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睡眼朦朧的在灶前歪了一會兒,便“呼哧呼哧”睡著了。


    灶膛裏的火“呼呼”的噴著紅紅的火苗,火苗的熱氣噴在葫蘆臉上,他也毫無察覺。


    等咕咕翻滾的白豆漿滾過三回,撇去一層一層的浮沫,便可以點鹵做豆腐了。芙蓉趁著空當,跟抱麻袋一樣,把葫蘆抱回屋裏,這才轉身回到灶房。


    院子裏漸漸的有了些許亮光,太陽才從山那邊爬上來,夏日早上一瞬間就跳躍出來的太陽,這會兒如一個彎腰咳嗽的老人,慢吞吞,顫巍巍,許久,才露出了臉,臉卻已漲紅。


    又有兩大塊豆腐成型了。


    乳白色的豆腐盛在木盒子裏,又軟又彈,聞一聞,全是豆香味兒。


    做豆腐之前,先要挑撿黃豆,春娘總會把黃豆倒在一個竹篾編的淺口簸箕裏,仔仔細細的給挑一遍,過扁的黃豆,發黑的黃豆,個頭太小的黃豆,都被春娘挑了出來,這是不能用的,所以做出來的豆腐,口感醇滑,沒有一絲異味。


    春娘雖手巧,到底不愛拋頭露麵,賣豆腐的活計,又交到了芙蓉手裏。


    每天早上,雄雞叫過,太陽初升,用完早飯,芙蓉便挑著豆腐,踩著晶瑩剔透的雪,“哢嚓哢嚓”的往鎮上去。


    半天下來,挑去的豆腐倒也能賣一兩半兩的補貼家用。


    年關近了,集市上買年貨的人又多了,春聯,煙花,香燭用品到處可見。


    買年貨的人三三兩兩,或是縮著手,或是探著頭,各人手裏提著籃子。找尋著自己要買的東西,在各個小販麵前停留下來議價。


    鄭家娘子的肉鋪子還沒關,她係著一件藍底白花的圍裙,頭上插著一支素銀簪子,手裏提著她的剁骨刀,這會兒正上下揮舞的忙碌。


    抬眼間見芙蓉遠遠而來,便將剁骨刀插在大案子上,將一雙手在圍裙上抹抹,又放在嘴角嗬了嗬,一臉笑意的招呼起來:“芙蓉。又賣豆腐呀?”


    芙蓉將挑子放在鄭家娘子肉鋪子前,也嗬了嗬手,見肉鋪子新上的肉已賣了一小半。想來是年關生意不差,便笑說:“你們也快關鋪子歇息了吧,一年到頭的,你跟鄭屠也難得能歇息幾天。”


    “誰說不是呢。”鄭家娘子隔著案子遞了張凳子出來:“銀子是掙不完的,如今有吃有喝。不錯了,現下出來賣肉,風冷雪冷的,幹著活兒,一雙手還凍的發酸呢。”


    芙蓉接過凳子又放了回去,搓著手道:“站著好了。站著還能跺跺腳,倒暖和,不敢坐下。”


    鄭家娘子笑笑:“說的也是。不過芙蓉你呀,也太賣命了些,平時見你來往城裏販賣東西的,怎麽這會兒還賣上豆腐了,做豆腐一點也不比賣豬肉省事。怕也得起早貪黑呢,你一個姑娘家。唉。”


    芙蓉揭開豆腐上蓋的細白布,將細白布折上一個角兒,露出白嫩又熱乎的豆腐來:“沒辦法,家裏需要過活,總得找掙銀子的門路。還好春娘巧手,這豆腐也是她做的,我不過是出來吆喝兩聲。”


    鄭家娘子探頭看看那些蹲在街邊賣菜的小販,筐子裏也不過是些大白菜,粗芹菜,一個個沒了精神,像是凍壞了一般,或是裹著厚棉襖,或是抽著煙袋子,個個眯著眼,縮著腦袋等買菜的人上前。筐子裏的菜也被凍的硬邦邦。


    “不如,你就站在我這豬肉鋪子門口賣吧,也能省些吆喝,我這鋪子,算是老鋪子,來割豬肉的人不少,隨便帶些豆腐回去,你也就賣完了。”鄭家娘子寒暄了幾句,依舊拿起她的剔骨刀,扔了兩個豬棒骨到案子上,十分麻利的做起活來。


    芙蓉畢竟在豬肉鋪子上過工,也不跟鄭家娘子客氣,且在鋪子裏,至少有擋風的地方,比蹲在街邊賣菜要暖和多了,風雪不饒人,能擋一下自然是好的。


    到晌午,鄭家娘子的豬肉已賣幹淨了,收拾案子,又擦了擦刀,將餘下的一點豬皮包了起來,放到自家的平車上,然後才從案子下拿出一截子豬肥腸來:“芙蓉,我知道你手巧,會做這個,豬皮就不給你了,你家都是小孩子,豬皮硬實,做出來的菜彈牙,別把葫蘆的牙給累掉了,肥腸你拿回去做著吃吧。”


    芙蓉接過肥腸,用油紙一裹,放到挑子另一頭的空盒子裏,隻是挑子另一頭,還有五斤多的豆腐沒有賣完。


    鄭家娘子從匣子裏摸出幾文錢來:“芙蓉,剩下的豆腐我都要了吧,反正我跟鄭屠今年也沒準備豆腐呢。”


