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勾出個嘲諷的笑, 少年喑啞的嗓音透出股滿不在乎的意味。


    “連自己的妻子也留不住的男人,自欺欺人好玩麽。”


    玉龍瑤目光一頓,扶了扶手腕上的日冕手鏈。


    “你要知道並不是我要對付你, ”玉龍瑤臉上露出了點兒為難與遺憾, “是玉氏要對付你,我不過是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


    帳頂上,金羨魚隱約覺得眼前這一幕有股熟悉感。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長生樂》原著也曾經有過一段類似的描寫。但原著情節比現在要“體麵”許多。


    在玉龍瑤的“籌謀”下,玉氏本家終於決心對衛寒宵先下手為強,本家懷疑玉龍瑤,特地派他來做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玉龍瑤則坦坦蕩蕩明說是授本家支使,趁勢釋放出善意與衛寒宵結盟,絕沒有像現在這般針鋒相對,你死我活。


    看到這裏,她也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猜測在她走後, 玉龍瑤或許曾假扮成她在草原上大肆屠戮。


    被人空口白牙的誣陷,這要還能忍下去就是忍者神龜了!


    以前的她說不定會傻乎乎展開身法,落在眾人麵前,一舉一動無不力求行的端做得正, 隻不過如今對付玉龍瑤不必考慮什麽光明磊落。


    金羨魚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再睜開眼時,目光清明,但袖中的手卻已然摸上了芥子囊中的一把蓬針。


    玉龍瑤又問道:“你在想些什麽?”


    “難道是在想你的父親?”


    他嗓音很輕柔,但言語卻好像一柄利箭直入人心。


    衛寒宵的臉貼在地上,渾身一顫, 他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父王。


    正如玉龍瑤所言,他還對那個男人抱有期待。


    他當然比玉龍瑤更清楚,那個男人絕不會來!這裏鬧出這麽大動靜,消息恐怕早就傳至衛王宮。可這位小仙州的王實在太懦弱了,懦弱到根本不敢與天星漏玉氏交惡。


    此時,鳳城寒終於忍無可忍,他眉如劍,唇如刀,麵目冷凝地悍然迎了上去!


    金羨魚趴伏在帳頂,呼吸一促,


    他要和玉龍瑤硬碰硬!


    此舉無異於以卵擊石,可青年麵目沉靜如昔,除卻眼尾微微發紅,看不出多少異樣。


    鳳城寒太過溫和,在有的人看來這溫和幾近於一種懦弱,可在金羨魚看來,這個青年擁有最堅韌的性格,熱血得簡直到了魯莽的地步。


    她並不討厭這種魯莽。


    青年身形一晃,如山嶽般擋在了衛寒宵麵前,他渾身上下還在淌血,劍尖往下流著血,他垂著眼,看都沒看身後的衛寒宵一眼。


    隻道:“玉道友,你的對手是我。”


    他那雙眼裏風雲湧動,說話不急不緩,嗓音冷得仿佛能掉冰渣子。


    一抿唇的功夫,就掄起劍衝了上去!!


    鳳城寒的劍意也像他這個人一樣,坦蕩、冷冽,如水銀瀉地,勢挾風雷,卻有著與本人性格不相稱的絕對暴力!


    玉龍瑤搖搖頭,腳下踏出乾坤八卦的陣法,身形一時間幽微難測。


    他甚至都沒召請鬼神,因為鳳城寒已是強弩之末,不需要。


    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是溫和的,或者說溫柔的歎息。


    身形一晃間,一片淡青色的劍光閃過,他已快如鬼魅般閃現至鳳城寒身前。


    叮——!


    劍刃相撞,鳳城寒足足被逼退了幾步之遠,虎口開裂,鮮血染紅了劍柄。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甫一交手,鳳城寒心裏一沉,倍感壓力。眾人皆知陰陽星君擅陣法術法,卻沒想到他劍法竟然也精妙幽微。


    不過饒是如此,他依然不動如山,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姿態拱衛在衛寒宵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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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寒宵麵色慘白,不自覺叫出來:“師父!!”這一聲竟然隱隱含了點兒哭腔。


    鳳城寒還是沒看他,他與玉龍瑤一連過了三十多招,他束發的發冠被一劍斬斷,烏發披散在腰際,縱使狼狽依然不減風姿,目光清冽得如一汪秋水。


    金羨魚覺得這是一件很作弊的事,倘若給鳳城寒足夠的時間,他未嚐不能取得玉龍瑤、謝扶危如今的成就。


    可惜他太年輕,修為與根基太淺。


    玉龍瑤道:“鳳道友還要繼續嗎?


