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隻初一向怕他爹,就像老鼠見了大花貓,見他爹追出大門外,隻好先回去了。


    喻老爺雖與芙蓉說過話,但都是有外人在場,說的也都是不輕不重的客套話,如今要單獨跟芙蓉說話,芙蓉心裏倒沒底了。


    車夫是個聰明的,趕著馬車,往前行了一陣,他跟楊波在前麵等著,留喻老爺與芙蓉慢慢說話。


    “芙蓉,我其實是有一件事想問你。”喻老爺試探道。


    “老爺要問什麽?”


    “你會老實回答我嗎?”


    芙蓉不明白喻老爺為何要這樣問,自己也不是一個愛扯謊的人,便道:“老爺放心,我知道的,定然知無不言。”


    喻老爺四下張望了一下,見喻夫人在前廳廊下賞雪,這才裹緊身上的大襖,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神秘的道:“芙蓉,我見這彩色豆腐,做的很是精致,城裏也極少有這麽手巧的人,我想知道,這豆腐是你做的嗎?”


    芙蓉也鬆了一口氣,原以為喻老爺要問什麽高深的問題,原來是豆腐的事,便道:“並不是我做的。”


    喻老爺眼睛裏放出異彩,努力壓製住了,搓著手細細的問:“那是……誰做的,這人……可與你相熟?”


    芙蓉笑笑:“是我們家春娘,她的手很巧,還會繡手帕。”


    “春娘?”喻老爺有些失落,眼睛裏的神彩猶如傍晚落下的夕陽,光彩暗淡:“春娘是你們家的人?她還有什麽親戚?”


    芙蓉細想了想,自從醉紅樓裏把春娘接了回來,並沒有聽春娘說,她還有什麽親戚的,想來春娘也是孤苦伶仃的。


    喻老爺知曉了春娘在醉紅樓灶房裏過了半輩子的事,也有些唏噓。見下人們縮手低頭的,便從袖裏拿出五兩一錠的銀錁子來遞給芙蓉:“這個春娘命途坎坷,十分不易,難得她手巧,這五兩銀子,芙蓉你且收下。”


    芙蓉來送豆腐,自然不是為了銀子,於是推辭。


    喻老爺硬是塞給芙蓉:“不是給你的,就看在春娘的份上吧,天寒地凍的,她也不容易。權當是我的一點心意罷了。”


    芙蓉隻好收下。


    喻夫人在廊下起了疑心,見喻老爺好一會兒沒回去,也不知道在外跟芙蓉說什麽。便係了件大毛的披風,由阿英撐著一把傘,急急而來。


    喻老爺自然不敢再說什麽。


    芙蓉不想讓喻老爺難做,將五兩銀子裝進錢袋子裏,這邊坐上馬車。往石米鎮而去。


    風雪交加,這怕是冬天最大的也是最後一場雪了,鋪天蓋地的卷過來,馬車上全白了,車夫坐在車廂前麵,還沒行到石米鎮。他身上便被染白了,像穿了一身白布衣裳。


    拉車的馬匹倒是跑的歡實,鼻孔裏呼呼的冒著熱氣。


    天太冷。出來走動的人越來越少,多數坐在家裏,或是喝茶,或是吃果子,或是說些笑話。一家人其樂融融,整個鎮子倒顯的冷清。但時斷時續的爆竹聲打破了這靜謐,半空中飛起的火光猶如劃過夜空的流星。五彩斑斕。


    春娘坐在屋裏,拿著花繃子繡手帕,這次繡的是芙蓉花,花開錦繡,一枝上開了三四朵,朵朵綻放,十分生動。


    芙蓉撲撲身上的雪,坐在春娘身邊,拿出五兩銀子來。


    春娘有些意外:“城裏府上還給了銀子?這豆腐不是咱們白送的嗎?”


    芙蓉將喻老爺送銀子的事說了一遍,隻說是給春娘的,務必收下,五兩銀子不少,夠芙蓉一家三個月的開銷了,但春娘臉上卻無喜悅的神色,平時賣豆腐,或得幾十文錢,或得一兩多銀子,春娘都是喜滋滋的,這一次,她卻有點失神。


    花繃子就放在春娘腿上,她停下了手裏的活計,眼望著門口簌簌而下的雪花,雪花映入春娘的眼簾,她的眼睛裏全是晶瑩的白色:“芙蓉,你是說,喻府的老爺親自給的這五兩銀子?”


    芙蓉點點頭:“喻老爺很幫襯咱們,雖說是縣令,但從來不為難咱們這些老百姓。”


    春娘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很快垂下眼簾,想捉起針做活,但紮了幾針,都不盡如人意,心裏煩亂,沒處下針,隻好又一次停了下來,隻撫摸著花繃子上的芙蓉花道:“不過是一點不值錢的豆腐,哪裏就值五兩銀子呢,太客氣了。芙蓉,縣令真的姓喻?”


