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萬金油的第二種用法


    “師父,高,真是高。有這麽一口井,今後誰要是想打配方的主意,就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將井也也搬走!”張潛剛剛送走了拉拉菀商務官和鴻臚寺主簿朱亮,郭怒就嬉皮笑臉地從院子裏迎了出來,隔著老遠,就高高地挑起了大拇指。


    “閉嘴,誰是你師父?”周圍已經沒有了外人,張潛果斷當場糾正,“任全,以後聽誰這麽叫,就直接趕出去,不要讓他進我家大門。”


    “是!莊主!”頂著滿腦袋繃帶的任全,向郭怒投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高聲答應。


    “張兄,張兄,別這樣,別這樣!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早就料到張潛不會這麽容易上當,郭怒涎著臉繼續湊上前,躬身作揖,“你前些日子手把手教我的那些本事,都是墨家絕技。我一邊揣摩一邊付諸實施,感覺收獲極大。師父,點撥教化之恩無以為報,請受徒兒一拜!”


    說著話,雙膝一軟,就要下跪,直接把生米做成熟飯。好在張潛早有準備,當即一個箭步衝上去,單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什麽墨家絕技?我怎麽沒記得自己傳授給你?郭二,你別耍賴,趕緊給我站直了,否則,今後朋友都沒的做!”


    “師父,師父!”郭怒再三堅持下拜,奈何卻沒有張潛力氣大,隻好站穩了身體,繼續涎著臉解釋:“前幾天,你手把手教我去長安城最熱鬧的地方租鋪麵,雇女夥計,準備賣六神花露,我都照著你說的去做了。結果,還沒等把店麵收拾出來,我阿爺就問我是不是要做紅貨(珠寶)生意。我就把你教我的那些,跟他學了一回舌。他聽了之後,驚為天人。然後二話不說,就讓管家取了價值一萬吊的銅錢和銀豆子給我,把你讓我找他幫忙拉人入股的那十份六神,全給吃下去了!”


    “什麽?令尊把十份股權都給買了!”張潛大吃一驚,顧不上再去糾正自己並未傳技的事實,瞪圓了眼睛追問。


    “買了,家父說,就憑師父你弄專賣店這個高招,即便是隨便挖口井打水賣,也能賣出香油價錢來。他不愁收不回本兒!”郭怒還以為他被自家父親的大手筆所震撼,回答得好生得意。


    “你?嘿——”張潛攥起拳頭想打,然而,看到郭怒那無辜的眼神兒,又頹然放下了拳頭,搖頭長歎。


    亂套了,徹底亂套了。郭怒的父親好心給自家兒子撐腰,卻把六神商行的擴股計劃,給攪了個稀爛。


    當初,張潛之所以將每份股權做成一千吊的高價,就是為了防止放出去的二十份股權,被某一家參股者單獨吃下。


    按照他的設想,郭怒從他父親那邊拉三到四家關係戶參股,任琮再從少國公段懷簡那邊拉兩到三家關係戶加盟,再算上他自己,任琮和郭怒,六神作坊的原始股東,就能擴大到九家上下。


    今後再有人想窺探這份產業,看在花露水每天能帶來的滾滾紅利份上,九家共同應對,每家所承擔的壓力,就會遠遠小於他、郭怒、任琮三個年青人來聯手。


    誰料,計劃雖然完美,卻剛剛付諸實施,就被愛子心切的郭老爺子給截了胡!


    十分股權都被郭家買了,那跟郭怒自己買了還有什麽分別?!沒有更多的股東來分散風險,今後花露水生意越做越大,引起了外人窺探,以他和郭怒、任琮三人的本事,怎麽可能保得住這隻會下金蛋的母雞?!


    “師父,師父,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事情了?”見張潛懊惱得唉聲歎氣,郭怒終於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兒,收起嬉皮笑臉,小心翼翼地詢問。


    “你……”張潛狠狠瞪了他一眼,卻不知道該將話頭從哪裏說起。搖搖頭,沉聲吩咐,“我不是你師父,你以後別胡亂叫。我自己剛剛出山門,還沒資格收徒,也沒心思收徒!”


