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龍二年正月初六,上幸玄武門,與近臣觀宮女拔河。又命宮女為市肆,公卿為商旅,與之交易,因為忿爭,言辭褻慢,上與後臨觀為樂。


    景龍二年正月初八,宮有言皇後衣笥裙上有五色雲起,上令圖以示百官。韋巨源請布之天下;從之,乃赦天下。


    景龍二年正月初九,以楊綝為中書令,韋巨源、紀處訥並為侍中。


    景龍二年正月初十,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遣使報捷。朔方軍再破突厥,斬首一萬三千餘級,繳獲越冬牛羊馬匹四萬餘頭。


    景龍二年正月十二……


    ……


    正月曆來是全年裏最熱鬧的一個月,春節剛過,長安城內各種新鮮事情就接連發生。這些事情,要麽涉及到了宮廷秘聞,要麽涉及到了官場上重要人事變更,要麽涉及到了邊境安危,然而,卻沒有一件,能引起百姓們的持續關注。


    全長安的男女老少,注意力幾乎都被吸引到了新開的大食商號“珍寶閣”和長安當地名店“六神”之間的爭鬥上,每日為了最後鹿死誰手而爭論不休。


    特別是在初八那天,阿始那家族的媚樓,忽然為此事開設了賭局,宣布接受投注之後,民間對此事的關注熱情,瞬間就又被推上了新高。很多手中有些閑錢,卻百無聊賴的老少爺們,都一窩蜂地往媚樓裏頭紮。甚至有一些巾幗豪傑,也不讓須眉,將整箱的銅錢,成車的綢緞,都擺到了賭桌上。


    盡管媚樓為六神商號獲勝開出了1比5的賠率,但是,大部分賭客,依舊果斷將賭注壓在了珍寶閣這邊。原因無他,珍寶閣的實力,無論是展現在明麵兒那部分,還是隱藏在黑暗中那部分,都對六神形成了碾壓性的優勢。特別是當一些消息靈通人士,悄悄將“鎮國長公主”六個字傳開之後,大部分賭客都堅信,自己這邊已經穩操勝券。


    然而,也有一少部分不信邪的賭客,執拗地將賭注壓在了“六神”上。至於原因,則各種各樣。


    有的是天生賭性重,喜歡以小博大,看中了媚樓為“六神”獲勝所開出來的驚人賠率。


    有的是不滿珍寶閣或者其背後主人的霸道,寧可輸錢,也要給“六神”撐一下腰。


    還有的,則是單純地熱血上頭,認為“六神”乃是大唐自己的商號,無論如何也不該眼睜睜看著它被大食人的“珍寶閣”欺負。特別是在大唐的長安城之中,更不能由著那群異族人耍威風!


    最後這種賭客,竟然占了押注“六神”的所有賭客一半以上。並且其中八成以上,都是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過,他們能拿出來的錢都不多,所以氣勢上明顯輸給了把賭注壓在“珍寶閣”上者一大截。


    然而,就在正月十二這天,情況卻突然發生了變化,有幾個官宦之家的女兒,竟派遣自己的婢女坐著馬車,將幾整箱首飾,押在了六神這邊。


    消息傳開之後,太學、國子學和四門學裏頭的年青學子們,頓時群情激憤。紛紛拎起荷包,爭先恐後朝著媚樓殺去。隻花了一個下午,就讓押在“六神”這邊的賭注,翻了四倍。雖然總金額仍舊不及對麵的三成,氣勢上卻已經隱隱有了分庭抗禮之勢。讓那媚樓掌櫃阿始那金牛想臨時更改賠率都來不及,第二天早晨起來,嘴唇上麵長滿了水泡!


    難道“六神”真的有一戰之力?那張少監難道還能在短短十幾天內,變出和氏璧來不成?看到長安學子們死撐對手,先前在“珍寶閣”上下了重注的某些賭客,心思終於開始動搖。私下裏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


    按照他們以往的經驗,如果換了別的幕後股東,這會兒早就乖乖向鎮國長公主輸誠了。跟皇族的人鬥,哪怕是五姓七望,都得仔細掂量一番。那張少監雖然去年官運亨通,可身後既沒有龐大的家族,也沒有金山銀山,怎麽可能有任何贏的機會?!


