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風停,雲止,除了畫角的回音和火焰跳動聲,四下裏一片沉寂。


    看台上,包括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在內,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嘴巴微張,愣愣地看著那烈焰升騰的磚石結構箭樓模型。誰也不敢相信,石塊和磚頭,居然也能被火點燃!


    而讓他們更加難以置信的是,前後不過是十幾個呼吸功夫,那磚頭和石塊壘成的臨時箭樓,居然像融化了般,以肉眼可見速度,開始扭曲,變形,隨即,“轟隆”一聲,四分五裂!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驕傲的畫角聲,再度響徹雲霄。將所有人的目光,從仍在熊熊燃燒的磚頭石塊處,吸引回到了獨輪車上。


    十二輛獨輪車,被軍器監的年青官吏們推著,緩緩撤離戰場,隨即,在遠離看台卻讓看台上所有人都能看得見的位置停了下來,擺成了整整齊齊地一排。


    二十四名軍器監的青年官吏,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獨輪車,重新整理隊形。排成雙人十二列,在少監張潛的帶領下,小跑著奔向看台前。


    緊跟著,先前假扮吐蕃人的那些青年官吏,也排成了雙列縱隊,從遠處快速跑向看台。兩支隊伍在中途匯合,隨即橫著打了個彎子,麵對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拉成了一條四排橫隊。


    ‘張少監又要玩什麽花樣?’接二連三的驚喜,已經讓李顯和看台上的群臣們都有些應接不暇了,見軍器監的隊伍還沒解散,眾人再度睜大了眼睛。


    然而這一回,張潛所展示的,卻不是什麽神兵利器。而是帶領所有弟兄,一起向看台中央位置肅立拱手,“利器展示結束,臣等恭請聖上點撥!”


    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張潛雖然自尊心很強,卻不是什麽連腰彎玩不下去的死板之人。既然今天打定了主意,要為自己和軍器監爭功,當然怎麽能讓李顯開心怎麽來。


    而最能讓領導產生滿足感的,莫過於閱兵。否則,在另外一個時空,都到了二十一世紀,也不至於總有貧困縣的縣高官,不惜讓政府負債,也要檢閱當地民兵了。


    不是這些人智力低下,而是當權力膨脹到一定地步,欲望非閱兵不能滿足。


    所以,當考慮新武器展示結束後,如何才能收一個“豹尾”,張潛立刻就想到了閱兵式。而憑著軍器監這點兒“人馬”,他當然搞不成什麽多兵種輪番通過主席台。所以,隻能因陋就簡,將參與演示的所有弟兄們組織在一起,做一個簡單的隊列變幻。


    事實證明,這一招效果立竿見影。雖然隻是四十幾個小芝麻官兒,列隊行禮。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卻仍舊激動得長身而起。三步並做兩步來到看台的邊緣,低頭看著隊列中的所有人,用力撫掌:“好,好,當得起神兵利器之名。朕,朕心甚慰。諸位,諸位愛卿都有心了。此物,必將揚我大唐國威,令敵酋喪膽,群醜辟易!”


    聽出了自己聲音在顫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激蕩的心情,他繼續說道:“諸卿之功,朕絕不辜負!此物——”


    又吸了一口氣,他終於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恢複了平穩,“張卿,神兵可曾命名?”


    “稟聖上!”張潛向前踏了半步,本能地就想實話實說:獨輪車已經被軍器監上下一致通過,命名為“火麒麟”。誰料,話沒等說出口,卻忽然看到了老狐狸楊綝,衝著自己輕輕搖頭。


    “稟聖上,臣等愚鈍,沒想出好名字來。所以,還請聖上賜名!”果斷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張潛頓了頓,再度肅立拱手。


    “臣等愚鈍,請聖上賜名!”還做突厥人打扮的郭怒,反應最快,在張潛身後大聲幫腔。


    “臣等愚鈍,請聖上賜名!”任琮、王俊等人,反應都比郭怒慢了一整拍兒。然而,大夥卻都是讀過書的,腦子遠比尋常士卒靈活。也紛紛開口,恭請李顯出馬。


    “好,好!”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對命名有著非常強烈的愛好。立刻毫不客氣地順水推舟,“既然諸卿還未給神兵想出名字,朕就賜其為火龍車!期待有朝一日,此車可以伴著我大唐將士,重返西域,將侵我疆土,害我百姓的蠻夷之輩,盡數燒個幹淨!”(車,這裏發駒音)


    “謝聖上賜名!”又是郭怒帶頭,軍器監的官吏們,齊齊向李顯抱拳行禮。


    “火龍駒就火龍駒,你是皇上,你說得算!”張潛怎麽聽,也沒聽出“火龍車”三個字,比“火麒麟”好在什麽地方,卻隻能在心裏偷偷嘀咕。


    正準備命令大夥兒解散離去,卻不料,李顯竟然餘興未盡。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高聲吩咐:“諸卿今日勞苦功高,且上台來。朕要仔細看看,我大唐軍器監的英傑,都是什麽模樣!”