    “師父,我錯了,我改,我改還不行麽。隻要你告訴我錯哪了,我馬上就改!“郭怒大驚,再度伸出手,死死拉住張潛的衣袖,像個孩子般輕輕搖晃。


    萬金油的味道,摻雜著一股汗臭味兒,立刻鑽入了張潛的鼻孔。與挫敗感和對未來擔憂一起,讓張潛心煩意亂。


    “行了,別晃了,你又不是小孩子!跟你說,我不收徒弟,就是不收!”用力甩了一下衣袖,將手臂從郭怒的糾纏下掙脫,他高聲嗬斥。“你要是想跟我繼續往來,就喊我一聲張兄。不想跟我往來了,就自己走便是。今後六神花露作坊運轉起來,定期肯定少不了你的紅利!”


    “師,張兄!”從沒見張潛如此嚴肅過,郭怒嚇了一大跳,後退半步,抬手揉了下眼睛,兩眼立刻開始發紅:“張兄這是哪裏話來?我感激你傳我本事,才誠心想拜你為師。你嫌我臭,就直說好了。我自己轉身就走,保證以後再也不來煩你!”


    越說,他聲音越低。怕流淚丟人,他又迅速抬手去擦眼睛。結果,不擦則以,一擦,眼淚立刻不受控製地淌了滿臉。


    “哭什麽?我又沒說要趕你走?!”張潛被哭得心煩意亂,狠狠瞪了郭怒一眼,嗬斥聲迅速變成了解釋,“我初來乍到,自己腳跟能不能站穩都很難說,哪有心思和資格收徒?再說了,你跟我原本是朋友,突然改成了師徒,你不覺得別扭,我還覺得別扭呢!”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郭怒頓時愈發感覺委屈,雙手掩麵,嚎啕出聲:“你嫌我臭,就是嫌我臭,我知道,你們都嫌我臭,包括我阿爺,也嫌我臭,不想看到我。嗚嗚,嗚嗚……”


    “我不是嫌你臭,再說,你現在已經不是很臭了!”張潛被哭聲弄得臉色發紅,趕緊又低聲補充,“況且,這東西是老天爺故意捉弄人,並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的品行有什麽問題。我能在大唐有個正經身份,能毫無阻礙地接下任莊主給的這個莊子,不是全靠著你當初幫我落了戶麽?你這些日子和任琮兩個忙前忙後,我都親眼看到了。我即便再瞎,也知道你們兩個都是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真豪傑。這樣的朋友,我求都求不到,怎麽可能因為一點兒體味兒,就嫌棄你,把你往外趕?!”


    “嗚嗚,嗚嗚,你隻是嘴上說,不想趕我走。其實,你根本看不起我。這世上,誰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心裏清清楚楚!”郭怒哪裏肯聽,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抱怨,“我心裏清楚,所以我就把自己變得更臭,讓你們更有借口躲著我。我知道我阿爺嫌我丟人,就幹脆不著家,讓他眼不見為淨。我知道兄弟們都巴不得我早點兒去死,所以我就故意作死,這些年,無論官麵上的,還是市井間的,凡是見不得光的買賣,我都跟著摻和一番。那天拿到你的風油精和六神花露,我本以為,從此可以跟你們大夥一樣了,誰料,誰料你們還是不願意搭理我,還是誰都恨不得我立刻從眼前消失!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別哭,別哭,不是這樣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張潛的心髒,如同刀紮了般難受,走上前,輕輕扶住郭怒的肩膀。


    沒人搭理,被所有同齡人排除在外,被親生父母當做災星。為了引起關注故意去作死,作死失敗,就變得更不受人待見,更加孤苦伶仃……。這些滋味,其實他在另一個世界,都品嚐過。並且,絲毫不比郭怒品嚐得少。


    但是,他都走過來了。將所有輕視、疏遠、怨恨,以及自暴自棄,全都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如果不是因為低頭看手機時,一腳踏入了時空蟲洞,他現在即便沒有成為一名哲學係研究生,也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


    他曾經在心裏發過誓,如果自己做了老師,就會像劉老師那樣,用最大的善意對待每一個學生。而現在,有一個學生,自己走到了他的麵前,很多地方,跟他少年時一樣,心髒處百孔千瘡。


