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掌燈,茶茶坐在西臥室裏,就著螢火蟲一般的燭火繡手帕,她繡的是鴛鴦戲水,一對鴛鴦,脖頸交匯,滿是溫存。


    葫蘆先是湊了上去:“二姐,你怎麽又繡兩隻黑鴨子。”


    “那不是黑鴨子。”芙蓉坐在茶茶身邊歎了口氣:“那是兩隻鴛鴦,你懂什麽?”


    茶茶羞澀的將手帕藏起來:“你們就別笑我了,我繡的不好。”


    “葫蘆,你先出去,天也晚了,你去睡覺。”芙蓉攆他。


    葫蘆卻是不走,托著下巴眨著眼睛,一副好奇的模樣:“你們在說什麽,讓我偷聽一會兒唄。”


    “你去睡覺。”芙蓉又攆他:“我們說什麽,你也聽不懂。”


    葫蘆怏怏的回房,嘴裏不忘嘟囔著:“不就是說二姐嫁給皇上的事麽,不讓我偷聽我也知道。”


    芙蓉一瞪眼,他就跑沒影了。


    “大姐,你想跟我說什麽?”茶茶紅臉笑了。


    “茶茶,你也看到了,白天時,那個活皇上,跟畫裏的皇上可不一樣。”芙蓉不得不勸她:“畫上的皇上什麽樣兒,我沒見,就算風流倜儻,可那又如何,那個活皇上,長的可是猥瑣的很。”


    “大姐,是不是你跟皇上有誤會?”茶茶重新拿出手帕來繡著:“我覺得活皇上,啊……不是活皇上,是現在的皇上,雖然比畫上的…….老了一點點,可也才二十來歲呀,太後都告訴我了。說這事我若願意,她就準了,太後在等我的信兒呢。”


    “這事不成。”芙蓉陰著臉。


    “大姐……..”


    “茶茶,你才多大,不到十五呢。”


    “大姐…….”茶茶低下頭去:“我早晚要嫁人的,我覺得,七公公挺好的,你沒覺得嗎?”


    “又不是嫁七公公。”


    “可是皇上也很好呀。一點也沒有架子。也不凶啊,倒是大姐你,比皇上凶。”茶茶極少頂嘴,自打芙蓉重生到這個時代,重生到白家,這是第一次與茶茶有了小爭執。


    芙蓉沒想到,平時不聲不響的茶茶。倒是有自己的主見。


    在皇上這件事上,她竟然沒有聽芙蓉的話。


    以前,每次家裏吃什麽飯,或是睡覺時鋪什麽蓋什麽,不都是芙蓉說了算嗎?


    芙蓉不禁語重心長起來:“茶茶,大姐說的,都是認真的。皇上,肯定是不能嫁的,你想想,他後宮三千佳人,咱們才算老幾?到時候把你扔後.宮裏,就跟一根針扔進了大海一樣…….”


    “大姐,其實我覺得,皇上挺好的。”茶茶望著盈盈弱弱的燈火歎了口氣:“就是不知道皇上他願意不願意娶我。”


    “他要是敢娶你,我把他揍成王八。”芙蓉握緊了拳頭。


    這一夜,芙蓉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一直在想著茶茶的事。


    看茶茶的樣子。八成是被皇上那幅畫像給迷住了。


    可嫁給皇上,那不是血與淚的教訓嗎?


    她從來沒有想過茶茶的親事,隻當茶茶還是小孩子。


    如今想想,茶茶是不小了,這個時代,茶茶這樣的女子,都有人上門提親了,自己這個年紀還未嫁的。倒是罕見,也難怪那個皇上,竟然說自己是年老色衰。


    芙蓉爬起來,坐在銅鏡前一遍一遍撫摸著自己的臉:“這是色衰了嗎?這是色衰了嗎?”


    “是色衰了。”


    “唉。色不色衰又有什麽區別,反正一點姿色也沒有。”芙蓉歎口氣,不禁後背一涼:“誰在跟我說話?”


    她警覺的轉過身去,才發現門縫裏露出一雙眼睛,分明是葫蘆。


    “葫蘆,你再半夜不睡,縮在我門口偷聽――我可就不客氣了。”芙蓉握緊了拳頭。


    葫蘆早跑走了。


    禦書房。


    皇上坐在烏木靠背椅上,拿著一本書翻來覆去。


    自下朝以後,他就來了禦書房看書。


    可茶都喝了三盞,卻沒有看進去一個字。


    七公公拿著蠅掃子四處揮著,如今雖不是夏天,可宮裏的人多,吃食多,難免會過早的滋生蚊蠅。


    皇上叫住了滿屋跑的跟陀螺一樣的七公公:“你說,這女人,到底都是怎麽想的?”


    “皇上這話,可是把奴才給問住了。”七公公將蠅掃子藏在背後:“奴才是個太監,對女人,不了解。”


    “朕沒讓你了解,朕就是問問你,你直說吧,朕又不怪你。”


    “皇上是指青娘娘呢,還是指太後娘娘,還是指芙蓉姑娘?還是白家二小姐?”


