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朗的天空。


    陽光像爛漫的流金,照耀在甲板、海麵,以及一切它所能達到的地方。信天翁或是白頭鷗之類的海鳥從高空中劃過長長的飛行軌跡,仿佛淺藍背景上幾點淺灰色的瘢痕。


    海風和浪潮的聲音是永不停歇的進行曲,晝夜不息地回響在人們的耳邊,入目所及,陸地的邊際早已消失在視線之外,微風吹泛的海浪反射出無數碎金。


    被水手擦洗得幹幹淨淨的鬆木甲板上,迎著撲麵而來的濕鹹海風,一個幹啞如板鴨的男聲用唱讚美詩般的語調大發感慨:


    “歐歐,這趟出海的運氣,真是見鬼的棒極了!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啊……”


    “――嘔……”


    “可憐的法師先生,已經離岸至少三天了,您的暈船還沒有好嗎?這簡直太令人遺憾了……我在以前的安德烈寧號上見過很多您這樣的法師,他們在陸地上無所不能,到了甲板上之後,就連一個法術都釋放不出來啦……不得不說,這實在有些有損您男子漢的風采,尤其是同船而行的還有三位美麗的小姐的情況下……”


    被戛然打斷的即將抒發而出的詩歌,說話者轉而用快速而咬字清晰的語言攻擊,將可憐的暈船者拉入更加悲慘的境地。


    可憐安德烈從出海第一天以來,已經整整瘦了下了近二十斤,習慣性嘔吐和虛弱導致的暈眩,令他扶著船舷,連身體都站不直,光遑論對這番攻擊進行回應。


    一個正在洗刷纜繩的水手正站在安德烈幾步附近,擔憂一個稍大的海浪打過來,就會將這個虛弱的法師先生拋進海裏。


    “……瞧瞧您的腰帶,與登船第一天相比,至少勒緊了三寸吧,如果吉普賽斯城貴族舞會中那些為了節食把吃下去的食物從喉嚨裏摳出來的尊貴小姐們,得知您現在的處境。一定恨不得以身相代吧!”


    頭戴三角帽,左腰綴著黃銅望遠鏡,右腰斜跨一把青黑色鯊魚皮鞘彎刀,上身卻隻穿著一件半舊馬甲,露出的臂膀和肩部皮膚上新舊傷疤重重疊疊在一起,一咧嘴笑起來像海盜頭子多過像資深船長的蘭道夫船長,上身搖搖晃晃,腳下卻穩定如黏在甲板上的岩石,悠悠然走到安德烈身邊。


    “該死的傑夫,你在幹什麽?還不趕快去幹活。我們強大的法師先生可不需要你的幫忙。可別以為討好了他。我就會讓你少幹活――如果你真這麽想,我不介意讓你弄弄清楚,到底誰才是這艘船上真正做主的人!”


    一陣劈頭蓋臉的訓斥,安德烈附近那個水手迅速落荒而逃。安德烈倔強地抬起慘白發黃的臉,迎來的則是蘭道夫船長一個差點把他拍到地上的重重一掌。


    “好樣的,小夥子!”


    蘭道夫明知對方無法反抗,又在肩膀同一個部位重重拍了一下,


    “敢跟我打賭的家夥不下一百個,你已經超過其中四十九個了――我見過堅持的最久的一個,是一個來自瑞恩的好小夥,他成功在十三天裏把自己的體重縮減到原本的三分之一,並且沒踏上目的地的沙灘一步。就再次跟著船回去了――我看好你,你肯定能超過這個記錄的!”


    他得到的回應是更加劇烈的幹嘔聲。


    十三天……


    強大地一擊造成了必殺傷害,此時此刻已經感到每一秒都度日如年的安德烈一想到還有十天,雙眼一翻白,從船舷邊滑下來。


    曾經在海上駕駛海船十三年、到處搜捕魔族海盜的蘭道夫船長伸出殘缺了一根小拇指的右手。在安德烈滑到甲板上之前將他撈了起來,動作輕鬆得簡直不像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沒等他做出把人丟回船艙還是遵從賭約丟進海裏的選擇,手中一輕,一股無形的力量接替了他右手的任務,昏迷的黑發青年法師的身體飄了起來。


    “有勞您了,蘭道夫爵士。”


    林安的身影出現在甲板艙門處,她似乎一直站在那裏,但人們直到現在才發現了她,袒露著油光發亮的上半身在甲板上幹活的水手們,忙不迭地退到後甲板,但仍有人趁此機會偷覷難得一見的女法師。


    蘭道夫船長在林安消除忽略術前先一步發現了她的存在。


    這位從海上風暴和海島魔族廝殺中活下來、並曾經因戰功獲封勳爵的老人,雖然精神力並不比普通人突出,卻仿佛有種敏銳的直覺,能像白嘴鷗捕捉淺層海水下的海魚般,將周圍環境的一切細節捕捉進他的眼中


    “別叫我爵士!我早就不是爵士了!”滿臉淡黃色卷須的老人吹胡子瞪眼,“還有,我不是說過,女人就該在船艙下好好呆著,別上甲板,你難道嫌我們的人手還不夠緊張嗎?”