    鳳城寒抿唇不語,伸手迅速在胸膛一點,護住心脈,吐納片刻,提劍旋開一道半圓,沛然一擊,如電光一現,平地滾過一道春雷。


    玉龍瑤麵色淡淡,突然間擲出了一把明黃色的符籙。


    他的耐心已經用盡。


    就是現在!金羨魚目光一閃,沉下一口氣,將手一拂,嗆啷啷打出一把蓬針,這還是當初對付那位碎星穀的修士時所得,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玉龍瑤眼裏飛快地掠過了抹訝異之色,匆忙閃身去避,未曾想劍光後至,他目力超卓,千鈞一發之際,向後掠出丈遠,目光不偏不倚定格在了帳頂,


    那道劍光隻堪堪削去了他一莖烏發。


    一擊沒得手,金羨魚並沒有氣餒,她從帳頂飄然而落,舌綻春雷,冷聲道:“我怎麽不知道,我做了這些事?”


    鳳城寒怔住:“金道友?”


    衛寒宵睜大了眼,他麵色遽變,雙眼通紅:“你、你來作什麽?”


    玉龍瑤像是早就預料到她的出現,他低頭看了眼手上的斷發,抬眼道:


    “小魚兒,你來得正好,今日若無你襄助——”


    回應他的卻是一記響亮的巴掌聲!


    啪!


    金羨魚反手一摑,這一巴掌又脆又響,她嗓音又冷又脆,語速極快,“有什麽衝我來就是,濫殺無辜算什麽本事。”


    玉龍瑤一時不察,被她打得微微偏過頭去,他低頭摸了摸紅腫的臉頰,微微一笑。


    “衝你來?”他語氣隱含嘲弄,“你當真以為自己值得我為你費勁心機?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是麽?”


    金羨魚不答反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玉龍瑤道:“你不妨猜一猜這一路上哪個是我?”


    “怎麽樣?”他忽又補充了一句,“看到自己情夫受苦受難的模樣,你似乎很不好受。”


    金羨魚不願多言,挺劍疾刺。拋開那些小伎倆,正麵對上玉龍瑤,她其實也沒有把握,但總要一試。


    在這一點上,她與鳳城寒倒是九成九的相似。


    玉龍瑤的出手極快,又精擅八卦陣法數千種變化,身法幽微難測,他幾乎不用費什麽力氣,就使人如陷泥沼,舉步維艱。


    運劍時他也是極為斯文的模樣,斯文到以至於有些優雅,腳法如蓮花初初綻放,一步一步,不疾不徐,旁觀簡直是種享受,但對於和他對戰的人而言,這無疑是一種折磨。


    金羨魚麵色蒼白,冷汗如雨,勉力支撐。


    哪怕這段時間她已經沒日沒夜努力修煉,卻還是隻接下了他二十餘招,二十餘招之後,則被玉龍瑤一個滑步上前,扣住脈門,打落了佩劍。


    為什麽會這樣?


    金羨魚睜大了眼,心亂如麻。


    他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非但活下來了,甚至還毫發無傷,功力頗有精進!她想不通,大腦一片混亂,隻能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金羨魚此刻的模樣狼狽極了,虎口開裂,身上傷痕累累,鮮血四溢。


    “小魚兒,”玉龍瑤將她此刻的模樣盡收眼底,他頓了頓,思索了良久方才開口,“我在想一直以來我是不是將你保護得太好。”


    金羨魚充耳不聞,一副要殺要剮的冷淡表情。


    玉龍瑤倒也不生氣,他扼住她的手腕拉高了點兒。


    他忽地笑了,不是微笑,是一種文秀靦腆的,以至於憨態可掬的少年郎般的笑容。


    有點兒天真,有點兒可愛,甚至帶著點兒稚氣。


    金羨魚的臉立刻泛上了一層薄紅,這非是害羞,而是恚怒到極點血氣上湧。


    皆因為玉龍瑤的指腹此刻正摩挲著她的手腕。他五指緩緩地插入她指間,與她十指相扣,狀若親密無間。


    玉龍瑤牽著她的手,思忖片刻,提議說:“這樣,不如我們來玩個遊戲?”


    話音剛落。


    前後左右各浮現出裸胸袒腹,金剛怒目的力士!


    這四位力士受到感召,上前一步,各製住鳳城寒與衛寒宵的動作,衛寒宵掙紮間,死死地摁住了他的肩頭,不讓他有所動作。


    許是掙紮間觸碰到了肩上的傷,衛寒宵悶哼了一聲。


    “唔——”白淨的額頭隨之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玉龍瑤道:“二選一的遊戲 ,不知道小魚兒你會選擇誰?”


    金羨魚麵色遽變,氣得臉色煞白。


    她知道玉龍瑤無恥,熱衷於玩弄人心,卻沒想到他竟然無恥到了這個地步!


    她一聲不吭,大腦卻在飛速運轉,苦思冥脫身之計。


    她永遠都不會考慮玉龍瑤的提議,也絕不會順著他的步調走下去。


    玉龍瑤有一點沒有說錯,她曾經被玉龍瑤保護得太好,這就是實力,實力的差距猶如天塹鴻溝,她遍體生寒,從來沒覺得自己前些日子一番鬥爭如此可笑過。


    辛苦奔波,卻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要怎麽辦?


