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怎麽又說這樣的話。”蘇老爺抬眼看看寧夫人,金色的油紙傘映襯的寧夫人臉上塗了一層金,她的臉泛著油光,她的眼神貪婪而喜悅,她嘴角的梨渦還沒有隱形,蘇老爺皺眉:“夫人,我怎麽瞧著,你像是笑了?”


    “老爺肯定是看錯了……”寧夫人趕緊低下頭咳嗽了幾聲,再抬頭時,臉上已經掛滿了淚痕:“我跟老爺一樣,聽了大夫的話,簡直是心如刀絞……若倆孩子能平安無事,我願意吃齋念佛……”


    蘇老爺歎氣,隻得由寧夫人跟著回去。


    芙蓉見蘇老爺跟寧夫人離去了,便屏退了伺候的丫鬟,輕輕的關上了房門,同時把窗戶也給關上了。


    雖還沒到傍晚,因為天氣陰鬱,下著大雨,又有風聲,光線不甚明亮,關了門窗以後,屋子裏就更暗了。


    芙蓉坐在床沿上,輕輕的撫摸著倆孩子的小臉。


    孩子睡醒了,咯咯的笑,笑過之後,有些氣喘,便又開始哭。


    葫蘆揪著床帳,一臉的歉意:“舅舅對不起你們了。都是舅舅不好。”


    孩子們自然是不會回應他的。


    葫蘆便又重複著:“舅舅對不起你們了,都是舅舅不好。”


    孩子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舅舅對不起你們了,都是舅舅不好。”


    “葫蘆,你怎麽跟複讀機一樣?”芙蓉脫口而出。


    “大姐,什麽是複讀雞?我聽說過公雞母雞,沒聽過什麽是複讀雞。”葫蘆一臉好奇。


    芙蓉隻得改口道:“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你怎麽總是向孩子道歉?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他們的事嗎?”


    “剛才啊。剛才當著大奶奶的麵,我說孩子時日不多了,倆孩子明明好好的嘛,我這個做舅舅的說出那樣的話,不是詛咒孩子麽?我心裏懊悔死了……”


    “好了,我替倆孩子原諒你了。”


    有人敲門,芙蓉去開了。原來是熬藥的婆子。婆子將熬好的藥端過來給芙蓉,芙蓉一點兒一點兒的喂給孩子喝,或許是藥苦。倆孩子並不願意喝,喝一點兒便吐了,芙蓉不厭其煩的給孩子們擦去身上的藥汁,然後又用勺子舀了些。耐心的喂給孩子,但到底是喝進去的少。吐出來的多。


    一碗藥,喝進去的不過幾勺而已。


    婆子端著空碗回去,路過花園的時候,寧夫人撐著把黑白交加的傘竄了出來。動作之迅猛,猶如猛獸。


    婆子嚇了一跳,抱著碗問道:“大奶奶……大奶奶怎麽在花園?下這麽大的雨。大奶奶在花園裏藏著做什麽?”


    “我……我在花園裏賞花啊。”寧夫人眼睛向芙蓉的房間瞄了下,便急切的問婆子:“倆孩子喝了藥沒有。怎麽樣了?”


    婆子搖了搖頭。


    “倆孩子怎麽樣了,你倒是說呀。”


    “倆孩子喝了藥了,少奶奶把一碗藥都喂完了,可是孩子喝進去的少,吐出來的多,而且不停的哭鬧呢……看樣子,大夫們說的沒錯,孩子果然是……”


    婆子端著碗哀傷的去了。


    寧夫人揪了一朵海棠花聞了聞,然後又把海棠花扔到地上,用腳踩了踩,而後笑了起來:“真是天助我也,沒想到那桃花粉這麽靈驗,這次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倆禍根給解決了。”


    蘇老爺開始坐立不安,平時並不信佛的他也開始念佛,希望佛主能保佑那倆可憐的孩子。


    寧夫人也坐立不安,她不時的在院子裏晃動,每日都將耳朵豎的長長的,希望能聽到孩子不幸的消息。


    葫蘆跟青兒每次從芙蓉房裏走出來,都哀傷不已。寧夫人便攔下葫蘆道:“他舅舅,孩子不中用了,你也不必如此。大夫都沒法子,我們又能怎麽辦呢。”


    “你才不中用了。”葫蘆瞪著:“祝你早日進棺材。”


    寧夫人氣的翻白眼,等葫蘆走遠了,她便倚著廊下的粗柱子吐了口瓜子皮:“看你嘴硬到什麽時候。明明就是不中用了,你們還在我麵前死撐著,過幾日,有你們哭的時候。”


    安慕白從芙蓉房裏出來,是麵無表情的。他一向麵無表情,一般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寧夫人舉著油紙傘攔下他:“安……慕白啊,你從少奶奶那裏來,一定知道孩子的情況了?”


