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些天,青兒都有點魂不守舍,成日哭哭啼啼。


    葫蘆瞧著青兒的模樣,他也坐家裏唉聲歎氣,芙蓉便打趣他:“再歎氣,你的皺紋都長出來了。”


    胡老爺的事,算是水落石出,以前他三番兩次到小酒館找茬兒,也弄不清楚他是哪路英雄,如今都知道他是青兒的爹,各人才放心些,至少,知他的底細,想著他也玩不出什麽花招來。


    可這天傍晚,小巧卻是紅著眼圈回來的。


    在芙蓉的細問之下,小巧才說了實話,隻說是那位胡老爺又去小酒館裏找她,一臉的無賴之相,楊波念在他是青兒的爹份上,並沒有為難於他,希望他能自重,可胡老爺哪知道什麽叫自重,他見小巧不從,還推翻了一張桌子,嚇的食客們四下逃竄,連飯錢也沒有結,這一日小酒館,反倒做了賠本的買賣。


    青兒聽說了此事,前來給小巧道歉。她態度懇切,小巧哪裏還能生氣。


    可芙蓉心裏清楚,胡老爺做什麽事,與青兒無幹,況且胡老爺如今不知體麵,分明沒有顧及青兒的感受。


    總不能讓小巧一直處在水深火熱當中。


    芙蓉想了個主意,悄悄給小巧說了,小巧麵露難色:“這樣行麽?”


    芙蓉點頭。


    小巧一向聽芙蓉的,這次芙蓉拿了主意,她便照辦。


    次日起,她就在白家呆著,做做灑掃的活,而小酒館裏,芙蓉親自去替她一陣子。


    夏日漫漫,雖炎熱,但也易過。


    就像所有的暑熱一股腦的都來了,昏天暗地的。熱的人無處躲藏,這之後,一陣秋風。一陣落葉,天便涼了。


    天涼了。正是金秋。成日躲在家裏避暑的人終於敢走上街頭。


    京城裏賣菜的,賣首飾的,打酒算卦的,風起雲湧,分外熱鬧。


    灰白色的城牆綿厚而堅固,蜿蜒遠去。


    耳邊呼呼的風聲掠過。吹散了芙蓉的頭發。


    芙蓉穿著灰青色長褂,襯海藍色襦裙。腰間懸著青色的長絲帶。兩指寬,一直懸到地上,長絲帶隨著她的腳步四處飄飛,很是飄逸。


    路過一處豆漿攤兒。芙蓉覺得腰間一緊,像是被什麽東西勒了一下,低頭一看,有個男人的腳,不偏不倚的踩到了她身上的絲帶。踩就踩了。還踩著一動不動,一看就是故意的。


    順著那隻腳往上看,淺灰色鑲金邊八寶袍子,綢緞印花寬袖馬褂,頭上是一頂八角小帽。臉上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笑,還能是誰,竟然是皇上。


    芙蓉瞪著他。


    皇上還不明所以。


    芙蓉指指他的腳,皇上這才移開:“我――”


    大庭廣眾之下,他並沒有稱自己為朕。


    “故意踩著我衣裳,意欲何為?”


    “我――”皇上沒說完,便尷尬的笑了。


    芙蓉轉身而去:“若沒有別的事,那我先走了,我還得去楊波的小酒館裏幫忙呢,實在沒有功夫在京城裏逗留。”


    “不如,坐下來喝杯豆漿啊,甜的很呢。”皇上跳起來,又一次踩著芙蓉腰間的絲帶,芙蓉差一點跌倒,生生被皇上給扯了回來:“我可沒有雅興喝豆漿,我真的很忙……”


    “你有沒有…….”皇上麵帶難色。盯著芙蓉上下打量。


    芙蓉趕緊以手抱胸:“你想做什麽?光天化日之下……”


    皇上直搖頭:“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我是那樣的人麽?再說你也沒有什麽看頭,隻是我跟七…….呐,我們出來的急,忘記帶銀子了,這不,喝了人家的豆漿,卻沒有銀子給,正著急呢,你就過來了,你是專門來搭救我們的吧?真是女菩薩。”


    芙蓉無語。


    七公公一臉的歉疚,以往出宮,都是他揣著錢袋子,皇上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想買什麽,都由他付錢。


    皇上一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日出宮,先是沿街逛了會兒,看了看民情,渴了,便坐下來喝豆漿,本打算一會兒去嚐嚐紅燒肉,可豆漿喝完了,卻沒有銀子付帳。


    如此,隻得僵持著,甚至,七公公提議,先放他們走,過陣子送雙份銀子來,賣豆漿的小販不同意。


    七公公本想回宮拿銀子,可把皇上一個人扔在宮外,他哪裏有這膽量。


    隻能坐等。


    看這人來人往的,能不能遇到熟人。


    恰巧,看到了芙蓉,皇上自然不會放過。


    結過帳,芙蓉轉身離去,皇上又踩住了她的絲帶,芙蓉又是一頓,差點跌倒,不禁道:“這很好玩嗎?”


    皇上笑笑:“還有一件事。”


    “說。”


    “朕……還想去嚐一嚐紅燒肉,聽說,有家店做的紅燒肉實在是一絕,不過,七公公沒有帶銀子,不如你先借我們些?”


