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晌午,家裏並沒有傭人,春娘還在忙著刺繡的事,芙蓉帶著小巧去買菜。


    買了二斤豬肉,一斤茄瓜,另有一些青菜一條魚,又看了一會兒京城裏的雜耍,二人才回小車胡同去。


    遠遠的,芙蓉看到小車胡同入口站著一位婦人,她穿著青色斜襟小襖,黑色鑲金邊襦裙,規規整整的站著,像是在等人。


    待走近了,芙蓉才發現,原來這位婦人,竟是跟在那位老婦人身後的仆婦。


    她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仆婦冷臉道:“你的寢衣,做的不對。”


    芙蓉道:“寢衣的事,是我們疏忽了,如果你們夫人不喜歡,我去把五十兩銀子拿給你們,這件寢衣,我們不收錢。”


    仆婦卻不依,她拉著芙蓉便走:“你得跟我去解釋。”


    除此之外,仆婦別無他話。


    她的穿戴,像是一般家裏的傭人,長的也不算肥胖,可手上的力道卻是極大,輕輕的一扯,芙蓉就站不穩了,隻能跟著她的腳步移動。像扯線的風箏一樣飄飄蕩蕩。


    小巧想去拉著,卻怎麽也追趕不上,隻是提著菜籃兒在那抹淚,直到芙蓉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她才著急忙慌的往家而去。


    春娘繡好一塊手帕,正伸懶腰,葫蘆坐在抄手遊廊的椅子上看湖裏的魚。


    “春娘,芙蓉姐被別人捉走了。”小巧帶著哭腔。


    “芙蓉被人捉走了?怎麽回事?”春娘大驚失色:“是誰把芙蓉捉走的?捉到哪裏去了?為什麽捉芙蓉?咱們剛來京城,似乎還沒有得罪到誰吧?”


    小巧也隻得將小車胡同的事講給春娘聽,至於那個仆婦把芙蓉捉去哪了。她也不清楚。


    春娘跌坐到椅子上:“因為寢衣做的不對?所以才捉走咱們芙蓉?寢衣的事,咱們不是按照她們所說的做的嗎?”


    小巧答不上來了。


    葫蘆不急不忙的喂魚:“捉走了?說不準一會兒就放回來了,以前在懷海城,大姐被捉走好幾次呢,最後不都放回來了?”


    春娘心裏不安,此處是京城,畢竟不是懷海城。


    她心裏沒底,便換了身衣裳去了蘇府找蘇老爺說說。看蘇老爺能不能想想法子,打聽一下芙蓉的事。


    正好蘇老爺此日在家,聽春娘如是說,蘇老爺順了順胡子,略微沉吟:“若說京城裏掏十兩銀子買一塊手帕,花五十兩銀子買一件寢衣的夫人,怕是大有人在。畢竟京城裏的大戶是極多的。若是查誰把芙蓉捉走了,倒不好查,小巧,你可知道,那位夫人,還有那位仆婦,姓什麽?叫什麽?”


    小巧搖頭:“她們買東西。隻是花銀子,話並不多。我們也不知道她們叫什麽。”


    “這可如何是好?芙蓉會不會有危險?”春娘搓手坐著。


    蘇老爺安慰她:“你也不要害怕,這裏畢竟是天子腳下,沒有人無法無天,那位仆婦不是說了,不過是寢衣的事,大不了,把銀子還給她們,或是重新做一件新寢衣,也就是了。”


    春娘還是不放心。


    蘇老爺叫了兩個下人出府去打探消息。一麵又安慰春娘:“你們且回府裏等著,下人出去打探了,若有消息,會及時告訴你們,或者,不多時芙蓉就會回來了呢?別胡思亂想。”


    春娘道了謝,帶著一家老小回了白府。


    雖被蘇老爺安慰了一番,可她心裏還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春娘,不如,咱們再托七公公幫著找找?”小巧出主意:“不是說七公公在京城裏人脈極廣嗎?再說,七公公又喜歡咱們家芙蓉。”


    “還是不要找七公公了。咱們在家裏守著聽信兒吧。”春娘歎了口氣:“蘇老爺已派人去打探消息了。再則,七公公在宮裏伺候皇上,一時半會兒的怕也無法出宮,咱們來京城,已是勞煩了七公公了,不能再去給他添麻煩。”


    一家人坐在抄手遊廊盡頭的亭子裏,風微涼,葫蘆打了個噴嚏:“該吃飯了吧,我都餓了。”


    茶茶道:“葫蘆,大姐都被捉走了,你還餓?”


    “大姐被捉走了,可天兒也晌午了,難道咱們不吃飯嗎?說不準一會兒大姐就回來了。”葫蘆倒是想的開。


    湖裏的魚“咕咕”的翻上水麵冒泡,葫蘆撇嘴往湖心裏扔了一塊小石子,小石子“噗”的一聲,沒入湖裏,濺起一串水花。


    亭子東南角飛來幾塊黑雲,慢慢的,黑雲遊走到亭子上方,飯還沒做好,雨就下來了。


    小雨淅淅瀝瀝,一刻不停。


    春寒料峭,乍暖還寒。


    滿院的綠芽,如一抹抹綠色的煙霧,春雨果然是纏綿的,細密如銀針。


    雨水衝刷著亭子,紅色的亭台顯的濕潤而明亮,茶茶靠在亭子一角暗自發呆:“大姐,你在哪呢?”