    芙蓉點點頭,往日裏,春娘並不愛問一些是是非非的事,今兒倒例外。


    茶茶端來一杯甜湯,熱熱的,讓芙蓉喝了暖身子。


    甜湯是春娘做的,裏麵放了玉米仁,還在湯裏打了一個雞蛋,看著金燦燦的,喝一口,直甜到心裏。


    “春娘,你在城裏多年,見過縣令大人嗎?也就是喻老爺?”芙蓉問了一句。


    春娘想了想,咬著嘴唇搖搖頭。


    芙蓉笑起來,以前還聽陳舅舅說,喻老爺是往醉紅樓去的,如今看來,或許是陳舅舅鬧著玩的。


    春娘似乎怕芙蓉看出端倪,又像是自我解脫:“我隻是覺得,這個姓氏,喻,比較少見罷了。所以…….才多問了幾句。”


    芙蓉自然也沒放在心上,隻當是跟春娘閑聊。


    隻是覺得,自從得了那五兩銀子,春娘一直在失神。有一次切菜,她竟然還切到了手指,鮮血直流。葫蘆當時靠在灶房吃蒸紅薯,見到鮮血,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來。


    要知道,春娘是一個極為細心的人。平日裏繡花做活,那麽細膩的針腳她都一絲不苟。


    爆竹聲聲辭舊歲。


    伴著一聲接一聲的炮仗聲,舊的一年跑的無影無蹤。


    如果說這一年春娘有什麽變化,便是她的失神了。


    剛過了年,雪就停了,天氣也開始轉暖,太陽一改冬日裏有氣無力的模樣,它紅漲著臉照在房梁上,房梁上的雪便化成了水,滴滴答答的從瓦上流了下來。


    房前屋後都是雪水,過些時日,雪水也不見了。地上幹燥的很。


    天氣晴朗,一眼能看到天邊的雲彩。


    這日春娘在家曬黃豆,芙蓉才用了飯,就有兩個騎馬的下人跑了來,遞上一份大紅的請帖,打開看時,竟然是陳舅舅與蘇府的小姐蘇真要成親了。


    這可是一個好消息。


    陳舅舅老大不小了,喻夫人還以為他會當一輩子的光棍,沒想到臨了,他竟然抱得美人歸。


    蘇府雖不比往日,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到底也是有頭有臉的。


    陳舅舅一向跟著喻夫人住喻府,這次成親,倒也不能小覷,聽說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到了。


    難得的是,芙蓉也在邀請之列。


    楊老爺子聽到馬蹄聲,恐怕錯過了好戲,忙不迭的跑來了,見大紅喜帖握在芙蓉手裏,探頭要看,大字又不識幾個,便道:“芙蓉,這是怎麽一回事,可有什麽喜事?”


    芙蓉知他大嘴巴,便合起請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喜事。”


    “別瞞我了,我二兒子楊波,這幾日都沒有回來,我聽鎮上的人說,好像是城裏縣太爺家有什麽喜事,要成親的,楊波都忙著做酒席呢,是縣太爺要娶小妾嗎?是不是讓你們一家去吃酒席呀?”


    春娘在一旁靜靜的聽著。


    芙蓉也知道隱瞞不過,便點點頭:“隻是吃酒席罷了。沒有娶小妾的事。”


    這可打開了楊老爺子的話匣子,他抽了口煙鍋子,長長順了口氣,吐了一口煙在請帖上,指指春娘,又指指茶茶對芙蓉道:“若是去那吃酒席,怎麽著也得拿點像樣的禮物,免得讓人家說咱們鄉下人家,不識規矩。”


    春娘倒是讚同:“他大叔說的是。”


    楊老爺子像遇到了知音似的,聲音也歡暢起來:“依我說,反正要帶禮物去的,城裏的飯食肯定很好,少說也有鮑魚燕窩的,咱們鄉下,過年過節也不吃一次,沒的送了禮物,還不讓吃飯的,不如芙蓉你就帶上春娘,茶茶,還有,讓葫蘆跟先生請上一天的假,你們一家子都去,吃他個肚兒圓,怎麽著也得把禮物的錢吃回來不是?”


    楊老爺倒是操碎了心,見春娘低頭忙著做活,也不說去城裏的話,便又接著道:“春娘,聽我二兒子說,城裏如今變化很大,天暖和了,人來車往的,很是熱鬧,你也應該去見識見識,成天窩在院子裏做活成什麽樣子?你們給了禮物,應當去吃飯的,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春娘笑笑,搖搖頭拒絕了:“這種事,還是讓芙蓉去吧,我一個婦道人家的,還是在家裏的好。”


    若這事攤在王嬸子身上,王嬸子不去,楊老爺子定然會拍腿而起:“不識相的老婆子,讓你去吃個飽飯,你還不樂意。”


    隻是在春娘麵前,他不敢放肆,想來想去,也不能勉強春娘,便又勸芙蓉:“去那的時候留點心,若遇上什麽好吃的,就偷偷的裝一點在衣兜裏,回來也讓春娘跟你那貪嘴的弟弟嚐嚐鮮。”


    這主意,也就楊老爺子能想的出來。


    芙蓉自然是無視的。


    春娘不願意:“芙蓉,人家來了請帖,是瞧的起咱們,咱們雖說是小門小戶,可不好連吃帶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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