    “你是皇上。”芙蓉提醒他:“你要借我的銀子?”她張口了嘴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長這麽大,活了兩輩子,頭回聽說,皇上還要借人銀子。


    皇上伸著手,裝出可憐巴巴的樣子來:“你借不借嘛。”


    隻有借。


    芙蓉翻開錢袋,裏頭隻有幾十文銅錢。


    她把銅錢倒在皇上手心裏,“嘩啦嘩啦”直響。


    皇上有些嫌棄的打量著銅錢:“白芙蓉,你出門就帶這點錢?”


    “這點錢已經不少了,早知道你們出門不帶錢,還需要我付帳,我出門之前,肯定一文錢都不帶,現在都後悔死了。”芙蓉撇嘴。


    皇上直搖頭,把那幾十文銅錢給七公公拿著,他自己又上下左右的打量起芙蓉,一雙眼睛在芙蓉腰間亂晃,芙蓉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趕緊拿手捂著襦裙,半蹲著身子瞪著皇上:“我有那麽好看?”


    “不是你好看,朕是看看,你有沒有帶什麽玉佩啊,金條啊什麽值錢的東西在身上,不過朕看過了,沒有。唉,就這幾十文錢,也不知道夠不夠吃一頓他們說的紅燒肉,別吃過肉,又發現錢不夠,到時候朕上哪找你去。”皇上還在思索,芙蓉就已經一溜煙的往小酒館裏去了。


    民間有貼秋膘的說法。


    漫長的夏季,人們食欲不佳,秋季一到,急需要補身。


    天氣轉涼,胃口大開,要美美的吃上幾頓才好,所以,小酒館的生意比往常更好。


    還沒到晌午,酒館裏已座無虛席。


    芙蓉忙的像陀螺一樣。又是端菜,又是倒酒,很難有休息的時候。偶爾倚著櫃台,想坐一坐,可又聽到食客叫著要結帳,又得屁顛屁顛的跑過去。


    忙活了好一會兒,芙蓉累的氣喘籲籲,抱著算盤喘粗氣,總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異樣,可瞧來瞧去,沒瞧出有什麽異樣,門口的光線明顯稀薄了,斷斷續續的,又若隱若現,她偷偷一轉頭,嚇的趕緊轉過來,原來是胡老爺又來了,果然陰魂不散,此時胡老爺站在門口,一雙眼睛在小酒館裏打量著,原來,是他在盯著芙蓉看,難怪芙蓉覺得全身上下不自在。


    “小巧,你今兒怎麽換了身衣裳,這衣裳有年頭了吧,舊了,改日我給你買幾件新的如何?”胡老爺賤兮兮的,見芙蓉背對著他不動,便有意上前去扯她的衣裳,芙蓉很快躲到櫃後,隔著櫃子盯著胡老爺,眼神銳利,能把他看穿。


    “怎麽是你?”胡老爺簡直有種掉進糞坑的感覺:“你在這做什麽,小巧呢?”


    “小巧我不知道,以後我就在這了。”芙蓉昂首挺胸的道。


    胡老爺在小酒館裏找了一圈,甚至,那些低頭吃飯的食客,他都要細細的打量一回,直到確認小巧真的沒有在酒館裏,他才長歎一聲,拍著櫃台道:“真是晦氣,小巧不在,可不是王八烏龜成了精。”


    他說的王八烏龜,自然指的是芙蓉了。


    芙蓉也不示弱:“有些人還專跟王八烏龜說話,可不是犯了病?”


    小酒館本來就小,如今人聲鼎沸,吃飯聲,劃拳聲,調笑聲,聲聲入耳。胡老爺站在本就不寬敞的過道處衝芙蓉吆喝:“你,給我找個位置坐。”


    “沒位置了。”芙蓉翻翻白眼。


    “沒位置你不會找位置嗎?”


    這個胡老爺,果然蠻不講理,不管是吃飯,還是做其它事,總有先來後到之理,小酒館如今賓客滿堂,他來晚一步,沒有桌椅等他,他倒還在發脾氣。


    若是小巧,肯定嚇壞了。


    可芙蓉卻不吃他那一套:“這位胡客官啊,你瞅瞅,這屋裏每張桌子,都坐滿了,沒有空位置了。”


    “你不能把那些人拎出去幾個給我騰挪個位置出來?我可是堂堂的七品大員。”胡老爺又擺起了他的官威。


    芙蓉“撲哧“笑了:“您不說,我也知道您是七品的大員,可來吃飯的,都是我們的客人,我們可不管他們是大員還是小員,您要願意坐,門口地方大,又沒人搶,我給您支個桌兒。”


    胡老爺當然不願意,哪有在外頭吃的理,他瞧著小酒館的櫃台倒寬敞,便指著芙蓉道:“你出來,我坐進去,今兒我就在這吃了,你去把小巧給我叫出來。”


    “對不起,這櫃台是我們算帳用的,不當餐桌用。”芙蓉瞄瞄他。


    胡老爺每次來,都耀武揚威,以至小酒館的舊客都認識他,如今見他狼狽的立於過道處,有些人便小聲議論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芙蓉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朵肆千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朵肆千嬌並收藏芙蓉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