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陵開啟的時候, 湫十還在研究妖月琴上的一首古曲,琴音才響第一下,屋外的雨突然下得極大, 像是半空中有人端著一盆水兜頭蓋臉地倒下來,落在小木屋窗邊寬大狹長的芭蕉葉上,發出劈裏啪啦清脆的響聲。


    大地震顫起來。


    湫十抱著琴往外看了一眼, 正碰上秦冬霖進門, 他往門框上靠了靠, 模樣顯得散漫,俊朗的臉龐上是被突然驚醒的煩躁和不耐煩,看向湫十時, 帶著一種罕見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晦澀難懂, 意味難辨。


    湫十似有所感, 往外探了探頭:“外麵怎麽了?”


    “帝陵開了。”秦冬霖嘖的一聲,惜字如金:“走吧。”


    湫十怔了下, 下意識問:“不是說要三五日嗎?怎麽這麽快?”


    這才過了兩天。


    她一邊說,一邊將妖月琴收起, 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朝外走。


    門外, 皎皎和淞遠等人也都第一時間感應到了不對, 他們從小木屋裏出來,聚集在湖邊的蘆葦蕩叢中,半人高的蘆葦隨著風勢晃動,驚起簌簌的聲響, 像極了踩上秋天地麵上鋪開一層的落葉時綿密而細碎的摩挲感。


    天穹呈現出壓抑的深灰色,陰雲層層疊疊將天光遮盡,一道道粗壯的閃電扯著聲勢浩大的動靜, 從天邊炸開,又遊蛇一樣盤踞到天的盡頭。


    張牙舞爪,聲勢盡顯。


    雷電最密集的地方,隱隱約約呈現出一座宮殿,巍峨雄偉,神光燦燦。


    一根長而懸的玉石小道從離地百米處懸空,遙遙直通天穹。


    看著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通天道,秦冬霖眉梢微動,他想,中州時的人對這種考驗方式倒是情有獨鍾。


    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


    “這裏,你們能否守住?”自從秦冬霖取回了劍道,脾氣比從前還要惡劣,冷冰冰的不愛搭理人,跟皎皎等人說話大多都言簡意賅,平鋪直敘,問話跟命令似的,帶著點不容人抗拒的意思。


    就好比此時,這句輕飄飄慢悠悠的“能否守住”,聽著像是詢問,落在涑日等人的耳朵裏,其實跟“這都守不住的話,要你們也沒什麽用了”這話沒什麽差別。


    刺得人耳朵生疼。


    “問題不大。”淞遠是三人中唯一能理解他這種心性變化的,他望著遠方壓過來的陰雲,朝著秦冬霖頷首,好脾氣地回:“劍塚底下有你們設置的禁製,趙招搖還在棺裏鎮著,即使地下的人有心使絆子,一時半會也騰不出手。”


    “隻是有一點。”淞遠看著天穹上隨著炸響越來越清晰的宮殿,眉心微皺,長話短說:“中州塵封前,凡得了公子和姑娘赦令的人這會也都該醒了,帝陵啟動,他們必定會趕來劍塚。屆時,公子和姑娘的身份瞞不住。”


    中州末,世界樹坍塌之前,魚龍混雜,得知此事的人惶惶不可終日,秦侑回和宋玲瓏算到有中州再現的一日,便提前在可靠的人手心寫了“赦”字,像皎皎,涑日,垣安,趙招搖等,都可以提前醒來。


    除此之外,便是中正十二司和長老團的一些人,都是活了許多年的老怪物,經此一事,隻怕對秦侑回和宋玲瓏感激敬佩到了極點,帝陵一開啟,他們便會趕過來護駕,就那股嚷嚷勁,全天下都得知道。


    過來第一件事,隻怕就是摩拳擦掌,慷慨激昂地建議強行搜除血蟲,並且立刻將當初不得以分裂開的地界收回。


    秦冬霖想想那個場景,就忍不住皺眉。


    不耐煩,不想聽。


    他自己能察覺到,自從走了劍道,有了前世的記憶之後,對這些人,這些事,已經到了壓根不想給半個眼神的程度。


    而受前世的影響,不受控製的,秦冬霖對宋湫十,幾乎可以用黏這個字眼來形容。


    兩人跟從前一樣吵架拌嘴,互相拆台吵鬧也行,安安靜靜聊起前世的事也可以,但毋庸置疑的是,一定要宋湫十在他跟前,在他抬眼就能捕捉到身影的地方,他的心才能驀的落到實處。


