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搖搖頭,掏出手帕來擦擦汗:“太後,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如今,我有話要跟太後說。”


    “哀家並沒有什麽同你說的。你回吧。”


    “難道太後就不想說一說,皇上親生額娘死的事嗎?”


    太後的臉色陡然變了。


    她沒想到,一個普普通通的民女,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皇上的親生額娘,那位貴妃娘娘,均是當年的舊事。當年,芙蓉又沒在宮裏,她怎麽會知道那些陳年舊事,唯一的可能,皇上告訴她的,那就說明,皇上很在意這件事。


    太後緊張起來。


    如娘嗬斥了一句:“太後讓你出宮,你出宮便是,怎麽在這危言聳聽?宮裏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


    太後擺擺手,示意如娘不要聲張。


    芙蓉的一句話,像是一塊石頭砸進了湖心裏。


    波濤洶湧,太後的臉都白了。


    如此,禦花園的景致不過浮雲,誰還能專心的欣賞下去。


    太後回了慈寧宮。


    她沒有再讓芙蓉出宮。


    而是讓芙蓉隨她去說話。


    慈寧宮的宮女正在祀奉大叢的玫瑰花。


    正值夏季,雨水充沛,大朵大朵的玫瑰開的炙熱。


    慈寧宮裏彌散著重重的花香味兒。


    或許是因為伺候的好,慈寧宮裏甚至沒有一隻蜜蜂。


    這讓芙蓉安心不少。


    除了祀奉花草的宮女,還有打水清掃的宮女,另有拿著蠅掃子的宮女在宮裏來回走動。


    太後揮揮手,讓所有人都下去,連如娘也不例外。


    慈寧宮外懸著網罩。用來防蚊蟲用。


    細細的網罩將陽光分割成一條一條的。


    斑駁的光影照在太後臉上,她的表情有些怪異。


    芙蓉本應該跪在太後麵前,或許是因為她的肚子,太後給她指了座兒。


    太後不說話,芙蓉便也不說話。


    屋裏的檀香默默的燃燒,滿滿的香氣。不停的環繞。


    而在屋子正中央,擺著一個冰盆,冰盆是銀底的,裏麵的冰晶瑩剔透,或許是因為擺了冰的緣故,外頭日頭炎熱,而慈寧宮裏卻頗為陰涼。


    太後喝了一盞茶。


    她悠悠的放下茶碗,歎了口氣道:“在禦花園哀家說的話,你可記恨?”


    “太後說的話,是實話。民女不敢記恨。”


    “你明白這個道理。便是最好的了。”太後望著那冒著白煙的冰盆道:“哀家本是先帝的皇後。如此,名正言順的,也是當今皇上的親額娘,舉國上下。都會這樣認為。”


    芙蓉沒有接話。


    像是底氣不足似的,太後又補充了一句:“是不是皇上的親額娘,倒不重要了,皇上的親額娘,既然你知道,哀家也不瞞你,是一位很受先帝喜歡的貴妃,位置,隻在哀家之下。”


    芙蓉靜靜的聽著。


    一提到皇上的親生額娘。那位受寵的貴妃娘娘,太後臉上的表情便複雜起來。


    這表情有淡淡的憤怒,有淡淡的嫉妒,也有淡淡的感傷。


    斑駁的光影密密的打在太後臉上,太後身上。太後靜坐如一尊佛像,她暗褐色織金長褂發出或明或暗的光來。


    回憶是件可怕又美好的東西。


    一時間太後陷入悠遠的回憶當中不可自拔。


    過了兩三盞茶的功夫,融化的冰塊發出“啪”的響聲,她才回過神來,見芙蓉安安靜靜的坐著,她便靠著小桌問道:“皇上都跟你說了什麽?你覺得哀家是個惡毒的女人嗎?”


    芙蓉搖搖頭。


    太後笑笑,抬頭悵然的望著窗外。


    或許是因為懸了簾子,窗外的景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太後問芙蓉:“既然皇上跟你說過這些,這些話在哀家肚子裏又翻來覆去的,哀家今兒就告訴你。”太後眯上眼睛。


    冰盆裏的冰冒著嫋嫋娜娜的煙。


    屋裏靜的,隻有古老的掛鍾發出“哢哢”的響聲。


    “幾十年前,當今皇上的親生額娘,也就是先帝的貴妃娘娘,是一位容貌美豔,極為受寵的娘娘,當時,宮裏其他的娘娘,甚至哀家這個先帝的皇後,都不能拿她怎麽樣。貴妃娘娘想要什麽東西,先帝便給什麽東西,除了皇後之位,貴妃娘娘什麽也不缺。”太後低下頭去,提及貴妃娘娘,她眼神裏有一種叫做自卑的東西。


    芙蓉靜靜的坐著,不發一言,她又能說什麽呢?


    “當年,哀家的兒子死後,先帝便更寵愛貴妃,也更寵愛貴妃的兒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貴妃的風頭,在宮裏正盛,一時無兩,誰見了貴妃都得遠遠的行禮,甚至,貴妃可以不到哀家這裏請安,因為她知道,等皇上登基,她就是以後的太後,而哀家,不過是名義上的罷了。”說到這一點,太後的手猛的縮了起來:“你信不信,當年是貴妃欺負哀家,哀家甚至懼怕於她?”