    既然沒有任何贏的機會,就不應該死撐。隻是輸掉了一個前景相當不錯的產業而已,又不會要命?主動認輸才能更顯貴族風範。沒人會為此笑話輸的那一方,長安城的貴族們,都在遵從這種規則,輸贏早就司空見慣。


    而輸家輸得越有風度,贏家也越不會對他趕盡殺絕。說不定,雙方通過這場明爭暗鬥,分出了高下之後,還能化敵為友。


    可偏偏姓張的小子,不按傳統規矩來,這,就讓一些經驗豐富的賭客困惑了。常言道,疏不間親,姓張的再受神龍皇帝寵信,跟皇帝的關係,還能比皇帝的親妹妹更近?更何況,這種在商言商的爭鬥,他和鎮國長公主都隻能站在幕後,縱使神龍皇帝,也不好出麵拉偏仗!


    還有,姓張的哪來的錢財?年前那麽多股東找他退股,竟然沒有一家遭到拒絕。而六神商號,居然還有餘錢在洛陽城內,又開了一家新分號。其裝潢之奢華,據說還跟長安這邊一模一樣!


    還有,六神商行發給貴賓的邀請函,到底是什麽意思?不輸於花露的新鮮貨,這家商行以前除了各色花露之外,從不染指其他產業,怎麽新產品說推出來就能推出來?哪個作坊這麽大膽子,居然冒著被長公主盯上的風險,在為六神商行趕工?


    “不會是他跟鎮國長公主聯手做局吧!”百思不解之餘,有賭客就突發奇想,提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觀點。


    結果,不到三個呼吸時間,這個觀點就被駁得體無完膚。


    想跟鎮國長公主聯手,至少得是五姓七望,或者開國公級別。姓張的連開國男的爵位都沒捂熱乎呢,哪可能入得了鎮國長公主的法眼?就算給鎮國長公主打下手,他都沒有資格。雖然他長得不難看,可長公主喜歡的是風流才子,絕非他這這種連詩都不會寫的工匠頭!


    ……


    越是想不明白,賭客們就越心癢難搔。結果,從正月十二之後,很多人幾乎是一眼不眨地盼著上元節到來。而更有甚者,幹脆在珍寶閣和六神商號附近的酒樓裏訂下了座位,隻圖爭鬥結果出來之時,自己能先睹為快!


    這下,可把兩家商號附近的酒樓掌櫃們給樂壞了。特別是六神商號斜對麵的臨風樓掌櫃胡二,一連三天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打心眼兒裏期盼類似的爭鬥,每年多來幾次才好。那樣的話,哪怕酒樓裏的菜肴味道再差,酒水的味道再寡淡,自己也照樣能幫東家賺個盆滿缽圓!


    在上萬道期盼的目光中,上元節終於姍姍來遲。上午巳時剛過,臨風樓內,就坐滿了客人。大夥或者叫了酒水和小菜,或者叫了茶水和點心,一邊小酌,一邊等著見證“六神商號”悲壯結局,或者期盼奇跡的誕生。


    而那臨風樓的掌櫃胡二,也破天荒地仗義了一回。非但沒有在酒裏頭摻水,並且還派遣了三個機靈的夥計,將珍寶閣那邊的情況,一波接一波送上了樓來。


    “巳時二刻,西市珍寶閣開張,首批上架貨物是大食正宗花露,琉璃瓶裝。每合售價六百文,買二送一。並且與六神商號一樣接受預定,保證六個月之內就會有新貨從大食那邊送到!”第一名傳遞消息回來的夥計何三,跑的滿頭是汗,一進門,就扯開嗓子,高聲向所有客人通報。