    芙蓉知道鄭家娘子是想幫襯自己的生意,可是冰天雪地的,她賣豬肉也不容易,於是拿起小切刀,順著中間切了一半遞給鄭家娘子:“成日的吃你們家豬肉,這塊豆腐,算我送的,你跟鄭屠先嚐嚐,若是喜歡吃,以後常來吃就行了,不收銀子。”


    鄭家娘子生性豪爽,直來直去,見芙蓉不收那幾文錢,倒也不多推讓,裹了豆腐,又探頭看看,順便幫芙蓉吆喝兩聲。


    芙蓉將餘下的一點豆腐用細白布裹好,然後挑起擔子道:“我來回轉轉,隻有這一點豆腐了,賣不了就回家去了,還得準備晌午飯呢,你也快關了鋪子回家暖和一會兒吧。”


    二人正說著話,便有一個少年自東向西而來,手裏提著一個酒壺,喝的暈頭轉向,腳下不穩,一頭栽到芙蓉的挑子上,芙蓉沒留意,身上的挑子晃了起來,少年倒也聰明,牢牢的揪住挑子上的麻繩,芙蓉倒在雪地上,那塊豆腐也掉了出來,摔成兩半。少年也倒地了,倒還沒忘抓住挑子。從他嘴裏噴出的酒味兒差一點熏的芙蓉吐出來。


    少年穿一件湖藍色棉袍子,袍子外罩著一件米白色馬褂,馬褂上有福字團花紋,而他腰間係著一個朱紅色的香袋,一個暗金黃色的錢袋,另有一塊水滴狀的玉佩,玉佩下墜著黑色的流蘇。


    看這打扮,至少是個貴公子。隻是這貴公子喝醉了,手裏的酒壺扔在兩丈遠的地方,酒壺裏剩下的酒咕咕的往外流,聞著噴香,而其中的辛辣味道直逼腦門,想來是好酒,鄭家娘子怕糟蹋了東西,便將酒壺扶起來,又塞到少年懷裏:“真是造孽,大雪天的,喝這麽醉,差一點給芙蓉傷著。”


    芙蓉由鄭家娘子扶著起來,還好雪厚,並沒有劃傷,隻是一隻腳卻扭到了筋,顯的有些不靈便了,輕輕一用力,便覺疼的鑽心。


    摔成兩半的豆腐,像是無辜的孩子一般,本來白白淨淨,如今上麵卻沾了雪花,還有街上的泥點子。想來是賣不成了。但想著這豆腐都是春娘點燈熬夜做出來的,芙蓉又不舍得扔,便撿起來,吹去上麵的雪,小心放在挑子裏。


    少年抱著酒壺,低著頭,微微晃悠,嘴裏含蓄不清的嘟囔道:“我好…….想你……你為何要離開……我……讓我抓不著你…….”


    鄭家娘子歎了口氣,給芙蓉拍拍身上的雪:“你先回吧,家裏人還等著呢,這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怕是又喝醉了,唉,或許是被人拋棄了,瞧著也可憐的,一會兒我把他扶起來就是。”


    芙蓉重新挑起挑子,一瘸一拐的準備回家,褲腳一動,就覺得被人抓住了,低頭瞧,少年已抱住了芙蓉的腿:“你去哪?為什麽要走?”


    芙蓉試試拔出腳來,卻是徒勞,隻好放下挑子,蹬了蹬那少年:“我要回家了,你的酒壺在懷裏呢,不要摟著我的腿。”


    少年麵色漲紅,眼也不睜,埋頭嘟囔:“你就是……酒壺,酒壺別跑。”


    好吧,雖然芙蓉沒有多少姿色,也談不上凹凸有致的身材,不過是別人有一個鼻子兩隻眼睛,她也一樣沒少罷了,但當眾被少年摟著腿,被叫做酒壺,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便用力一蹬,給少年重新蹬坐在地上:“我不是你的酒壺,你認錯人了。”


    “凶婆子。大酒壺。”少年抬頭嚷了一句。


    鄭家娘子嚇他:“再不讓芙蓉走,她可是有小切刀的。”


    “我還有大切刀呢。”少年抬頭。


    芙蓉聽這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的聲音怎麽這麽耳熟呢。低頭一看,果然狹路相逢,念叨誰,誰就會出現:少年臉上那得瑟的表情,還有溫潤的唇,白淨而發紅的臉,芙蓉伸出手來,指著少年:“原來是你――”


    鄭家娘子笑:“原來是熟人,這人是誰?住哪?不如雇個驢車,送他回去,我瞧著,他喝的沉沉的,在雪地裏呆著,也不是法子。”


    芙蓉左想右想,卻想不出這人叫什麽,住哪裏,也難怪,芙蓉從來沒有問過他,他也從來沒有說過。


    芙蓉隻得尷尬的蹲下,耐著性子問道:“喂,你叫什麽?家住哪裏?”


    少年摟著酒壺,又用一手摟著芙蓉的腿:“我住哪裏?關你什麽事?大酒壺。”


    芙蓉無語。


    鄭家娘子笑:“他喝多了,自然分不清家住哪裏,這可如何是好。”


    “我餓了,快給我弄吃的。大酒壺。”少年嘟囔。


    芙蓉想來想去,指了指前麵不遠的酒樓對鄭家娘子道:“不如,把他放到前麵的酒樓裏,點上兩個菜給他吃,他吃完就睡,睡醒了,自己自然知道回家。”


    鄭家娘子也覺得這法子好,隻是還沒動手扯少年呢,少年就不願意了:“想扔下我,不行,我要吃豆腐。”少年指著芙蓉挑子裏的豆腐。


    芙蓉沒轍了。看來這少年是跟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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