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裏的水剩了個底,茶茶熟練的拎上木桶,在木桶把兒上係一條粗繩,打個節兒,綁的死死的,去院裏的井台擺一擺木桶,木桶就穩穩當當的下到了井裏,這樣就能從井裏打到水了。這口井位於石磨邊,原先是爹娘挖的,一是為吃水方便,二是以前經常磨些豆腐,把井挖在石磨邊,就省了來回提水的辛苦。


    茶茶從井裏打上來一桶水,她個子小,累的臉通紅,芙蓉趕緊跑過去接住,提起木桶就進了小屋,把水倒進缸裏,又把木桶提出來,石米鎮吃水就是這樣,一次打好幾桶,倒在缸裏,慢慢吃。不然打一桶,又要燒火做飯,又要刷鍋喂豬,有時候還得洗洗衣裳,根本不夠用,來回係繩子收繩子的,倒麻煩。不如一次打一大缸的水,怎麽著也夠用個三五天的。


    芙蓉本想學著去井沿打水,試了一回,總也擺不好木桶,木桶撞在井台上一直響,茶茶笑起來:“姐,你身上剛好,別累著了,過去是爹打水,爹娘去了後,我就學會打水了,這打水雖然看著簡單,裏麵也有不少門道咧,你看我打水之前,都是先搖一搖木桶上的繩子,就是怕磕著碰著木桶,買個木桶,省著點使,能使好幾年。”


    “以前……我也會打水的吧?”芙蓉被說的不好意思了:“好久沒打水了,手生的很。”在芙蓉看來,這從井裏打水,或許就跟賣油翁往瓶子裏灌油一樣,就是個手熟。


    茶茶一麵打水,一麵擦擦頭上的汗:“以前,姐,你也不打水的,你身子一直弱,爹娘都是讓你躺那兒,打水的活,是不敢讓你幹的。別閃著腰。”


    芙蓉本想逞逞能,沒想到這麽快露出了尾巴。不會打水,隻能提水了,一連提了四桶,累的頭上也冒了汗,剛才的兩個燒餅都快消化完了。


    還好茶茶係上圍裙,準備做晚飯了,芙蓉這半天都是茶茶侍候,弄的跟當了皇太後似的,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可這個家的擺設,自己又不熟,總不能做個飯,還問茶茶,平時添多少水,下多少米,炒什麽菜,放多少鹽,或是柴在哪,醬油在哪,隻能先熟悉幾天了。


    茶茶給大鍋裏添上水,放上籠屜,從小饃筐裏拿了幾塊粗麵饃,糊餅子擺在籠屜上,蓋上草氈子,坐在灶前燒起了火,本來想炒個素菜,小芹菜或是土豆的,一扒菜籃子,發現裏麵空空的,隻剩下前些天的幾棵蔥,葉子都黃了,茶茶歎口氣,把灶裏的火燃的更旺:“姐,今兒晚上咱就將就將就吧,蘿卜條子是王嬸子端來的,咱吃完了,我也不會做醃菜,改明到鎮上買點芹菜,咱炒芹菜吃,那菜省油。”


    “咱家就一二百文小錢,能吃饃就行了,至少還耐饑,菜還是以後再說吧。不定啥時候,路過誰家的菜園子,我去偷兩棵就行。”芙蓉說完,又後悔了,原來的芙蓉是個病秧子,這不假,但總不至於還是個小偷吧,說出這樣的話,臉皮是得多厚。


    還好茶茶不計較,隻“噗”的一聲笑了:“姐,從沒見過你偷東西咧,咱鎮上吃不上飯的,也多,時不時的,也有偷東西的,遇上好人家,就不吭聲,遇到脾氣大的,捉住小偷,打的可慘了。不過現在鎮上的米麵都貴了,挑擔子賣菜的,以前胡蘿卜五文錢一斤,現在都漲到七文了。各家各戶都自己種些,雖然沒有賣的種類多,也能炒炒下飯。”


    在芙蓉的記憶裏,好像不是這樣的呀,電視上那些公子哥,一聽戲就是幾十兩,賞給戲子的錢,也是用筐子抬著,一串串的往戲台上扔,能把唱戲的砸死,就連出家的和尚吃頓豆腐,花生米,也得二三兩,那些為官的,每次得的銀票都是幾萬兩,幾十萬兩,怎麽石米鎮這,銀子行情不是這樣的?胡蘿卜七文一斤,已經貴的讓茶茶直咋舌了,就算做一桌子胡蘿卜,那也花不了一百文。自己果然是電視看多了,以為銀子就跟呼吸似的,啥時候想喘氣,吸一吸鼻子就來了。


    日子艱辛,世道艱難,聽茶茶說,石米鎮白家村的人,有一半都遷走了,以前白姓在村裏是大姓,連村長都姓白,現在白姓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但凡有點家底,有條出路,都會出去闖一闖,窩在石米鎮種田,三五年的,也長不出一季莊稼來,可人總不能三五年才吃一頓飯。


    “那咱家怎麽沒有遷走?”芙蓉揪著一條麥稈在手上繞。


    “咱家人少,又窮的很,這草房子,連二兩銀子也賣不到,就是能賣個幾兩銀子,咱還得雇車馬的,收拾包袱,咱爹這一輩兒,沒什麽親戚,就是走,咱也沒地方去呀。反正爹娘也埋在石米鎮。”茶茶站起身,把草氈子掀開,按一按糊餅子,還是硬邦邦的,不過這糊餅子就是這樣,做的時候,把玉米麵,紅薯麵活在一起,趁著火大,拍成巴掌大小,比燒餅厚一些,然後貼著鍋邊蒸,剛出鍋的時候還軟一些,等涼了就硌牙,就算放鍋裏熱一熱,還是硌的腮幫子疼。


    茶茶把糊餅子,饃撿出來放在筐子裏,想著沒什麽菜,就問芙蓉:“姐,咱今兒晚上喝稀飯還是熱水?要是你想喝稀飯,我就攪半碗白麵糊倒進去燒燒。”


    燒稀飯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以前在石米鎮,挨家挨戶的,早晚都喝稀飯,配著饅頭吃,半鍋稀飯,也不過隻需要半碗白麵糊,如今光景不像以前了,吃的饃都是雜糧的,喝稀飯倒成了奢侈的事。


    “別攪麵糊了,咱今兒晚上就吃糊餅子,喝熱水就行。”芙蓉咽了口唾沫,直勾勾的盯著饃筐子,好像她不是餓了兩三天,而是餓了兩三年似的,再餓上兩天,連饃筐子都能吃了,也說不定。也顧不上氣節跟禮義廉恥了,趁茶茶舀水的功夫,芙蓉趕緊揪了口餅子塞在嘴裏,還沒嚼,聽到大門口一陣“砰砰”的敲門聲。嚇的芙蓉咕嚕把那口餅子直接咽進了肚兒,不會是,傻子家又來找媳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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