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雖說我老頭子不中用了,可是我兒子楊波還中用呢,不是我說,那個喻府的丫頭,叫阿英的,被我們楊波迷的死去活來,常常偷偷到一品樓,就為了偷看我們楊波一眼,可我們楊波如今也是掌櫃,哪裏是她一個丫頭想看就看的,她跟我講了喻府的事,我才準她偷看我兒子。”楊老爺子一臉得意。


    原來,這件事,是阿英泄露出去的。


    春娘給芙蓉手上塗了厚厚一層豬油,又輕輕的吹了幾口氣,卻還是不放心:“也不知道這豬油中不中用,我小時候燙傷過,我娘就拿豬油抹上的,後來也見好了,隻是這幾天不能沾水,也不能做活。”


    “春娘,我沒事的。一品樓不是還有楊波的嗎?”芙蓉試著安慰春娘。


    楊老爺子卻能見縫插針:“可喻夫人讓你為她做紫薯豆腐,明兒就要,你拿什麽做?用腳做?”


    紫薯豆腐的事,芙蓉本來不想讓春娘知道。


    春娘如何看待喻夫人,芙蓉不得而知。


    甚至,芙蓉不敢在春娘麵前提及喻夫人。


    可如今,若讓春娘知道,芙蓉要幫喻夫人做紫薯豆腐,豈不是讓春娘很傷心?


    楊老爺子“吧嗒”著煙鍋子,踢了踢鞋子上的水道:“依我的,弄兩包耗子藥給那夫人吃了就算,堂堂的喻府,喻夫人連門也不準春娘進,如今,推說有病,便讓你給她做東西吃,她倒能張口。”


    芙蓉默默看著春娘。


    春娘卻是不發一言。


    一直到深夜,大雨停了,春娘還倚在床頭,默默的繡著一方手帕。


    春娘繡的是戲水鴛鴦,大紅色的布,上麵的兩隻金黃色鴛鴦活靈活現。往日裏,春娘並不愛繡這些如膠似漆的圖案,這一次卻是例外。


    芙蓉本來想裝睡著。可是雙手生疼。隻得躺在床上,望著如豆般的燈火跳躍而明亮。如果春娘不鬆口,那紫薯豆腐的事,八成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


    因為在石米鎮,甚至懷海城,唯有芙蓉與春娘知道紫薯豆腐的做法。


    如今芙蓉雙手無法用力。


    若讓春娘幫喻夫人做吃的,芙蓉無論如何也無法張口。


    春娘似乎看穿了芙蓉的心思,她低著頭,輕輕的穿針引線,細致而又專心。嘴裏吐出一句:“睡吧,芙蓉。白天跑一天,也累了。”


    芙蓉聽不出這話裏的意思。


    春娘似乎沒生氣,也沒高興,還是淡淡的模樣,如牧羊河裏八月的荷,在月色裏靜靜舒展。


    燈火搖曳,白天被雨水淋了個盡濕。躺在軟軟的床上,芙蓉漸漸的睡了過去。


    “吱吱……吱吱……”一陣老鼠磨牙似的聲音將芙蓉驚醒。


    屋子裏還是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芙蓉坐起身,本想點著蠟燭,手上還疼,隻得側耳細聽,哪裏是什麽老鼠磨牙的聲音,分明是院子裏的石磨聲。


    等芙蓉穿好衣裳起身,灶房裏已是濃煙滾滾。灶膛裏的火勢很旺。一支蠟燭燃去了一半,燭淚輕垂,灶房裏全是紫薯的香氣。


    想來是紫薯已經蒸好了。


    磨盤邊的天井邊燃著蠟燭,春娘費力的推著石磨,一點一點的磨著泡漲了的黃豆。


    乳白的豆漿從磨眼裏“咕咕”流出。


    燭火在暗夜裏映襯著春娘額頭的細汗。閃閃爍爍,像寒夜的星星。


    春娘瘦了,手腕細小,每推一下石磨,她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拱腰,蹬腿,伸胳膊,然後是長長的出一口氣。


    芙蓉就站在石磨邊,心中酸澀,鼻子哽咽,她本以為,春娘不會管喻夫人的事,喻夫人想吃什麽,又幹春娘何事,可春娘不聲不響,晚上做了活,天還沒亮,便起來張羅這紫薯的事了。


    “春娘——”


    春娘抬起頭,才發現了芙蓉:“這孩子,怎麽起來了,回去睡吧。”


    “春娘,我幫你推磨。”芙蓉欲伸手,卻被春娘給攔住了:“這一點活,我能幹的了,你的手傷著了,不能碰這些東西,歇著去吧。”


    “春娘——我”芙蓉流下淚來,她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對春娘說,可一時間,又找不到一句話能形容此時的心情。


    春娘還是淡淡的,她的表情,就像五六月間,天邊那朵悠閑而輕快的白雲:“有些事,隨著年紀,都過去了。”


    “你真的不恨了嗎?”芙蓉垂頭,問了一句。


    往日裏,她並不敢問。


    春娘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推的石磨“吱吱”的叫,許久,她停下來,掃了一下豆渣,用衣袖揩揩額頭的細汗:“喻夫人想吃紫薯豆腐,正好我也能做,是力所能及的。”


