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下人自然不解,為何蘇暢不要他們準備衣裳,說是去邊疆用不著,而對那塊玉佩,卻頗為上心。


    唯有蘇老爺心知肚明。


    二月初二一大早,楊老爺子便忙碌了起來,先是找來一個大號菜籃子,給裏麵塞滿稻草,然後把土雞蛋一個一個碼在裏麵,一直碼了滿滿一籃子。


    看到楊老爺子的架勢,楊波就知道他要做什麽,唯有勸他的份兒:“爹,你又要去白家給我說親事?還是不要了…….我早說過,芙蓉根本……我跟芙蓉…….”


    “你跟芙蓉是你們的事,我做的是我的事,無妨礙。”楊老爺子收拾好雞蛋讓楊波提上:“芙蓉不是說了,今日白家有宴席,走吧,都打扮利索點。”


    楊波還是舊日的衣裳,楊老爺子換了藏藍色棉布大襖,黑色寬邊袍子,又命令王嬸子穿上京城裏流行的撒花小襖,梳上時新的發髻,這才往白家去,一麵走,楊老爺子一麵嘟囔:“楊波,今兒是大日子,爹不是告訴你,要穿的像樣一點,你總是不聽…….”


    小巧站在白家門口張望。


    二月二的宴席,芙蓉請了楊波一家,還請了蘇暢一家。一來開春了,大夥聚一聚。二來,算是為蘇暢送行。


    遠遠望著是楊波一家來了,小巧心裏一喜,慌忙迎了上去,見楊波提那籃子雞蛋實在很重,便接了過去自己提上。她雖是個女流之輩,到底做丫鬟出身,力氣很大。楊波揩揩額頭的汗跟在她身邊:“謝謝你啦小巧,本來不應該給你提著,不過,走了這麽遠,我真的累了,你瞧我,氣喘籲籲的,咱們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客氣啦,你受累。”


    “楊波,你何苦這樣說,我是你花二兩銀子雇的,這些事,本來就應該我做。”小巧紅了臉,一麵停下腳步,示意楊波把脖子裏的汗擦一擦。


    “小巧,你的那些辛苦,又豈是二兩銀子能買到的?”楊波跟小巧邊走邊聊:“況且如今又沒在酒館裏。你也不是雇的。你真是太勤快了。”


    “你們家人真好。每次來府上還要帶些東西。”小巧道:“芙蓉姐讓我在門口迎你們呢。不是說好了不準帶東西,隻是來吃頓飯的嗎?”


    “啪啪啪。”楊老爺子追了上來,對著楊波的後腦勺就來了幾下:“不中用的,我讓你提著雞蛋。你又偏生讓小巧提,她天天在酒館裏累的半死,這會兒還要給你幹活?”


    楊波捂著腦袋“哎呦”起來。


    楊老爺子打人一向不分輕重,煙鍋子是青銅的,敲在頭上疼的鑽心。


    “是不是很疼?”小巧呆住,一麵又替楊波辯解:“楊大叔,是我主動要提雞蛋的,不關楊波的事,你不要打他……”


    楊老爺子親自接過雞蛋提著:“這可得小心。這雞蛋,我還有用處的。”


    楊老爺子提著籃子一瘸一拐的進了白家。


    楊波捂頭跟著,小巧心疼,又不知能做什麽,隻是默默的跟在楊波身邊。走一步問一句:“還疼麽?”


    “不疼。”


    “還疼麽?”


    “不疼。”


    “真不疼麽?”


    “真不疼。”


    “楊大叔說這雞蛋有用處?是什麽用處?”小巧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來。


    楊波早已把小巧當成了朋友,一塊在酒館裏做活,從不把她當外人看待,見小巧問起,他便歎了口氣道:“我爹的花樣多著呢。你不是不知道,他總想給我說一門親事,成日逼著芙蓉嫁給我…….這不,今日芙蓉家擺家宴,他也要來說親事。”


    “哦。”小巧呆住。


    “唉,若不是芙蓉家擺的家宴,我真不好意思來了,我爹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掃興,聽說今日主要給蘇公子送行,我爹提著雞蛋,若是來說親事,不是掃了人家的興,況且蘇公子對芙蓉一片真心,我爹這不是給人家找難看麽?”楊波提起他爹,唯有歎氣的份兒。


    小巧聽的呆呆傻傻的,偶爾也“哦”一聲,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機靈。


    楊波有些忐忑,甚至站在白家門口猶豫了一陣子,今日聚在一處吃飯,若他爹又說出“親事”二字,他真的要無地自容了。


    “你們就不能快些,慢慢悠悠的,是老鱉也該到了。”楊老爺子站在院裏大喊著。


    楊波隻能進去。他可不想他爹的大嗓門,吆喝的全京城的人都聽到了。


    小巧望著楊波的背影發呆,許久她回過神來,默默的倚門道:“芙蓉姐是一位好姑娘,楊大叔想求取姻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是情理之中的事…….”


