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子來給芙蓉家送幾條釀糟魚,說是楊波在縣裏學廚的師傅送的,糟魚自清康熙三十四年間就已在製作,魚體完整,骨爛如泥,肥而不膩,是老百姓的最愛,在過去,拉車挑擔或做小買賣的貧苦人,往往打上二兩酒,買一包糟魚,蹲在酒樓門口,飲酒,吃魚,談天說地,就是負債賠錢的時候,也會賒了酒跟糟魚,以此借酒澆愁。


    自古以來,糟魚便常出現在老百姓的飯桌上,如今廚工技藝越發精良了,做出的糟魚更是色味俱佳,連葫蘆這樣的小孩,也能輕而易舉的吃上一兩條,因魚刺好除,所以不怕卡住。


    芙蓉倒是第一次吃這糟魚,看著醬黃多汁的,咬一口,還有些彈牙,味道確實是好,便問王嬸子道:“楊波在縣裏學手藝學的如何了?最近總看他在忙呢。”


    “聽楊波說,那縣裏的師傅,倒是個好人,教楊波手藝,毫無保留的,又有耐心,有時楊波回來,他還讓捎帶些吃食,這糟魚就是他給的,雖說不是什麽金貴東西,但咱石米鎮怕買不著呢。你們多吃些。”王嬸子說著,拉起葫蘆的小手道:“我瞧著葫蘆又高了些,先前做的鞋子還能穿嗎?要是小了,我再給他做兩雙。”


    “我都沒留意葫蘆長高了。”芙蓉苦笑。


    葫蘆撇嘴從西屋裏拎了一雙布鞋出來,遞給王嬸子說:“嬸兒,你看,腳指頭都鑽出來了。”他說的腳指頭鑽出來了,指的是鞋子破了一個洞,原來他的腳果然大些了,芙蓉還以為,這雙鞋是先前小狗咬壞的那一雙。果真是大意了。


    “聽秀花跟我說,你如今跟那神婆子走的近?不是嬸背後說人壞話,咱都是老老實實的莊稼人,風裏來雨裏去的,刨田吃飯,神婆子據說通靈招鬼的,跟咱不是一路,你可別走錯了路。”王嬸子滿臉憂愁的,她一直當芙蓉是閨女,所以說話也懇切。


    想來王嬸子定是聽到了什麽。才會這麽勸自己,芙蓉見隱瞞不下,就將神婆子托自己說親的事跟王嬸子簡單說了一下。王嬸子聽了直搖頭,這神婆子一向呼風喚雨的,哪裏是小老百姓敢招惹的,趙老四人雖不錯,對鄉親也熱心。她倆的事自己也聽聞一二。可中間夾著柳氏,這事就棘手了。


    三個寡居的人,正是難舍難分的時候,若是芙蓉中間沒調停好,人命都可能出,石米鎮又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先前有家男人被征去服兵役,說是死在南方戰場上,那家女人守了十幾年。便帶著孩子改嫁了一個屠戶,後來這家男人竟然沒死,活著回來的,二人爭這女人爭的頭破血流,最後屠戶舉起砍骨刀。真把這男人給砍死了。


    王嬸子提起過往的事,還是心有餘悸。芙蓉滿打滿算不到十六,摻和這三個人的事,能有好嗎?如今雖日子不富裕,但也算平靜,若招惹了柳氏,柳氏高興則罷,若柳氏不高興,何秀花就不高興,何秀花不高興,還不把家裏整的雞犬升天,於是又苦口婆心起來:“芙蓉,你可不敢管這事,若你有個三長兩短,葫蘆怎麽辦?茶茶怎麽辦?總不能讓茶茶賣了自己去養活葫蘆吧?”


    葫蘆聽王嬸子越說越悲痛,也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便插嘴道:“就是啊,姐,你三長兩短,小狗怎麽辦?雞怎麽辦?”


    茶茶本來吃著糟魚,心情還算不錯,聽王嬸子念叨了幾句,不知怎麽的就心裏難過,流下淚來,一個勁拿手抹著,家裏的變故,讓這個小姑娘有一顆敏感的心,才過些安生日子,她可不想再遭受什麽無妄之災了。


    可是芙蓉答應了神婆子說要考慮這事,答應的事,總不能言而無信,如今能做的,隻有能拖就拖了。


    神婆子說過,這個忙,芙蓉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從那天後,神婆子果然不辭辛苦的往芙蓉鋪子裏跑,有時候誇讚芙蓉的衣裳做的好,有時候誇讚芙蓉的茶泡的香,雖然不提趙老四的事,但芙蓉也猜的出來。


    這日收了工,芙蓉見院裏的梧桐樹上有一隻知了褪去的殼兒,想來石米鎮這個地方有知了呢,知了又稱爬叉,黑老哇哇,伏娘,知了猴……幼蟲生活在土裏,吸食植物的根,成蟲吃植物的汁,因不經蛹的時期而變為蟲,同禪出自佛家,故稱為知了。


    芙蓉重生前,雖沒吃過糟魚,卻吃過知了,聽說富含蛋白質,肉質細嫩。石米鎮的人,往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沒見什麽人捉知了的。這倒是個機會。