    芙蓉被仆婦拉著走了很遠。


    漸漸的,小車胡同被拋在身後,遠遠的不見了。


    京城裏人來人往。


    販肉的,買菜的,打首飾的,做衣裳的,還有擺攤舉旗幟算卦的,舉著大錘砸石頭掙錢的。應有盡有。


    吆喝聲,叫喊聲,叫賣聲,這些聲音慘雜在一起,頗為熱鬧。


    仆婦利索的穿過人群,害怕芙蓉跑了似的,揪著她的衣領。


    仆婦手勁兒大,芙蓉被勒的直翻白眼:“你能放開我嗎?我又不會跑,你這樣勒著我,我喘不過氣來。”


    仆婦聽了這話,果真鬆開了手,隻是又扯上了芙蓉的衣袖,芙蓉被她扯的像個木偶,隻能追隨著她的腳步一刻不停。


    二人穿過擁擠的人群。


    穿過高高低低的木屋。


    穿過茶樓與酒肆,漸漸的,那些熱鬧的人群,喧囂的街市也被拋到了身後。


    二人踏上一條兩三丈寬的甬道。


    甬道筆直,一直通向遠處。


    甬道兩邊,種著高聳的白樺樹。而白樺樹下麵,是層層疊疊的月季,這個季節,月季剛冒芽兒,枝椏還是黑青的。無數黑青的枝椏纏繞在一處,一直到視線的盡頭。


    四周靜謐。


    好不容易,有一輛馬車過來,仆婦招手,馬車很快停了下來。


    仆婦拿出一塊兩寸寬的黑布,作勢要蒙上芙蓉的眼睛。


    芙蓉躲開了:“我們做的寢衣出了差錯,夫人若是不喜,我可以把銀子退還給你們,或者,重新幫你們夫人做一件,你們這是做什麽?去你們府上還要蒙上眼睛?”


    仆婦像是瞧穿了芙蓉的心思:“你放心,不會把你拉到見不得人的地方去的。”


    仆婦說著,利索的掰直芙蓉的身子,將黑布條蒙在芙蓉眼睛上,根本不容芙蓉反抗:“你若敢把布條取下來,那我隻能捆著你的手腳了。”


    既然如此,芙蓉隻能氣呼呼的坐進馬車裏。


    眼前一片漆黑,就像突然從白天進入了黑夜。


    眼睛看不見,耳朵便格外靈敏。


    有風從馬車邊掠過。


    小雨也淅淅瀝瀝,沒完沒了,雨水打在馬車頂上,便發出清脆的滴答聲。


    仆婦與芙蓉隔著小幾坐著,見芙蓉不太高興似的,便道:“很快就到了,你不用急,到了地方,就把蒙在你眼睛上的布取下來。”


    甬道寬闊濕滑,馬車“噠噠噠”的往前走。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馬車便停了下來,由於慣性,芙蓉身子一歪,倒在小幾上。


    仆婦靜靜望著這一切。她先下車,等芙蓉下了車,她重新拉上了芙蓉的衣袖:“一會兒見了夫人,不可造次,也不可像剛才那樣,歪歪斜斜的,沒有規矩。”


    “剛才是馬車猛的停了,我才……..”


    “不得頂嘴。”仆婦加重了語氣。


    芙蓉心裏一直想不明白,這是哪個大戶人家,竟然有這樣的規矩,上門前還得先蒙上別人的眼睛。


    如今,芙蓉也隻得由仆婦拉著,亦步亦趨的往前走。


    細雨無聲的落下,偶爾有人向仆婦請安,聲音清脆,如風吹鈴鐺。


    “你――”仆婦轉身交待芙蓉:“一會兒夫人若問及寢衣的事,你打算怎麽回話?”


    “我就說,是我們的錯,多繡了一隻鴛鴦,夫人若不喜歡,我們可以退銀子。”


    仆婦臉一冷:“不行。”


    “那……..我就說,可以幫夫人重新做一件。”


    “不行。”


    “那我應該怎麽說?”


    仆婦淡淡道:“怎麽說,那是你的事,但若說不好,可不是鬧著玩的,到時候,惹怒了夫人,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反正,這件寢衣,你最好說出好彩頭來,讓夫人高興的收下,不然,沒有好果子吃。”


    芙蓉心裏更沒底了。


    過了兩道門檻。


    又過了兩道角門並一處垂花拱門,芙蓉眼前一片漆黑,都是由仆婦指點著抬腳才算沒有摔倒。


    下了馬車又走了半個時辰,才終於走到一處有著玫瑰花香的地方。


    雖說是有玫瑰花香,可花香並不濃鬱,隻是淡淡的一抹香慘雜在潮濕的空氣裏。


    這個時候,玫瑰花還沒有開,難得能聞到它的香味,芙蓉摸索著往前走,卻被玫瑰花枝上的刺給紮了一下,手上很疼,差一點叫出聲,覺得四周寂靜的可怕,像是到了一處墳場一樣空洞,芙蓉隻得忍著疼問那仆婦:“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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