    “所以太後才恨貴妃娘娘嗎?”芙蓉悠悠問道。


    太後笑笑:“想必給貴妃喂毒的事,你已聽說了吧?”


    芙蓉點點頭。


    “哀家若說,那件事不是哀家本意,你可相信?”太後以一種複雜的眼神瞧著芙蓉。


    芙蓉低下頭去:“若民女說,肚子裏並沒有懷孩子,太後娘娘可相信?”


    這答案,不言而喻了。


    太後苦澀的笑笑:“你一個鄉下女子信不信,又有什麽用呢,或許舉國上下的人,都覺得哀家是妖婦,哀家善妒,所以害死了貴妃。”


    太後走到冰盆前,輕輕的拿起一塊冰來,晶瑩剔透的冰在太後的手心裏化開,漸漸的融化成水,水珠順著太後的手掌滴滴答答的落下來,砸在冰上,四下跳開。


    “當年,也是這樣一個炎熱的夏天,哀家坐在宮裏念經,先帝突然叫小太監來傳哀家,哀家去見了先帝,先帝的身子,已是病入膏肓,先帝拉著哀家的手,並沒有說什麽寬慰的話,他隻是給哀家看了一份擬好的聖旨,上頭寫著,傳位於當今皇上,他要求哀家忠心的輔助皇上。然後……..然後…….”太後的聲音急促起來:“然後……..他要求哀家,親手了斷了貴妃的命。”


    芙蓉有些不相信,若是先帝想要貴妃的命,派幾個小太監去,不就輕易害死貴妃?為何非得讓太後親自動手?這樣假手於人,不是授人把柄?


    太後似乎看穿了芙蓉的心思:“你一定懷疑哀家是在說謊了。那時候哀家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皇上想殺貴妃,易如反掌,為何要哀家動手,後來過了很久哀家才想明白,先帝在眾人麵前,是極愛貴妃的,他不想做負心人,而哀家奉旨殺了貴妃,一則維護了先帝的麵子。二則,讓貴妃死,也讓當今的皇上記恨哀家,而不是記恨先帝。”


    芙蓉的嘴角輕輕蠕動了幾下,太後這樣說,也有道理。


    “那…….先帝為何要殺了貴妃?太後為何要答應這件事?”


    太後悠悠的道:“先帝是個聰明人,貴妃仗著寵愛,在宮裏飛揚跋扈,先帝並不是不知道。他要殺貴妃,或許是因為他不久於世,若新皇登基,怕貴妃做出什麽損民損國的事,所以才狠心要了她的命,這樣,先帝就安心了。先帝雖決定要貴妃的命,可還是告訴眾人,他深愛貴妃,貴妃死了以後,可以跟他同葬,以示恩寵。而哀家之所以答應去害貴妃,一則是皇上的旨意,哀家不能不從。二則,或許是哀家的私心,貴妃死了也好,不然哀家以後可怎麽活呢。”


    盆子裏的冰漸漸化了,流出的水滴到地上。


    窗外的陽光熾烈,一格一格的照進慈寧宮。


    太後悠悠的講著往事,雖是講著她自己的事,又像是講的別人的事。


    芙蓉隻有默默的聽著。


    太後講完這些,似乎是累了,斜靠在墊子上,眼神裏有頹廢的神情:“哀家給貴妃喝了毒酒,自那以後,便常常做噩夢,這些年來,周而複始,不得安生,這真相埋在哀家的肚子裏,哀家不能跟別人說,這話憋的哀家難受。”


    “那太後娘娘…….怎麽就告訴了我?”芙蓉有些害怕。


    如今她知道了這麽些真相,太後不會殺她滅口吧?轉念一想,太後殺貴妃是先帝的旨意,太後本身又不是殺人如麻的人,自已為何要害怕呢。


    太後一雙黝黑的眸子直直的盯著芙蓉:“哀家告訴你這些,一來你好奇。二來,哀家也需要找一個人把這些話說出來,不然,哀家死了,或許也不能瞑目。”


    芙蓉點點頭。太後這通話,或許葫蘆是最明白的了。他有什麽話不說出來,一定會憋的到處亂蹦。


    “哀家並不怕你會說出去。一來,你說出去,別人也未必信。二來,有些事,嘴巴還是結實一點的好,免得給自己惹來什麽麻煩,你是個聰明人,你覺得哀家說的話可有道理?”


    芙蓉自然明白,太後是勸自己管好嘴巴了,於是福了一福道:“民女都明白。”


    “皇上那裏,你也不要亂說。一則,皇上恨哀家,哀家忍受著便罷。若讓皇上知道真相,對先帝就不好了。二則,哀家一心輔助皇上,把他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對待。皇上恨不恨哀家,對不對哀家好,哀家也不在乎了,哀家隻知道對皇上好,這就夠了。”太後眼裏有淚,提到皇上,她雖說不在乎,卻都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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