肢體動作和臉上的表情,張潛也將對方的想法猜了個大概。稍做遲疑,他就大步走上了馬道,冒著被突騎施武士們群起而攻之的風險,將第一個帶頭劃破手心的突騎施小箭拉了起來,然後,又將周圍的突騎施武士們,逐一拉起。


    郭敬帶著二十幾名精銳,將手指扣在擎張弩上,隨時準備射擊。駱懷祖和王翰兩個,則快步跟上,悄悄地護住張潛的左右兩側。馬道和城牆的上突騎施武士們,開始高聲歡呼。隨即,七手八腳地轉動轆轤,搖起了甕城的鐵柵欄。又亂哄哄地跑下馬道,合力抽出門閂,推開了葉支城的大門。


    張潛拉著小箭莫賀和另外一名喚做寺恪魯的大箭,笑嗬嗬地走下馬道。然後安排弟兄們,分批次走出葉支城。原本站在城牆上的突騎施將士,全都空著兩手走下來,在他身後自行整隊。


    待大部分大唐健兒平安撤出了城門,張潛終於也適應了眼前情況。扭過頭,衝著空空蕩蕩的長街喊道:“你們自己推選三名說得算的長老,五天之後,去碎葉城見我。娑葛已死,所有罪責由他一人承擔!但是,將來何去何從,張某再給爾等一個選擇機會,爾等好自為之!”


    說罷,又吩咐張三將自己的話原樣翻譯成突騎施語,喊給城裏的突騎施人聽。然後,也不管城內到底有幾個人聽見,他在莫賀、寺恪魯,尼克等突騎施武士的簇擁下,大步流星走向了城外。


    當夜,張潛所部大唐健兒,就跟新投靠過來的千餘突騎施武士們,一道駐紮在了葉支城外避風處。在帳篷和燒猛火油的簡易小火爐幫助下,大夥雖然被凍得無法平安睡去,倒也沒因為凍傷發生更大規模的減員。待第二天日上三竿,則趁著天氣好,張潛則命令大夥先收拾了帳篷,又命令突厥將士回到城內取了各自坐騎,隨即,大夥一道向碎葉城折返。


    因為人數增加了兩倍還多,雪橇不夠用,隻能搭載傷員和輜重,其他人隻能騎馬,所以大夥的行軍速度比來時慢了許多。但是全程卻異常順利,既沒有遭到任何勢力的截殺,也沒有遇到暴風雪。


    第五天,大夥成功返回碎葉城。張潛立刻著手安頓傷患和新投靠自己的突騎施將士,兌現獎賞,並且任命新的旅率和校尉,忙得腳不沾地。待他終於能停下來歇一口氣之時,葉支城的突騎施長老,已經迫不及待地找上門來。


    “小人名叫且拙,乃是娑葛帳下的葉護之一。蒙張大帥開恩,赦免了我等的罪行,小人和全族上下,都感激不盡!”帶頭的長老,是一個灰頭發的中年人,蠟黃色的臉上皺紋密布,藍色的眼睛裏也掛滿了血絲,“小人奉大帥的命令,今日特地趕來碎葉,當麵聆聽大帥的教誨。從今往後……”


    “這麽說,娑葛死後,葉支城裏的突騎施人,推舉你來做他們的酋長?”張潛不喜歡聽人囉唆廢話,擺了擺手,開門見山地詢問。


    他自以為和顏悅色,然而,有關某個魔王掌心發雷,走到哪炸到哪的謠言,實在太深入人心。當即,灰頭發的且拙葉護就跪倒在地,連聲否認,“不,不,小人不是酋長。小人隻是唐言說得最好,才,才被推舉出來向大帥謝罪。突騎施酋長是大帥,小人隻能做大帥傳話人,大帥,大帥的管家!”


    “酋長是我?”張潛楞了楞,旋即搖頭而笑,“我可不敢做十姓突騎施人的酋長。這樣吧,酋長位置空著,留給大唐皇帝親自指定好了。至於你,就如你所願,做十姓突騎施人的總管家。今後無論哪一部突騎施人如果犯了罪,一律拿你是問!”