    蘇暢手裏握的玉佩閃著幽幽的綠光。他本來想趁機送給芙蓉,無奈這日葫蘆不用去宮裏習學,跟個尾巴似的一直跟著芙蓉轉悠,蘇暢幾次欲張嘴,可看到葫蘆的嘴臉,想到他是個大嘴巴,隻得作罷,本想靜等時機,可時機沒來,倒把楊老爺子等來了。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蘇暢猶記得上回楊老爺子假意負荊請罪,在蘇府裏撒潑耍賴的事。


    蘇暢沒理楊老爺子。


    楊老爺子昂首挺胸的提著他的雞蛋坐在上首,一麵將雞蛋擺在桌上,很有些大將的風範:“咳…….咳咳…….咳咳咳…….”


    “楊大叔有什麽話就直說吧,一直咳,別嗆著。”


    楊老爺子十分自豪的撫摸著那一個個雞蛋道:“今日芙蓉家家宴,我們也不好空著手來。”他說著,望向蘇暢,分明是奚落蘇暢:“像那些隻帶一張嘴來的人,我就不說他了,唉,不厚道。”


    “我空著手來,又不會吃你們家雞蛋。”蘇暢乜斜著那籃子雞蛋:“楊大叔特意提了這麽些雞蛋,一會兒定然又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要說吧?”


    楊老爺子威風凜凜:“當然有大事要說,今兒我要說楊波的親事。”


    蘇暢嘴裏的茶“噗”的噴了出來。


    楊波的臉都紅了:“蘇公子,你不要聽我爹瞎說,我…….”


    “我會瞎說麽?我會拿這籃子雞蛋瞎說麽?”楊老爺子抽著煙鍋子:“我這是深謀遠慮,考慮了好幾天才考慮好的。”


    蘇暢看楊老爺子的眼神都變了。


    楊老爺子再笨,也應該知道,蘇暢對芙蓉是有好感的。他三番兩次的提著雞蛋來砸場子,分明沒有把蘇暢放在眼裏。對於這個愛惹是生非的老頭,蘇暢不得不提防著。


    先前芙蓉買的那隻雞,終於在這日派上了用場。被做成了一碗鮮美的雞湯。


    另外,白家又準備了好酒好菜,來京城這麽久,白家還從來沒有如此興師動眾。


    中堂裏。


    春娘按例先給菩薩上香,然後飯菜上桌。楊老爺子搶著坐上座,蘇老爺笑望著他:“論年紀,楊兄弟是應該坐上首。”


    一通客套的話,不過是說幾家人在懷海城的時候,就有交情,沒想到機緣巧合,又在京城相聚在一起。


    眾人喝了些酒,又聊了些家常,便扯到了蘇暢的事上。


    蘇老爺給各人鞠躬:“暢兒的事,本應該是我們蘇府請客,請大夥去蘇府裏坐坐,隻是芙蓉家與我家相熟,況且……她家在兩日之前便準備上了,這便是女人家的好處,於是我們也來坐享其成了,真是感謝。”


    “若說芙蓉的好處,那可不是一丁半點,這孩子,如今越來越招人喜歡,又勤快,又能幹,就連她帶出來的小巧,到我們酒館裏,也是一個人頂三個人用,勤快的不得了,是吧,小巧?”楊老爺子望著小巧,小巧卻是望著那籃子白花花的雞蛋發呆,一會兒楊老爺子就要用它來說親事了麽?她心裏有些難過。


    “小巧?”芙蓉叫了她一聲,小巧這才回過神來:“是應該添飯了,是應該添飯了,我…….這就去添飯。”她慌忙往廚房去,留下錯愕的眾人,小巧這是怎麽了?


    “明日,我們暢兒就要跟隨趙副將去邊疆了,所謂邊疆凶險,自然不是京城裏可比,早先我並不是十分讚同暢兒的主意,想著府裏隻有他一位少爺,不容有失,我年紀也大些了,可是後來想一想,他難得有此誌向,所謂大丈夫誌在四方,我又怎麽能用京城的繁瑣事來約束於他,他願意去闖蕩,天高海闊的,去便是了。”蘇老爺有些感慨,很是欣賞的望著蘇暢:“隻是今日大夥都在,爹不得不羅嗦一句,去了邊疆,保重身子,不但為了你自己,也為了…….爹。”


    蘇暢點點頭。


    楊老爺子正“吧嗒吧嗒”吃的歡,聽了蘇老爺的話,他甚至有些傷感:“蘇公子能去邊疆為皇上效力,這是極榮耀的事,若是以後有什麽建樹,那蘇家就發達了,可不像我們楊波,我們楊波,是拎飯勺的命,這一輩子,也就圍著鍋台轉悠了。”


    “他大叔也不必氣餒,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圍著鍋台轉,也能出人才,楊波如今經營著酒館,不是很紅火嗎?這也就夠了。每個人的誌向,畢竟是不一樣的。”蘇老爺勸他。


    楊老爺子聽此話,想到楊波掙下的白花花的銀子,心裏又受用了些:“別說,雖是圍著鍋台轉,可我們楊波,也掙下了一筆銀子,再說,圍著鍋台轉,總是安全的,不至於丟了性命,去邊疆,那可就說不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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