    她要怎麽破局?


    她大腦嗡嗡作響間,眼前卻忽然閃過了一道劍光!


    如果說方才那道劍光如同春雷初綻,這道劍光卻極為清正,如巍巍山嶽,耀耀日星,氣吞山河。


    鳳城寒平聲靜氣道:“她誰都不必選。”


    劍尖一轉,對準了自己的丹田,鳳城寒輕聲道:“我將代她作出選擇。”


    金羨魚渾身僵住了,她哆嗦著幾乎與衛寒宵同步大喊道:“不行!!”


    可這一次鳳城寒卻沒有聽她的,他毫不猶豫地一劍刺入自己的丹田。


    金羨魚如宕機一般,大腦在這一刻都好像停止了思考。


    她眼眶一熱,好像有什麽東西落了下來。


    這一劍貫穿丹田,鳳城寒卻隻是低頭含糊不清地咳嗽了幾聲,這才抬起眼,勻了勻呼吸。


    “金道友,你不必受他挾製。”


    鳳城寒臉色蒼白如雪,目光觸及她臉頰時,嗓音卻明顯滯澀柔和了下來。


    嗓音有些無奈。


    “不要哭。”


    這還是玉龍瑤第一次看到金羨魚哭。


    淚水砸在手背上是燙的。


    她哭的時候,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木然地睜大了眼。


    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裏的淚水滿溢出來,爭先恐後地順著臉頰滑落。


    衛寒宵瘋了一般地奮力掙紮起來,卻被力士摁住了肩胛骨動彈不得,咬住了滿嘴鮮血。


    可哪怕如此,他還是睜圓了眼,眼裏從未像現在這般恐懼驚慌。


    “師、師父!!呃——呃!!”


    少年通紅了雙眼,豆大的眼淚夾雜著鮮血砸落在了地上,望著金羨魚和玉龍瑤的目光幾乎帶了幾分怨恨。


    哪怕明知這一切不過是玉龍瑤的離間計,哪怕理智告訴他這一切與金羨魚無關。


    他還是記恨上了她,他幾乎快恨死了金羨魚。


    鮮血順著唇角蜿蜒而下,衛寒宵目眥欲裂,一頭火紅的發隱約間褪去了鮮亮的色澤,一點點染上了霜白。


    鳳城寒移開了視線,對金羨魚繼續道:“這一切是我技不如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沒能勤勉修煉,一切與道友無關。”


    玉龍瑤低下頭看了眼手背上燙得驚心的淚漬,麵色突然冷了下來,不知不覺間放鬆了對金羨魚的禁錮。


    可他沒想到的是,哪怕在哭,金羨魚竟然還能趁勢反擊他脈門,滑步而出!


    掣出袖間的短劍,金羨魚臉上淚痕未幹,神情卻極為堅決冷厲,橫劍一步擋在了衛寒宵麵前。


    衛寒宵眼裏的怨恨飛速褪去:“你——”


    “你瘋了麽?”


    “滾開!”他紅著眼大叫,瘋狂顫抖著身子,嘶聲道:“我不需要你來救我!!”


    他已經沒什麽力氣了,卻拚命扭動著身子,扭頭去咬力士的手掌,咬得又凶又狠,“我叫你滾你聽見沒有!滾遠點兒!”


    “小魚兒。”玉龍瑤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金羨魚充耳不聞:“要對付他倆就從我屍身上踏過。”


    玉龍瑤語氣微重,幾乎是麵無表情:“你在威脅我?你以為能威脅到我?”


    他語速越來越快,語調也越來越重,“你未免也太過自視甚高,高估了在我心裏的地位。”


    “你難道以為我是妒火攻心才對付你這兩位情夫?”


    金羨魚:“要我說不自量力的是你,你以為你值得我以性命相要挾?”


    玉龍瑤停頓了下來,看了她身後的衛寒宵與鳳城寒一眼,忽地一抬手招出一道飛劍,冷若冰霜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嗎?”


    劍光一閃,飛劍快如迅雷,毫不留情地直刺她喉口!!


    一道血痕自她脖頸前滲出,金羨魚腳步不動,劍光揚起她鬢角的碎發,她如樹紮根於地,牢牢地擋在了二人麵前,寸步不退。


    劍尖懸停在她脖頸前一寸,


    玉龍瑤的表情一瞬間幾乎是降至了冰點,冷淡得像是恨不得殺了她,殺了在場連同衛寒宵、鳳城寒在內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


    蓬勃的殺意在胸前瘋長,他闔眼,用力將殺氣壓下,麵無表情地收了劍,指尖幾乎快掐出血來。


    “……你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嫉妒使屑瑤失去理智_(:3∠)_也將自己徹底推入了火葬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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