    “我對您的調度能力和曾經最精銳的服役海員們的效率,有充分信心。”林安笑眯眯地說,對老船長語言下的歧視毫不在意。


    這就是航海,秉承大海喜怒無常殘暴善變的性情,這群在海洋上征服或被征服的人們,同樣也暴烈而不遜、粗莽而等級森嚴,自成一定規則,不遵守規則的人必將受到懲罰甚至拋棄。


    用蘭道夫船長的話說:“我的船和我的人可不是陪少爺小姐們玩浪漫冒險的玩具,誰要是敢給我添麻煩,我就一腳把他踹到海水裏喂海章魚!”


    曾經獲得過勳爵爵位的蘭道夫船長,就是老西蒙推薦給林安他們的船長人選,如果有人一一檢查過這艘船上的一百三十二位海員的話,就會發現,包括蘭道夫船長和大副在內,他們所有人身體都有某些部位殘缺。


    那都是他們費托南海岸服役期間,在多次戰鬥中留下的紀念――不錯,包括在最底層清理汙垢和汙水的最下層水手在內,這艘船上所有的被雇傭者,都是從大陸已知最精銳的海軍中退役的海軍。


    曾經的勳爵,現在的蘭道夫船長,之所以失去爵位的原因,也沒有什麽苦大仇深的內幕。


    他隻是出售了自己的爵位,並用換來的錢買下了這艘被命名為“小安德烈寧”號的大帆船――能夠買賣爵位,這在商人之國也算不上什麽出乎意料的事,當然鑒於保證貴族階層的階級性和統治力,這種交易不會在明麵進行,大多數人不會接觸得到罷了。


    為了讓自己的心愛座駕“擁有配得上它的好小夥子”(老船長本人原話),蘭道夫船長花大錢買下這一群退役海軍們十年的雇傭契約,以至於身負巨債,不得不以租借的方式,為自己的奢費和不善經營買單而已。


    但從老船長絲毫不改並且日趨暴烈狂妄的破脾氣來看,就可以知道老船長的日子並不困窘。


    小安德烈寧號的生意訂單已經排到了明年秋天,如果不是林安有引薦信,又拿出了一張陌生的海圖勾引起老蘭道夫的好奇心,並願意承擔補償給客戶的巨額賠償金,他們還不能那麽順利地登上這艘船。


    這趟出海不用顧慮什麽行程貨期,就跟有人花大錢雇傭小安德烈寧號進行一次冒險之旅一樣,老船長無上歡迎客人這種錢多人傻的揮霍行徑。


    他拿著林安給的錢,把每一個船艙都裝滿了淡水、幹餅、熏肉、檸檬、豆子、鹹菜和麥酒,就招呼所有下屬,飛快地在兩天準備後出海了。


    林安一夥人都是看上去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甚至還帶了小女孩兒和寵物。


    看上去比較能做主的三個男法師一上船,還沒離岸十裏,薩林就出現了暈船反應,緊接著,當陸地從視線中消失好,原本還好好的安德烈也開始暈海,反應比薩林還劇烈,西德尼不用說,本就是兩眼無神麵孔慘白的模樣,登船以來沒有從房間中出來過,反倒是林安、雪莉爾和雅典娜三個活動自如,毫無異狀――


    在這種情況下,蘭道夫船長不自覺看輕這群年輕的雇主,也就是完全正常的事情了。


    處於本能和慣性,他立即從安德烈上船前與他的一個賭約為切入點,開始壓製林安等人。


    林安看了兩天,終於意識到,這個老頭兒打算剝奪他們這些雇主的掌控權。


    這倒和爭權沒什麽關係,老船長這麽做,除了本身的霸道性格之外,更重要的是客觀現實使然。


    林安看過一些關於航海的手劄筆記,海洋是一個處處危險的地方,很可能前一秒風平浪靜,下一刻立即得麵對全船覆滅的危機,因此在海船上,有效調動和指揮船員們合作,是麵對海難時的最重要手段。


    航海中,最忌憚同一艘船上,出現兩個不同聲音。


    老船長對跟隨自己多年的下屬們的調度,自然無可懷疑,但人數差距懸殊,實力上卻足以以一抵十、甚至以一抵百的林安等人,也是不可忽視的力量,在必要時甚至能發揮比所有船員加起來還大的作用。


    老船長想要的,就是通過潛移默化,讓林安等人接受他的掌控和指揮――至少,就算他們不聽他的,也絕不能任性妄為地壞事和幹擾他。


    (未完待續)


    ps:


    二更十點。


    先發草稿,吃完飯回來捉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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