    “這?”張潛楞了楞,本能地向李顯身邊看去。卻看到楊綝、蕭至忠兩個,在一起向自己輕輕點頭。頓時,便不敢再推辭,連忙帶領大夥向李顯行禮謝恩。


    謝過之後,自然有太監主動下了高台,將大夥分成四批,每批十人,輪番接受皇帝的召見。以免同時登台的人太多,造成高台不堪重負,或者引發其他意外風險。


    這種時候,作為將作監的實際負責人,張潛就沒必要去站第一批了。首先,他雖然不需要參加常朝,但一年當中,總有四五次大型和特大型朝會,他是躲不了的。


    如此,他見到皇帝的機會,就手底下的八九品“綠鸚鵡”們多得多,犯不著跟手下人去爭。


    其次,將作監整體立了功,首功無論如何都落不到別人身上。他爭與不爭,結果都是一樣。而手下的弟兄們越被皇帝賞識,他也會越跟著水漲船高。


    第三麽,就是做官的技巧問題了。


    這時候,讓屬下們先登台,不光會給朝中大佬們留下他謙虛的印象,手下弟兄們,也會感激他的仗義。而如果他自己搶著衝在前頭,非但容易讓大佬們覺得不穩重,手下弟兄也會覺得跟在這樣的上司身後沒奔頭。


    當然,這些都是張潛過後才意思到的。事實上,沒等他想好自己該第一個登台,還是壓陣的時候,老狐狸楊綝,已經用目光和輕微的頭部動作,給了他足夠的暗示。勒令他見好就收,不準再出任何風頭。


    對於老狐狸的擔當,張潛不敢恭維。但對於老狐狸的做官本事,他卻是一百二十個佩服。


    能在武則天當政之時,一路做到宰相,手上卻沒有沾染任何血腥,並且還能被李顯視為肱骨重臣的,除了楊綝之外,恐怕滿大唐也找不到第二個。所以,他老人家的指點,張潛輕易不敢不聽。


    不過,在台下等待的時候,卻未免有些無聊。張潛既不能跟身邊弟兄交頭接耳,也不能活動胳膊大腿舒緩筋骨,隻能傻站著做泥塑木雕。


    而山紋甲好看是好看,卻不怎麽擋風。張潛剛出過汗的身體,被臘月的小風一吹,那滋味,簡直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正被凍得想打哆嗦之際,看台上,卻傳來了李顯的聲音,忽然就比先前高出了許多:“郭卿,你為何要離朕如此之遠?莫非朕凶名在外,讓你不敢靠近麽?”


    “不是,不是!”郭怒的回應,緊跟著響起,不但甕聲甕氣,並且帶著明顯的緊張。“微臣,微臣,微臣有腋臭之疾,出了汗之後尤其嚴重。uu看書 wwuukashu剛剛,剛剛假扮吐蕃兵曹,出了一身汗。不敢,不敢靠得太近,對聖上不敬。”


    因為先前演吐蕃兵曹演得太認真,他從馬背上假摔下來之時,不小心碰到了鼻子。所以,說話之時好像傷了風,聲音聽起來平添幾分古怪。


    李顯今天心情大好,非但絲毫不覺得郭怒帶著鼻音的話語失禮,反而覺得此人憨厚可親。立刻笑了笑,輕輕擺手:“無妨,將士們在邊塞眠沙臥雪,身上的味道肯定都不會太好。朕不在乎,你盡管上前來,跟他們幾個站在一起。”


    “謝聖上!”郭怒感動得連眼淚都快淌出來了,踉蹌著上前數步,向李顯肅立拱手,“軍器監火藥署主簿郭怒,願意為陛下粉身碎骨!”


    這下,味道可就大了。


    鹹魚,臭雞蛋,爛蘑菇,臭襪子統統堆放在一起,也不過如此。


    而李顯雖然年青之時沒少吃苦,如今卻已經做了三年大唐皇帝,哪裏受得了如此滋味?刹那間,被熏得連呼吸都難以為繼,忍了又忍,才勉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嗯,郭,郭卿言重了。你,你盡力做事就好!你們也是一樣,可以告退了,隻要盡心為國,朕保證不會讓吏部忘記了你們的功勞!”


    “謝聖上!”眾“綠皮鸚鵡”們齊齊拱手施禮,然後在太監的引領下,快步離開高台。每個人都恨不得揣上郭怒兩腳,以消此時心頭之恨!


    而那郭怒,卻絲毫沒感覺出,自己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兀自開心地曲著手臂,連連做小鳥振翅狀,恨不得整個人立刻飛起來,直衝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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