    “行了,別哭了,我沒有嫌棄你,我保證!”用力吸了下鼻子,張潛將淚水和回憶,一並吞落於肚。然後,笑著拍打郭怒的肩膀。“並且,這世界上除了極少數幸運的家夥之外,其餘每個人,都不完美。你看任小五,忘性比記性還好。讀了這麽多年書,卻還是一個白丁。你再看任全,笑起來滿臉奸詐,明明挺好的一個人,卻總被當成一肚子壞水兒。如今又包了滿頭繃帶,活脫一個大食國來的奸商……”


    “噗……”被張潛對任全的描述,逗得破涕為笑,郭怒的哭聲立刻難以為繼。


    然而,四下看了看,他又覺得好生沒麵子。趕緊將頭轉向了牆壁,繼續用手去揉哭紅的眼睛。


    憑心而論,洗過澡,又塗過風油精和花露水之後,郭怒身上的體臭已經非常淡了。不刻意去聞,基本就能忽略不計。


    “其實,有些事情真的是你自己想歪了!”張潛從背後靠近,再度用手搭住他的肩膀,柔聲開導:“你阿爺如果嫌你丟人,就不會一下子拿出一萬吊來支持你了。那些官麵上,和民間的買賣,如果不是別人賣你阿爺的麵子,或者你阿爺在背地裏幫你,就憑你郭怒這張臉,可能擺得平麽?”


    輕輕歎了一口氣,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柔軟,“我聽任小五說起過,你還能半夜幫人偷偷翻越長安城牆,那得多大的麵子?你既不是官兒,又不是一呼百應的黑道大豪,沒有你的叔叔伯伯們偷偷給你行方便,你做得到麽?至於我,真的不是不願意搭理你,我早就說過,咱們是朋友。做朋友,彼此之間可以無話不談,我說錯了,你也可以反駁。你做錯了,我也不用考慮你的麵子,就直接指出來。而做師徒,基本上就隻能是,我說,你聽了!”


    “我不怕,師父,以後你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如果不是你,他們會嫌棄我一輩子。而自從認識了你,學著用你教我的本事開鋪子,才開始有人拿正眼看我!”郭怒猛地回過頭,等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大聲保證。


    “別人以前就很關心你,是你自己把自己隔離在人群之外了才對!”張潛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兒地重申。


    “師父說得對,是我以前,是徒兒以前,自己把自己隔離了起來,不想受人待見!”聽張潛這次沒有禁止自己叫他師父,郭怒喜出望外,毫不猶豫順著張潛的意思往下說。


    “別叫我師父!”張潛立刻察覺到了郭怒在給自己挖坑,果斷表示拒絕,“你什麽都不怕,我卻還不想讓別人當成老頭子。”


    看到郭怒臉上立刻湧滿了失望,uu看書.uuknsu.co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你想學我師門的本事,沒問題,可以叫我師兄,我以後代師傳藝就是了!別哭,別再得寸進尺!否則,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了!”


    “是,師兄,請受郭怒一拜!”郭怒立刻破涕為笑,收起所有眼淚,長跪於地。


    “起來,我們師門不興跪拜之禮!”張潛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拉住郭怒的手,將他從地上扯起,“咱們師門,興的是古墨之禮。講究人人生而平等,即便是師徒。無論是誰,哪怕初次拜入師門,一個長揖就夠了,無需屈膝。你的手怎麽油膩膩的?該死,郭怒,你手上全是萬金油!你剛才居然用萬金油抹眼睛!”


    “不是,不是!我剛才是真哭,真哭!”眼看著狡計就要露餡兒,郭怒連忙掙脫了張潛的攙扶。後退數步,長揖及地,“拜見師兄,後進師弟郭怒這廂有禮了。謝師兄代師收徒,將我列入門牆。師兄,別打,我錯了,我錯了!”


    “我打死你這個奸賊!敢拿風油精抹眼睛來騙我!我今天不揭你一層皮,我就不配做這個大師兄!”發現自己再一次被古人給騙了,張潛“惱羞成怒”,追上前,不由分說,朝著郭怒身上肉厚的地方就是一頓亂捶。


    “師兄,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師兄饒命,饒命!哎呀,哎呀——殺人了,大師兄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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