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子家本有半畝自留地,說是自留地,也就是土地較為貧瘠,當初給各家各戶分田地的時候,這自留地並未算在裏麵,而自留地本身不大,不好耕種,所以一般都是種些大豆,紅薯什麽的,而種玉米的季節,便可以給自留地種些芝麻了。


    王嬸子家的自留地裏,不能用耬車耕種芝麻,楊波就先用鋤頭,給地裏刨出四排淺坑,王嬸子跟在後麵,像撒玉米種子似的,把芝麻粒順著淺坑撒了,又把土蓋上。地方不大,一會兒功夫就弄完了。


    楊老爺子放羊回來,見葫蘆正站在大門口吃饅頭,饅頭上黑乎乎的一層,他吃口饅頭,又吃口那黑的,楊老爺子好奇,就問他:“葫蘆,你吃的那是啥?”


    “是韭菜糊,我姐做的。”葫蘆說,這韭菜是芙蓉從後山拔回來的,剁碎後搗一搗封進了壇子裏,葫蘆急著想嚐嚐味,正好今兒蒸好了饅頭,就著韭菜糊吃,味道正好。楊老爺子見葫蘆吃的香,有些羨慕,他雖在石米鎮呆了半輩子了,也吃過韭菜,可這韭菜糊,他卻沒吃過,回到家後,把羊趕進圈裏,左思右想,實在沒忍住,就到廚房裏摸了個碗,端著進了芙蓉家的院子,芙蓉剛把蒸好的饅頭從鍋裏拿出來,放在小鍋蓋上晾著,見楊老爺子來了,倒是稀奇,這陣子楊老爺子對自己家的態度雖好了一點,可主動到自己家來,倒是出乎意料,況且手裏又端了個碗。於是問他:“是醬油沒了嗎?還是要倒點油?”


    “姐,他想吃咱們家的韭菜糊。”葫蘆喊了一聲,把嘴吧嗒的更響了。


    芙蓉不相信楊老爺子是來倒韭菜糊的,這東西又不是什麽稀罕物件,楊老爺子卻臉上一紅,把碗伸到芙蓉麵前說:“還有嗎?給我……弄一點……嚐嚐。”


    “有……有……做了一壇子呢,怕不好吃,所以也沒給你們送,我這就給你們舀一點。”芙蓉從鍋邊拿了個勺子,給楊老爺子舀了大半碗,然後淋上些香油,聞著便又辣又香,想著王嬸子跟楊波去田裏幹活了,怕是沒蒸饅頭,而這韭菜糊要配上剛蒸好的饅頭才最好,因為剛蒸出來的饅頭,軟的很,蘸著韭菜糊,很是下肚,芙蓉找了個大海碗,給楊老爺子裝了三個饅頭說:“我蒸的不好,還是王嬸子教的,配著韭菜糊吃吧,要是吃著好,回頭再來壇子裏舀。”


    楊老爺子臉上更紅了,芙蓉年紀不大,卻很大方,這更讓他想起以前自己的小氣,怪難為情的,葫蘆見楊老爺子一手端著韭菜糊,一邊端著仨饅頭,就湊過去問:“我一次能吃一個饅頭,你一頓能吃幾個?”


    “葫蘆,別沒規矩,吃完了饅頭,回來喝點米湯。”芙蓉把葫蘆叫了回來,拿毛巾給他擦擦嘴角的韭菜糊,然後盛了半碗米湯給他。韭菜糊鹹了些,葫蘆喝完半碗米湯,伸著腦袋還要,芙蓉便又給他盛了半碗,要放在去年,是萬萬不敢給他喝的,那時候他還尿炕,過了一個年,葫蘆倒長大不少,至少,晚上喝的茶水,米湯多,也不會尿炕了,每回有了尿意,他都會叫人。這倒省了洗尿布跟拆洗被褥。


    芙蓉晾好了饅頭,跟茶茶端著半碗酸白菜,一鍋米湯,搬著小板凳坐在石磨邊用晚飯,這酸白菜還是冷天的時候芙蓉醃下的,在醋裏泡的久了,吃一口都酸的差點流眼淚,茶茶卻偏愛吃酸的,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來,芙蓉光看著就牙酸,於是回屋裏,用筷子挑了些韭菜糊吃。


    天還早,有幾隻蜻蜓飛進了院子裏,有的臥在豆角架上,有的趴在番茄上,葫蘆忙著去捉蜻蜓,卻又總也捉不住,跑來跑去的,倒是把青番茄蹭掉了幾個。


    這蜻蜓本是下雨前容易有,這天剛放晴,怎麽突然飛出這麽些蜻蜓,倒讓人奇怪。莫不是又要下雨了?可地裏的莊稼剛長到小腿高,再下雨,莊稼可要泡在水裏了。


    “娘做活做慣了的,況且楊波跟著她,做活做的也快,我們就三畝田,讓娘跟楊波去幫著種種,不就行了,又不是種玉米,一個坑一個坑的刨,這回是種那芝麻,有個差不多就行了。”王嬸子家傳出楊康的聲音。


    “前一回種玉米沒種好,你們賴到你娘頭上,跑到這來訛銀子的,這回又來喊著,讓你娘跟楊波去幫你家種芝麻,你沒長手,你媳婦沒長手,你丈母娘不也在你家嗎?活都讓你娘幹了,你們三個人幹啥?天天在家吃?”楊老爺子聲音很高,嚇的一牆之隔的葫蘆縮著個頭,不敢亂跑了。


    芙蓉端著碗,一麵喝著米湯,一麵往王嬸子家去,幾隻蜻蜓也趴在她肩頭,跟著去了,楊老爺子此時正坐在院子裏,一隻手搖著蒲扇,一隻手拿著個饅頭咬著,對麵站著楊康跟何秀花,聽他們說話,怕是楊康又來找王嬸子幹農活的,隻是楊老爺子說什麽也不答應:“我瞧著你們天天吃那什麽,燒雞,鴨子,鹵肉的,引的石米鎮的狗都往你家門前尋骨頭,還指望這點田做什麽?再說,我養這幾隻羊,一時半會兒也賣不了,把田給你們種壞了,我拿什麽賠?”


    “爹你說這話就不對了,我家吃什麽燒雞,鴨子,鹵肉,那是我娘的銀子,我們吃我娘的,怎麽爹,你還不高興了,你不高興,你讓楊康掙銀子哪。”何秀花也生氣了。


    “楊康現在是你家的人,他掙不掙銀子,你問他,問我,我哪裏知道。”楊老爺子咬了一口饅頭,恨恨的說:“反正兒子有了媳婦,也不聽爹娘的了,你們有手有腳的,幹個活也累不死,倒是楊康,你就一個娘,早晚累死了她,你就好嚎喪了。”


    “不幫我們做活就不幫,何必說這麽難聽,楊康,走。回家吃醬大蝦去,活該一些人,天天吃饅頭蘸稀屎。”何秀花撕破了臉,說話也難聽起來,她說的屎,實際就是楊老爺子吃的韭菜糊,看上去黑了一點罷了,她的嘴倒也夠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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