    天黑時,芙蓉點上根蠟燭照著亮,讓茶茶提著個罐子,罐子裏裝些水,然後帶著弟妹出門,沿著牧羊河邊的灌木,楊樹,一棵一棵的照著找,如今天涼了些,知了少了,但一根蠟燭的功夫,還是捉了半罐子。


    葫蘆見知了張牙舞爪的,不敢摸,知了這東西,前後有爪,攀爬能力強,在地下呆幾年,爬出土後就靠著爪子上樹蛻變的,所以罐子裏才放些水,這樣知了掉進水裏,無法爬出罐子,也能洗的幹淨。


    一聽說芙蓉要炒知了,葫蘆驚奇不已,踩了個小板凳圍著鍋沿站著,芙蓉先把知了洗淨,然後給大鍋裏倒些油,油開倒入知了,翻炒幾下,隻需加幾勺鹽,便又香又嫩。


    葫蘆,茶茶算是第一次吃知了,這東西賣相雖可怕了些,但吃起來還算順口,咬著脆生生的,楊老爺子放羊回來,聞著芙蓉家的香氣,便爬上梯子瞅了瞅,可香氣很濃,就是不見她們家做了啥好吃的。心裏癢癢,讓王嬸子來看看。


    芙蓉拿個碗,給王嬸子盛了大半碗,讓她端回去嚐嚐鮮。


    王嬸子自然不敢吃這個東西,倒是楊老爺子膽大氣粗,自己一個人把大半碗的知了全吃了,享受的很,睡覺前都哼著小曲道:“先前石米鎮災荒,差點連樹皮吃了,就是沒人敢吃這玩意,芙蓉這閨女,倒是古靈精怪,還知道炒來吃。”


    誰知第二天天不亮,芙蓉就聽到楊老爺子家哼哼唧唧的,不多時,趙老四提著藥箱子來了,芙蓉尾隨進去,看見楊老爺子,差點嚇死,那還是楊老爺子嗎?臉上腫大,脖子通紅,連手上都是紅疙瘩。


    趙老四看過了,說是吃錯了東西,也就是現在常說的過敏反應,芙蓉才想起來,知了雖富含蛋白質,但卻是異形蛋白,有些對蛋白過敏的人吃了,輕者全身癢,重者可能休克,想來楊老爺子就不幸中了槍。


    趙老四開了藥,叮囑王嬸子煮上,說是喝了藥就會好了,楊老爺子癢的難受,又不敢抓,躺在那眯著眼哼唧,見芙蓉來了,便氣鼓鼓的說:“芙蓉,你是想害死我哪,我這活大半輩子了,還沒受過這罪。”


    “哪裏怪芙蓉,還不是你自己嘴饞,讓我去要來你吃,自己又不忌嘴,大半碗全下肚了。”王嬸子在一旁替芙蓉鳴不平。


    “就你話多,我這臉,腫的我自己都認不得自己了,你還不趕緊的燉藥去。”楊老爺子自知嘴饞害了自己,便將頭扭到一邊,不再說話。


    “趙叔,你來我家一趟吧,我有些事找你說。”芙蓉見眼下是個機會,神婆子跟柳氏你死我活的,就算自己攙和,也得先聽聽趙老四的意見才是。


    “你家小孩也吃壞了?”趙老四道。


    “不是吃知了的事,是別的事呢。”芙蓉說著,將趙老四請到了自己家。趙老四提腳進院,才發現自己的褲子下麵開了縫,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掩蓋,葫蘆站在門口發癔症,見來了生人,一個機靈喊了出來:“你的褲子爛了……”


    趙老四的臉瞬間紅了。


    原來神婆子說的沒錯,她跟柳氏搶著給趙老四洗衣裳,爭來爭去的,趙老四的衣裳都爛了。


    給趙老四倒了碗茶,芙蓉把神婆子的意思說了說,然後問他:“趙叔,這事,你看呢?”


    “不瞞你說。”趙老四一臉悲情:“可不敢招惹這兩個人了啊,如今我正常的日子也沒法過了,你說柳氏,這是三天兩頭的往我家跑,說自己有病,要瞧大夫,我給她看了診,脈象沉穩的很。比碼頭上扛麻袋的漢子身體都壯實。”


    “趙叔要是不喜歡,讓她別去就行了啊。”芙蓉道。


    “她哪裏聽勸呢,說什麽,腿長在她身上,她愛來就來,愛去就去。誰也管不了。”趙老四搖搖頭:“我現在得空便去後山上采草藥,家都快不敢回了。不過,你江嬸兒說的在理,還是趕緊把這事扯清了吧。”


    “江嬸是誰?”芙蓉聽著這稱呼怪陌生的。


    “江嬸,就是神婆子,神婆子就是江嬸。她娘家本姓江,剛嫁到咱石米鎮時,大家都說,江家小媳婦很是俊俏呢,後來做了神婆子的營生,大家就開始喚她神婆子,把她原來的姓名,倒忘幹淨了。”趙老四說起神婆子江嬸,臉上才算有了喜氣:“也不怕你笑話,我跟你江嬸,做了一輩子的鄉鄰,本打算就這樣算了,老頭老臉的,弄什麽結親的事,倒讓人笑話,隻是如今鬧出來個柳氏,我也想著,不能平白耽誤人家一輩子,是時候給個名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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