    “這……”葉護且拙的額頭上,冷汗滾滾。然而,卻不敢質疑張潛的決定,猶豫再三,才用極低的聲音提醒,“大帥,不是小的抗命。而是,而是眼下在葉支城的突騎施人,隻有一姓。其他九姓,早就散掉了啊!”


    “隻有一姓?”張潛知道留在葉支城內的突騎施人,都是娑葛的嫡係。但是沒有料到,娑葛的嫡係,真的隻剩下了他的本族。楞了楞,困惑的脫口而出。


    “隻有一姓,翻譯成唐言,應該是姓黃,黃土的黃。但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姓黑,地位略低,算是黃姓旁支!”且拙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老老實實地匯報,“大帥如果想要號令十姓突騎施,小人願意去替大帥傳遞命令,讓十姓的大埃斤,開春之後全都到碎葉城內覲見您。但是,小人,小人真的隻能管本族的事情,其他各姓突騎施惹了禍,將來無論如何不能算到小人頭上啊!”


    “是這樣?”張潛眉頭輕皺,臉上約略露出了幾分失望。他原本以為,自己幹掉娑葛之後,就能徹底解決突騎施人叛亂問題。現在看來,事實與預期,差得還相當遠。娑葛死了,隻是打掉突騎施叛亂的核心。想要另外九姓宣誓重新效忠於大唐,他還需要花費不少力氣,甚至再打上幾場惡戰!


    “小的可以幫大帥去勸說他們,前來聽從大帥號令。如果哪個膽敢不來,大帥可以傳檄給肯來的各部,帶著大夥去登門問罪。以前,以前烏質勒可汗在位的時候,就是這麽幹的。娑葛也是一樣!”唯恐張潛遷怒於自己,且拙趕緊在一旁補充。


    “是啊,是啊,大帥,將來討伐那些不服從者,我等願意為大帥出征!”


    “我葉支城內突騎施人,皆對大帥心服口服!願意為大帥效死,永不反悔!”


    另外兩名跟且拙一起前來聽候“教誨”的長老,也在旁邊高聲幫腔。很顯然,類似的事情他們過去沒少幹,個個都是輕車熟路。


    “嗯,你們三個且去替本將軍傳令,要各部埃斤明年三月十五,到碎葉城來見我!”張潛想了想,果斷地點頭。隨即,又看了另外兩名長老一眼,笑著詢問,“二位長者怎麽稱呼,在黃姓部族,擔任什麽職位?”


    “在下萬俟,願意聽大帥調遣。原來在下不明是非,在娑葛帳下擔任伯克,為虎作倀。現在已經決定洗心革麵,請大帥給在下一個機會!”


    “在下諾雷,原本是長老之一,現在,無論幹什麽,都聽大帥安排!”


    與且拙一起來的兩位長老,唐言說得也非常流利。立刻跪直了身體,高聲表態。


    “小人三個,回去之後,立刻就派人去給其他各部大埃斤送信,讓他們明年三月十五到碎葉城來,聽候大帥調遣。還請大帥早日給葉支城派遣鎮守,並且準許我等,在葉支城頭插上大帥旗幟!”不待張潛回應,且拙又趕緊在一旁補充,臉上的表情,要多虔誠有多虔誠。


    “請大帥給我等派遣鎮守,準許我黃姓舉族效忠於大帥!”萬俟和莫雷兩名長老,也齊齊叩頭,唯恐張潛懷疑他們的誠意,棄葉支城於不顧。


    張潛又楞了楞,稍微費了一些心思,才勉強理解了他們的想法。


    眼下,其實是黃姓突騎施部,最虛弱的時刻。娑葛被殺,底下的武士們士氣低落,人心惶惶。若是開春之後,有其他大部族趁機前來攻打,根本費不了多大力氣,就能將黃姓突騎施部族一口吞下。屆時,武士和牧人們,也許還有一條活路。而他們這些長老和上層人物,肯定是對方必須斬草除根的對象。


    所以,與其等著別人來吞並,不如先投靠在張潛帳下。好歹張潛的刀子比任何部落首領都快,並且按照以往慣例,大唐的官員在接受了他們的效忠之後,基本不會插手他們族內的任何事情,他們的地位依舊高高在上。