    “嗯?”酒客和茶客們早就在街頭展示中,看到過大食人帶來的所謂花露,甚至有些門路廣的人,年前就用上了大食花露,所以絲毫不為夥計何三帶來的消息而興奮,反而一個個意興闌珊。


    “對麵的六神商號,還沒開門。說是要按照老規矩,午時準點開張。”本以為能拿到一些打賞的夥計何三楞了楞,訕訕地補充。


    有客人看在他跑得辛苦的份上,在桌角擺了一到兩枚通寶做賞錢。但大多數客人,都繼續喝茶喝酒,連瞧都懶得多瞧他一眼。


    從前一段時間六神商行的反應來看,光是一個大食正宗花露,可未必能將其打垮。大食人即便將花露賣得再便宜,運輸路途遙遠,卻是個致命弱點。並且,大食花露的香味兒並不比六神商行的花露更好。


    而六神商行隻要能撐過這幾個月,早晚能找到新的琉璃瓶子供應。甚至將花露的包裝換成岫玉或者銅瓶,也樣一樣能吸引大批的女性客人。


    “多謝客官打賞,小的給您作揖了!”夥計何三大失所望,連繼續匯報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上前挨著桌子收了打賞,轉身訕訕離開。


    還沒等他的腳步去遠,第二名回來傳遞消息的夥計又至。沒等進門,就高高地舉起了手臂,“西市珍寶閣,今日推出了琉璃盞,琉璃杯,琉璃壺,琉璃拚花窗格。價錢最高者不過八百文。如果今天就買,直接打六折!”


    “這麽便宜?大食人瘋了!”酒客和茶客之中,當場有人悚然動容。皺著眉頭,向傳遞消息的額夥計苟四反複確認,“你沒看錯,最高不過八百文?大食人萬裏迢迢把琉璃運到大唐這邊來,能賺到本錢麽?”


    “琉璃拚花窗格最貴,八百文。其他都在三百文以內!還有一種雞蛋大的琉璃珠子,每枚隻要一百五十文!”抬手狠狠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夥計苟四氣喘籲籲地回應。


    “嘶——“”有人倒吸一冷氣,也有人,迅速將目光轉向對麵的六神商號。卻愕然發現,六神商號依舊大門緊閉,仿佛東西兩市的珍寶閣,對自己造不成任何威脅一般。


    “吏部盧侍郎的管家,定了四十麵拚花琉璃窗格。其他琉璃物件,也都買了全套。總計花費四十吊上下,珍寶閣專門雇了馬車,送貨上門!”故意壓低了聲音,苟四繼續補充,仿佛自己的話被外人聽到了,會惹來滅門之禍一般。


    “理所當然!”有酒客一邊笑嗬嗬地點評,一邊將七八枚通寶,摞成一摞,放在了桌子角上。


    “也不看看,當初是誰將他們兄弟倆推薦給了聖上!”有人立刻笑嗬嗬地接茬,也拿出七八枚通寶,輕輕擺到了桌角。


    盧正明和盧藏用兄弟倆,之所以走“終南捷徑”能夠走通。太平長公主的力薦,在其中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所以,珍寶閣開張,他們兄弟倆理所當然要帶頭捧場。


    “多謝客官打賞,小的這就去再探消息,然後如實報來!”苟四學著軍中斥候的模樣,向客人們肅立抱拳。然後拿出一隻早已準備好的小葛布袋子,將擺在各張桌子上的賞錢一掃而空。


    敢去媚樓下注的人,就沒有一個是差錢的主兒。因此,大家對苟四的行為,全都見怪不怪。笑了笑,繼續將探尋的目光,看向對麵的六神商號。


    這次,他們終於看到了十幾個人影。卻是六神商號最具特色的女夥計們,陸續下了馬車,手裏拎在一隻隻秀氣的小皮包,嫋嫋婷婷上了門前的台階。隨即,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咋咋呼呼地在門口站起了崗。仿佛還有誰會稀罕商號裏的東西一般。


    “都啥時候了,居然還沒忘記擺譜!”臨風樓中,有客人皺著眉頭,小聲嘀咕,對“六神商號”的淡定,好生不滿。


    然而,也有幾名坐在靠窗位置的女客目光敏銳,立刻低聲交頭接耳,“她們手裏拿的是什麽?裝錢的荷包麽?那也太大了些,不過倒是好看。”


    “未必隻裝錢啊,裝口媒子,銀梳子,脂粉,甚至花露,都行。以後出門,就不用丫鬟專門提著籃子了。自己背一個小包,或者交給丫鬟拎著,省事得多!”