    “大奶奶若擔心孩子,自己去看就好。”


    “哎呀,倆孩子橫豎不中用了,我天天去看,豈不是要跑斷腿?”寧夫人晃動著油紙傘,雨水滴在傘麵上,又隨著晃動一串一串的落下來,聲音清脆,就像寧夫人的聲音:“大夫不是說這倆孩子活不過七八天麽,倒是長壽的,這麽能熬,這都過去四天了。”


    “大奶奶說什麽?”安慕白有些憤怒,他憤怒的時候,眼神裏有火苗一樣的東西在閃動,但很快,他就把眼睛裏的火苗藏進了心裏,隻是聲音有些起伏:“大奶奶可是孩子的祖母……”


    “哎呀這裏就咱們倆,不必說這樣的話,你也知道的,我並不是孩子的親生祖母。”


    “大奶奶就這麽狠心,這麽希望孩子死?孩子由大奶奶照顧著才有了病,大奶奶脫的了幹係?”安慕白凝望著她:“大奶奶說那些狠心的話,就不怕蘇老爺知道?”


    “你若想告訴蘇老爺,盡管去告訴好了。”寧夫人笑了笑,鄙夷的望著安慕白道:“別忘了,我可是你親娘,我有一萬個不是,你呀,也不會去告發我。我希望不希望孩子死,你知我死,反正呢,孩子也活不了幾天了……嗬嗬。”


    寧夫人撐著油紙傘,步伐矯健的離去了,暗紅色的油紙傘高低起伏,飽滿的傘麵在雨水的衝刷下,遠遠望去,像一朵開敗了的花。


    安慕白麵無表情的望著寧夫人離去的背影,直到雨水濕了他的頭發,濕了他的衣衫,他眼前開始朦朧起來,他暗暗握緊了手,然後又輕輕的鬆開,然後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婆子們照例熬藥,熬好了以後,端去給孩子喝。


    寧夫人時常站在婆子們經過的小道上尋問,一開始,婆子們還告訴她孩子喝了多少藥,吐了多少藥,臉色如何,有沒有哭鬧,到後來,婆子們便說,少奶奶不讓進房,藥都是隔著門縫端進去,隱隱約約見少奶奶把藥喂給了孩子,碗是空的,孩子偶爾也哭兩聲,別的,就沒了。


    寧夫人大為不解:“青天白日的,少奶奶整天關著門做什麽?”


    “少奶奶說……最近一直下雨,廊下都長了青苔呢,濕氣很重,怕濕氣打了孩子,所以關著門……一幹不相關的人,也不必進去伺候的,她自己在房裏伺候著就行了。”


    寧夫人冷笑。


    蘇老爺無心再去書房寫字,一天到晚背著手在中堂裏踱步。


    這日蘇老爺見寧夫人站在中堂廊下探頭探腦的,一直望著芙蓉房間的方向,便對她說:“聽聞芙蓉照看倆孩子,很是辛苦,好幾天臉都沒洗,我這個做公公的,也不好進去瞧看,夫人若是擔心倆孩子,不如去看看吧,心裏也好有底,回來也告訴我一聲。”


    “老爺……這可是為難我了。”寧夫人用手摳著柱子上暗紅色的油漆道:“我是有心無力啊。”


    “夫人這是何意?”


    “聽婆子們說,少奶奶整日關著門,把她跟孩子都關在裏頭,婆子們去送藥,少奶奶都隻開一條縫隙,接了藥以後又把門關上了,說什麽怕濕氣會打了孩子。”


    “原來如此。”


    “依我說。”寧夫人撇撇嘴:“少奶奶怕不是受了刺激瘋了吧?這些天下著雨,天又暗,房裏就更暗了,少奶奶天天關著門,屋子裏黑的跟高粱饃一樣,孩子怎麽會好起來呢。也應該通通風,透透氣,不過話說回來,孩子病成這樣,開門關門都無所謂了,反正也活不了幾天了。”


    寧夫人高興起來,就會口無遮攔,這會兒又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這讓蘇老爺反感:“夫人怎麽又說這樣的話?我見府裏的婆子都唉聲歎氣的,為這倆孩子傷心呢,夫人你……”


    “老爺,我也傷心呢。我跟老爺一樣傷心,我甚至想去看孩子呢,可惜少奶奶一直關著門。”寧夫人從衣袖裏掏出一個藍底的小瓷瓶,打開瓷瓶,她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在手心裏,然後端了一碗開水過來,把白色的粉末倒在開水裏攪拌了,接著一飲而盡。


    “夫人這是?”


    “老爺,最近我擔心孩子,一直睡不著,所以讓大夫開了些安神藥,每日裏必須喝些安神藥我才能睡,不然,睜著眼睛到天亮呢,因為睡不著,怕有動靜,晚上那些伺候的婆子丫鬟我都沒要,都讓她們離的遠遠的。老爺還說我不擔心孩子,真真是冤枉我了。”


    寧夫人說的有鼻子有眼,況且那安神藥她又確實喝著,蘇老爺便略帶歉意的道:“是我說話不中聽,傷了夫人的心……夫人別跟我計較,最近你也累了,你先去歇著吧。孩子的事,大夫束手無策,夫人的身子,也得保重才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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