    “我以為,你是不會願意為喻夫人做東西吃的。”芙蓉怯怯的。


    春娘笑了:“隻要他過的好,誰在他身邊,又有什麽關係,如今喻夫人病著,她既然不嫌棄咱們鄉下人家的粗食,那我就盡力多做些,等天亮了,你就送去喻府吧。”


    “恩。”


    滿滿的做了一竹筐的紫薯豆腐,這日的紫薯豆腐因為紫薯放的多些,顏色深沉,聞起來就很香。


    葫蘆的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這豆腐,平日裏他也見慣了這紫薯豆腐的,這一日卻堅持要吃一塊。


    “葫蘆,好孩子,這豆腐是送人的,改天再給你做。”春娘勸葫蘆。


    若在平時,葫蘆要吃什麽,春娘絞盡腦汁也會為葫蘆弄來,這會兒見葫蘆要吃紫薯豆腐,她卻攔住了。


    葫蘆顯的很是不解,卻又沒有辦法,抱著書去學堂的時候,一臉的不高興,用楊老爺子的話說:“昨兒夜裏葫蘆睡覺把臉摔折了嗎?怎麽一臉的倒黴樣兒?”


    樸夫人的馬車已停在了喻府門口。


    尋常時候,她跟著懷海城裏的周太太,許夫人等人,一塊到喻府裏來,或是為了自家的鋪子能得到官府照應,或是因為家裏人犯了什麽事需要開脫,這些人如過江之鯽,知道喻老爺嚴明,她們隻能向喻夫人求情。


    樸夫人在眾夫人麵前,並不出眾。


    如今卻得了喻夫人賞的一支金簪子,且邀請她來府裏吃紫薯豆腐,這對樸夫人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榮耀,甚至,她嘮叨了一個晚上,夜裏做夢,想的也是這事。


    起了大早,好好的捯飭了一回,坐上她家的馬車便直奔喻府而來。


    喻夫人難得起了床,由阿英扶著,坐在前廳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覺得屁股下硌的生疼,便讓阿英幫著拿了兩個棉墊墊在屁股下麵,自己坐在棉墊上,將一塊上好的紅手帕放在桌邊,自己一臉笑意的等著芙蓉上門。


    喻夫人的身子每況愈下。


    甚至,偷偷的吐過好幾次血。


    如今嘴唇還是青紫的。麵色慘白,隻有那雙眼睛雖渾濁,卻靈動。


    樸夫人以及下人們本以為,喻夫人會毫無力氣的躺在床上,沒想到,這一日她卻顯的神采奕奕,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連這日所穿的衣裳,也是精心挑選了的:暗紅色盤金線長褂,紅色盤花坎肩,下襯一條油黑繡明黃碎花的長裙。腳上是一雙深紅色黑邊繡鞋。


    下人們站在廊下議論紛紛:“夫人不會是…….回光返照了吧。大夫們不是說了,藥石無靈了麽?”


    “別瞎說,夫人聽見,要你的小命。”


    另有人道:“怎麽可能是回光返照呢,瞧著夫人要吃要喝的,怕是大夫們看錯了病也是有的。”


    喻府的早飯陸陸續續上來了。


    清脆的芹菜拌木耳,涼拌熟牛肉,木瓜蒸奶包,玉米銀耳粥,廚娘們瞧著喻夫人氣色不錯,將廚房裏一應早飯端了上來。


    光潔鑲黃邊的盤子裏盛著各色各樣吃的,阿英忙上前,為喻夫人盛了一碗玉米銀耳粥。


    樸夫人到底有些拘謹,坐在那兒不敢多說什麽。


    喻夫人移步到飯桌邊,依就將她的紅手帕放在麵前,臉上卻擠出笑來:“樸夫人,怎麽這麽見外呢?來,一塊吃吧。”說著,就示意阿英為樸夫人盛粥。


    往日裏來喻府,樸夫人哪裏受過如此禮遇。


    樸夫人心裏暗想:“莫不是喻夫人病糊塗了,改了本性,一點也沒有往日的囂張跋扈了,竟然勸自己吃東西?”心裏想著這些,麵上卻熱絡起來:“喻夫人真真是客氣了,能在喻府用飯,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隻是沒見喻老爺在家?”


    “他去衙門了,你也知道,衙門裏,事務繁多。”喻夫人輕聲輕氣。


    樸夫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上個月我們鋪子裏賣的那珍珠…….”


    “咳咳,你是說你們賣假珍珠的事?”喻夫人喝了口粥。


    樸夫人尷尬一笑:“那買了珍珠的人來鬧,還好夫人你派人去壓製了,不然,對我們鋪子,可是名聲有損。”


    “那也是你送的那兩箱銀子的功勞。”


    樸夫人又是尷尬一笑:“謝喻夫人幫忙,喻老爺公正嚴明,還求喻夫人多多照顧,聽說,喻夫人想吃紫薯豆腐,都是我們無能,尋遍懷海城,也弄不到手,隻有這白芙蓉能做,隻是,怎麽還沒見她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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