    “未必省事兒,還是好看!”


    “當然好看第一,省事兒第二。”


    “朱家姐姐,我記得你有貴賓卡。開了門後,趕緊去問一問,那小包肯不肯賣!”


    “我娘也給了我一張貴賓卡,咱們一起去!”


    “按規矩,每張卡可以帶多兩人入內,這裏有兩張卡,咱們姐妹同去!”


    “要去就早點兒,省得去晚了排隊,還未必能拿到第一輪!”


    “同去,同去!夥計,結賬!”


    ……


    轉眼間,靠窗的桌子就空了出來。幾個繼承了祖輩豪放之風的女中豪傑,丟下酒錢和賞錢,在丫鬟的簇擁下,大步流星走下樓梯,直奔對麵的六神商行。連阿始那家族那邊的賭盤走向,都懶得再管!


    幾個老成持重的男性酒客,則看得連連搖頭。然而,他們卻全都默契地將“敗家娘們”四個字,憋在了肚子裏。


    在長安城內,想活得安穩,全靠眼力價。那幾個女子雖然穿著打扮都不算奢華,可其中一人身後的丫環,腰間卻挎著雙刀。在長安城裏,丫鬟挎雙刀隨時準備跟人拚命的,除了綽號“瘋程”的盧國公府,就找不到第二家。


    街對麵的六神商號,顯然也知道“瘋程”的威名。居然破天荒地沒等到午時,就提前將少女和丫鬟們接了進去。然而,這幾位少女和丫鬟,卻全如同著了魔一般,進去之後,就遲遲不見出來。急得想要探聽“六神商號”究竟推出了哪些新貨的老少爺們兒,全都從窗口將脖子探出老長。


    正好奇得恨不能生出千裏眼之際,第三名探聽消息的夥計柳五,已經狂奔而回。連汗都顧不上擦,就氣喘籲籲地匯報,“東市,東市,大食人,大食人把貨物全擺出來了!各種燈,走馬燈,水晶琉璃燈,八寶琉璃燈,還有琉璃步搖,琉璃項鏈,琉璃佛珠,以及各種琉璃把件,都在東市的珍寶閣擺出來了!最貴的一盞八寶琉璃燈,有,有半人高,由三百二十片十色琉璃拚成,售價四千二百吊!還,還有,還有一隻琉璃孔雀,轉動機關之後,便可以開屏!用了四百八十片指甲大小的琉璃,顏色至少十六種,每換一個角度看,都是不同模樣。”


    一邊說,他一邊比劃,唯恐大夥想象不出,半人高的八寶琉璃燈和琉璃孔雀,是何等的奢華!


    “喔!”酒樓中,有幾個在珍寶閣一方下了重注的賭客,歡呼著站起身,擊掌相慶。


    前段時間大食人基本就已經占據了八成贏麵。而今天,琉璃孔雀和八寶琉璃燈一出,幾乎立刻鎖定了勝局。而六神商行即便將剛才女夥計手中的小包算上,頂多也是圍繞女人的飾物做文章,拿出來的貨物售價再高,恐怕也比不上琉璃孔雀的一根腳指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午時的鼓聲,忽然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將酒樓內的氣氛,瞬間推向了高潮。


    六神商號即便裝得在神秘,現在也到了正式開門的時候了。而隻要負責打探消息的酒樓夥計,能隔著窗子朝裏邊看上幾眼,就能將最終消息傳回來,讓所有人立刻判斷出,賭局的輸贏。


    “夥計,添酒!”“添酒!”“添茶!”“……”


    激動之下,有賭客已經迫不及待地擺出了大把賞錢,衝著柳五高喊。


    “來嘍,來嘍,來嘍!”柳五高興得兩眼放光,衝到一張張桌案附近,將賞錢快速收緊口袋裏。隨即,雙手抱拳,衝著客人們連連作揖,“多謝客官打賞!東市珍寶閣那邊,今天賣出了三隻走馬燈,打六折!馬上就要斷貨了,要買從速!”