    皇上歎氣:“當初,太後讓朕娶她的侄女若青,那個若青,長的並不好看,甚至連白芙蓉都不如,可朕知道,太後是想鞏固她娘家的勢力,也就準了,朕跟那個若青沒有什麽話說,根本無法生活到一起,太後又說,是應該給皇家開枝散業了,朕為了不讓太後失了麵子,讓外人說朕冷落了她的侄女,便讓若青懷了身孕,生了次歡…….”


    “奴才還記得,皇上曾說過,若青不是皇上的心頭好,所以生的孩子,隻能叫次歡……”七公公附和著。


    皇上沒說話。


    七公公忙跪倒:“是奴才多嘴了。”


    “你起來吧。”皇上喃喃道:“讓朕娶了她的侄女也就是了,可是如今,太後竟然又準備讓朕娶什麽鄉下來的白家二小姐?說是二小姐,不過也是村野女子。雖太後還沒有明說,這事八成得捅破。”


    “那皇上是肯還是不肯?”


    “朕不肯。”皇上有些憤怒:“朕深知,當初朕的額娘為貴妃娘娘,先帝的寵愛。八分都給了額娘,額娘死後,朕當了新皇,也尊皇後娘娘為如今太後,朕知道太後心中介懷,朕畢竟不是她親生,朕也多次跟太後示好,可是太後……她總是在朕的身邊安置女人。朕反感………”


    “皇上若不肯,便回了太後,隻說不肯也就是了。”七公公小聲出主意。


    “回了太後?”皇上臉上有苦澀的笑:“朕若拒絕太後的好意,難免會傷太後的心,且在外人麵前,也掃了太後的臉,這事。朕得好好想想……..”


    “皇上,還有一事,奴才需稟告皇上。”七公公試探著。


    “隻要不是女人的事,你盡管說。”


    七公公擠出一抹笑來:“這事,倒不是女人的事,是宮裏的尚知守尚大人………”


    “尚大人不是教阿哥們讀書的師傅嗎?他有什麽事?”


    七公公道:“尚大人說,他的同僚蘇懷山蘇大人說。有個孩子,天資聰穎,隻是如今沒有師傅,想讓尚大人教教他,隻是尚大人身份特殊,即便是在宮外收一名學生帶在府裏習學,也得跟皇上說一聲,不然落的冷落阿哥的罪名,尚大人可是承擔不起的。”


    皇上擺擺手:“不過是在宮外收一個學生,讓他收就是了。這事,朕準了。”


    “謝皇上。”七公公又抽出他的蠅掃子,利索的在屋子裏揮起來。


    跟七公公說了些閑話,皇上心裏也舒服了一些,他淺淺喝了口茶,看了兩頁書,直到太陽升到了屋簷上:“咱們是時候給太後請安了。”


    七公公忙站住:“皇上說的是,三日一請安。這是規矩。且昨兒太後也讓如娘來傳話,說是今兒晌午,請皇上到慈寧宮一塊用膳。”


    皇上一向孝順,太後有請。鮮有不去。


    且三日一次的請安,禮數從來不少。


    七公公扶著皇上往慈寧宮去。


    春意盎然。


    宮裏已有了蝴蝶翩翩。


    那些蜜蜂圍著宮裏的桃樹上下飛舞,又有蜻蜓立在荷塘之上。


    皇上突然問了一句:“七公公,尚知守尚大人,收的那個天資聰穎的孩子,叫什麽?”


    “好像是叫白葫蘆。”


    “跟白芙蓉是什麽關係?”


    “好像是白芙蓉的弟弟…….”


    皇上冷哼一聲:“原來是她的弟弟,這個村姑,倒是有遠見卓識,還攀上了尚知守…….”


    皇上沒了下文。


    七公公忐忑的跟在皇上身後,眼看快到慈寧宮,七公公小聲問了一句:“皇上是不準尚大人教白葫蘆了嗎?”


    皇上嗬嗬一笑:“教,怎麽不教,不就白家那個小瘸子嗎?”


    “皇上,白葫蘆他……不是瘸子,是傷了腳了…….”


    “那也差不多,反正走路一瘸一拐。”皇上站住,臉上露出一抹笑:“讓尚知守教他吧,對了,讓他到宮裏來習學,跟著阿哥們一起。”


    “這……”


    “朕說的,你轉告尚知守就行了,朕倒要看看,這個白芙蓉能玩出什麽花樣,她若是敢惹朕,朕就拿他這個弟弟開刀。”


    七公公隻得閉嘴。想著白葫蘆的樣子,他又輕輕歎了口氣,若是進宮給阿哥們當伴讀,那白葫蘆可就慘了,阿哥們雖不多,可三三兩兩的,由嬤嬤丫鬟伺候著,哪還有白葫蘆的活路呢?


    芙蓉去絲線鋪子裏給春娘買了幾樣絲線,回來家裏就不見了茶茶,葫蘆蹲坐在東屋窗下看螞蟻運米粒,一麵拿棍子撩撥著螞蟻,一麵喜氣洋洋的道:“大姐,二姐被轎子抬走,進宮當皇後去了。”


    “你――說這樣的話,可是要殺頭的。”芙蓉冷盯著葫蘆:“好好玩你的螞蟻吧,你知道什麽叫皇後。”


    春娘小聲說道:“如娘說,太後召見茶茶呢,這不,急著走,茶也沒喝,你不在家,我也隻是隨便給茶茶梳了頭,換了身衣裳,就坐著轎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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