    不過,這次,他們卻很可能打錯了算盤。當想明白了三位突騎施長老為何如此著急在葉支城頭插上大唐旗號之後,張潛笑了笑,輕輕搖頭,“易幟沒問題,爾等回去之後便可將大唐的旗幟插起來。但效忠不是向我,而是向大唐,張某乃是大唐官員,不能以個人名義接受爾等的效忠。”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還以為張潛像郭元振一樣,隻是想說幾句場麵話,且拙等人連連點頭。


    “鎮守,我馬上就派一個。你們三人,且拙來做葉支縣的縣丞,負責輔佐鎮守兼縣令,處理日常政務。萬俟以前做過伯克,知道如何管理部族。就出任縣尉一職,負責葉支縣及方圓百裏內的治安。莫雷麽,就做戸曹好了,以後黃姓部族的賦稅,由你負責統一征收,遞解到碎葉。稅率按照原來規矩,非唐人為四匹牲畜取一條腿,唐人減半。若是發生訴訟,無論涉及雙方是何族,一律歸鎮守負責,你們三個不得過問。”


    “是!”且拙、萬俟和莫雷三人,齊聲答應,臉上沒有露出半點兒猶豫。


    在他們看來,所謂縣令,縣丞和縣尉,都不過是個稱呼。黃姓突騎施內部如何控製,當然還是他們三個說得算。即便新來的縣令兼鎮守,是張潛的鐵杆嫡係。沒有他們三個的配合,也隻能做個牌位而已,說出來的話根本不會有人聽。


    然而,接下來張潛的話,卻讓他們心中,迅速湧起一縷不祥的預感。“葉支城內,還有唐人奴隸麽?如果有,就全都給我送到碎葉城裏來。你們原來在娑葛麾下所犯的錯,張某可以不追究。但是,從今往後,任何人家,不準蓄養唐人為奴,否則,張某必然奪其家財,將其子女盡數貶為奴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大帥,大帥有令,我等,我等自然要遵從!”三名突騎施長老愣了愣,同時叩頭。


    隨即,又愣愣半晌,且拙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結結巴巴地解釋,“但,但奴隸由來已久,並且很多都是混血。我等,我等一時半會兒,很難區分哪個是唐人,哪個不是唐人!”


    “這個很簡單,眼下先這麽區分。”張潛心中早有答案,立刻笑著高聲命令,“能說三十句以上唐言者,皆可視作準唐人,uu看書.ukanshu 你們且都給張某送到碎葉城裏來!具體再如何仔細分辯,張某自然會派人負責,不需要爾等操心。這件事,放在通知各部大埃斤來碎葉聽從號令之前去做,不得耽擱。張某會派一隊人跟著你們三個回葉支城去監督。如果張某派去的人,在葉支城裏或者路上出了意外,張某則視為開戰!”


    “不敢,不敢!”且拙、萬俟和莫雷抬手抹汗,慘白著臉答應。


    與張潛開戰,甭說他們很難得到族人的支持。即便能夠得到,也沒有絲毫取勝的希望,並且會便宜了周圍其他部族。而交出所有會說唐言的奴隸,對黃姓突騎施人來說,損失卻遠比開戰小,至少不會令整個部族傷筋動骨。


    “同樣的話,也傳給其他九姓。他們如果願意照辦,張某自然會給他們一些好處。他們如果堅持要跟張某對著幹,明年開春,張某必定帶領麾下弟兄登門問候!”用手輕拍桌案,張潛繼續笑著宣布,年輕的臉上寫滿了自信,“此外,張某這裏,有一份《碎葉唐人保護令》。你等可以拿一份回去傳閱。還是那句話,看完此令之後,爾等仔細權衡利弊,依舊願意歸降大唐的,張某既往不咎。若是覺得此令讓爾等委屈,爾等自可再度舉兵反叛,張某隨時恭候與爾等放手一搏!”


    西域沒有多少唐人,然而,西域有的是奴隸。當奴隸們因為唐軍的到來而獲得自由,他們會永遠記住大唐的恩德,並且為自由而戰。除非,他們天生是喜歡做奴隸賤骨頭,或者天生沒有良知!


    任何時代,沒有良心和良知的賤骨頭,都是少數。


    對此,張潛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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