    “再探!”給了他賞錢的客人們大笑著揮手,一個個,仿佛凱旋歸來的將軍般,神采!飛揚!


    而那些押注在六神商號方麵的賭客,則急得連連搓手。恨不得對麵的商號,立刻打開大門,推出一件驚世異寶來,扭轉乾坤。


    仿佛聽到了他們心中的期盼,對麵的六神商號,竟然真的打開了大門。緊跟著,最先進入門內的幾個少女,興高采烈地走了出來。跟在她們身後的丫鬟們,則手裏抱著大大小小不同的錦盒,每個人都激動得眉飛色舞。


    “什麽新鮮貨,讓她們這麽高興?”酒樓中,包括掌櫃胡二在內的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凝神細看。


    然而,除了少女和丫鬟們臉上的喜悅和激動之外,他們卻隻看到了一堆不同款式的錦盒,至於錦盒裏邊所裝的是何物,卻依舊是一個謎!


    “掌櫃,掌櫃,不好了!輸定了,輸定了……”第一個跑回來傳遞消息卻沒拿到幾文賞錢的夥計何三,忽然慘白著臉從六神商號門口跑了回來,衝著掌櫃胡二,連連跺腳。


    “鎮定!”胡二一巴掌拍過去,將何三拍了個趔趄,“誰還不知道六神商號輸定了。老夫當初讓你押珍寶閣贏,你偏偏自稱是長安人,要撐自己的鄉親。你也不看看你長啥樣,神仙打架的事情,跟你……”


    “不是,不是,掌櫃,我當初聽了您的,沒買六神商號贏,但是也沒買珍寶閣!”何三唯恐遭受池魚之殃,躲出五六步遠,才跺著腳補充,“是珍寶閣輸定了,六神商號裏邊,有很多,很多琉璃……”


    “你胡說什麽?”掌櫃胡二一個箭步追上去,拎住了夥計何三的衣服領子,“王元寶的作坊早就被燒了,六神商行哪裏來的琉璃?!即便有,倉促之間,怎麽可能比大食人做得更好!”


    “掌櫃,掌櫃,我,我隔著門,看見了。不信,你自己去看!雖然不讓男賓進,可是,有幾樣貨物,即便站在門外也能大概看得很清楚!”何三被衣服領子憋得喘不過氣來,一邊掙紮,一邊比劃。


    就在此時,街對麵忽然傳來幾聲尖叫。卻是幾個特地趕來給六神商號撐場子的貴婦人,按捺不住激動,商號內驚呼出了聲音。


    胡掌櫃的臉,頓時開始發白。鬆開何三,冷笑著搖頭:“能做出來怎樣,終究不如大食貨正宗!也未必……”


    “掌櫃,放在門口有一對兒走馬燈,我看到了標價!”何三卻不記仇,又向遠處躲了幾步,用極低的聲音匯報,“四吊,一對兒!”


    “多少錢!”沒等胡掌櫃做出反應,二樓上,已經衝下了七八位貴客。每個人都伸出一隻手,去揪何三的脖領子,結果“刺啦”一聲,將他的外袍扯了個稀爛。


    “各位客官,小的,小的過年才有這麽一件新衣服穿!”何三立刻苦了臉,連聲哀告,“各位客官,街道這麽窄,您自己走過去隔著門看一眼不就行了麽。扯碎了了小人的衣服,叫小人回去之後,怎麽跟娘子交代啊?!”


    “賞你了!”有人毫不猶豫從荷包裏拿出一顆銀豆子,重重拍在了何三手裏,“你都看到了什麽,趕緊說!”


    “哎,哎!”何三立刻顧不上哭,攥緊了銀豆子,快速補充:“琉璃燈,琉璃盞,琉璃物品,還有各種女人的琉璃首飾。最貴的,標價不過四吊。比大食人的那些,還要剔透好幾倍!”


    “胡說!”七八雙手同時推過來,將何三當場推了個倒栽蔥。更多在珍寶閣一方押了重注的賭徒,則快速從何三身邊衝過,直奔對麵的六神商號。


    六神商號雇傭來擺譜的壯漢們,終於有了一展身手的機會。立刻迎上前,用身體組成了一堵肉牆,“止步,今天隻招待女客。眼下有好幾位郡夫人在裏邊,衝撞了客人,你們自己掂量這辦!”


    眾賭徒們嚇了一哆嗦,立刻恢複了清醒。快速換了幾個角度,從側麵朝六神商號內張望,目光繞過人牆,果然,在門口處看到了大擺放在地上了幾件琉璃。標價正如何三所言,沒有一件超過五吊!


    “啊呀!”有一位年紀稍大的賭客受不了刺激,大叫一聲,仰麵朝天栽倒。多虧了身邊的其他賭客手疾眼快拉了一把,才沒被摔得頭破血流。


    再看其他在珍寶閣一方押了重注的賭客們,一個個臉色發白,身體顫抖。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門內,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真的是四吊!四吊一對兒!”幾個先前賭氣押注在六神商號的年輕人,忽然當街跳了起了起來,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上,灑滿了陽光。


    “四吊的東西,居然有人花好幾千吊錢去買,傻子!”


    “哈哈,傻子,真是傻透了,無藥可救!”


    ……


    囂張的笑聲,很快在酒樓內響了起來。所有押注在六神商號的客人們,激動得手舞足蹈,熱淚盈眶。


    押一賠五!大夥原本已經認為拿不回來的賭本,居然贏回來了五倍的紅利!試問,uu看書.uukash.co 誰人能夠不高興?更關鍵的是,大夥非但贏了錢,還親眼見證了對手愚蠢。以後,憑著今天的經曆,就能笑那些趕著去大食珍寶閣買琉璃的家夥們一輩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酒樓下,二十幾個押注珍寶閣,但是還算老成持重的賭客,一邊搖頭,一邊踉蹌後退。堅決不肯相信,眼前的情景為真。


    四吊錢一對琉璃走馬燈,六神商號怎麽做到的?即便是虧本賺吆喝,他們也應該賣到一千吊以上。否則,即便家裏有座金山,恐怕也不夠姓張的賠。


    仿佛還擔心它們被震驚得不夠慘烈,門口處,壯漢們的隊伍忽然一分為二。緊跟著,四名夥計,抬著一個蒙著紅色絲綢的物件,緩緩走了出來。六神商號的掌櫃的郭仁義,一邊在頭前開路,一邊囂張地高聲叫嚷,“借過,借過,各位貴客請借一條路。這麵鏡子,是進貢給聖上的。各位麻煩讓一讓,千萬別碰了?”


    “鏡子?”眾賭客愕然扭頭,看向綢布下半人高的物件,滿臉難以置信。


    鏡子算什麽好東西?在長安城居住的,誰家用不起一麵銅鏡子?即便做得再大,送進皇宮裏去當貢品,豈不也會被笑掉大牙?


    還沒等他們開始交頭接耳,忽然,郭仁義“一不小心”,踩到了紅色綢布的一角。頓時,整塊綢布,無聲地落在了地上。


    刹那間,一麵半人高,兩尺寬的琉璃鏡子,就出現在了大夥麵前。比最好的銅鏡,還清楚了十倍。將街道上每一張麵孔和麵孔上的表情,無論驚詫還是絕望,都照得毫厘必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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