    一種心有歸處的安定感。


    秦冬霖要麵子,這些東西,他說不出口。


    宋湫十不纏著他,他就不動聲色地到她眼前晃悠。


    他性子清冷,本就冷言少語,這段時間宋湫十不知道從哪突然生出了一種壓迫感,開始奮發圖強,妖月琴譜接連就進階,這閑暇時間少了,玩鬧的心思便自然而然的淡了。


    一個根本不愛說話,一個精力全在修煉上,這樣各懷心思的兩個人湊在一起,其實哪來的那麽多話說。


    大多數時候,湫十霸占了二樓的那張大床,布置個結界,在裏麵昏天黑地摸索曲子,秦冬霖也不打擾她,就坐在小閣樓外間,自斟自飲,閉目養神。有時候他想起什麽不好的事,眉心一皺,睜開眼,往裏麵一望,看到那個小小的人影,反應過來之後,就是從心底油然而生的躁怒。


    宋湫十被人拐跑這件事,給秦冬霖留下的後勁太大了。


    以至於這兩天,他每次不受控製去看她的時候,總在殺了星冕和不殺之間徘徊。


    淞遠覺得這事有些棘手:“帝陵現世動靜極大,到了後麵幾天,整個中州都能看見。這次試煉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許多跟公子、姑娘都是熟人,隻怕到時結界一開,六界皆知。”


    “讓那些人管住自己的嘴,敢露出蛛絲馬跡,從哪爬出來的就滾回哪裏去。”秦冬霖重重地碾了下刺痛的太陽穴,在驚雷炸開之前,開口道:“我隻有一條,誰也別將事情扯到我身上。血蟲如何,中州如何,世界樹找到新任君主之後,自會有解決的方法。”


    他這話一出,涑日和皎皎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就連原本被風吹得東歪西倒的蘆葦叢也不晃了。


    倒是淞遠,看了他半晌後,極輕地歎了一口氣。


    “阿兄你,你說什麽呢,哪來的新任君主?”皎皎揉了下眼,有些懷疑自己在雷聲裏聽岔了意思。


    “皎皎。”淞遠道:“等公子和姑娘出了帝陵,再提這件事吧。”


    皎皎像是意識到什麽,有些擔憂地往下抿了抿唇。


    又一聲驚雷炸開,暴雨將天地間下成了急驟的白。


    秦冬霖側首,朝著身邊的人伸出了手掌。


    “走了。”他道。


    他的手指瘦削修長,玉釉一樣的質感,透著一股常年不見天日的病態的白,湫十將幾根手指搭上去,跟著他一起騰空而上。


    半空中,直通雷電中央那座宮殿的小道不算狹窄,正好夠兩人並肩同行,可落在浩渺天地間,便宛若絲線一樣顫顫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吹斷,被雨淋跨。


    說實話,湫十看著處在雷電窩裏的宮殿,有一種自己即將要渡雷劫的感覺。


    她往秦冬霖身邊縮了下。


    這樣誠實的反應讓秦冬霖側目,他笑了一下,問:“怕?”


    湫十點了下頭,又搖頭,兩條細長的眉皺起來,小聲道:“也不是怕。隻是每次看天上打雷,總是想起小時候,我跟雲玄打賭比試,結果白雲山那位山主突然渡劫。”


    差點沒被烤成肉幹。


    從小到大,她是真的沒受過什麽苦楚,那件事,足夠她記上一輩子。


    “怕什麽。”


    他在的時候,什麽時候讓她受過傷。


    秦冬霖牽著她,踏上了第一層台階。


    相比於他取劍道時所遇到的狂風驟雨般的攻擊,這一次,他們走得順順當當,就算偶爾有靈力氣浪攻擊,也都是衝著他來的,半點沒落到湫十身上。


    幾次之後,秦冬霖慢條斯理地拂開躥上他肩頭的閃電,腳步微不可見地頓了一下,垂著眼散漫地笑了下,想,這可真是他的作風。


    專逮著自己劈。


    湫十踏上第一層台階的時候,腦袋像是被一根尖銳的針紮了下,整個人懵了一瞬。


    隨後,她的眼前迅速黑了下去。


    黑暗散盡之後,宋湫十第一次看到了秦侑回。


    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不論是中州還是現世,都長了張令人心動的臉。


    那年切磋會,宋玲瓏跑去司空門玩,純屬心血來潮。


    恰好那段時間,她的父親管她很嚴,再三告誡,不準在外惹是生非,不然回來之後,禁足三年,不準出門。


    宋玲瓏是個管不住腳,偏愛自由闖蕩的性格,這樣的威脅,實在是讓她收斂了不少。


    她原本沒打算上場。


    直到在場下看到了秦侑回的劍,一場比試,長老們布置的結界被劍氣撕裂了三回。


    宋玲瓏見獵心喜,她毫不猶豫抱著琴上了。


    上了比試台之後,看清了秦侑回的正臉,即使生於頂尖世家,看慣了各種容貌不凡的男子,她也還是歪著頭,很輕地笑了一下。


    秦侑回站在她麵前,手裏提著柄長劍,即使才跟別人交過手,也依舊是從容不迫,氣定神閑,劍修大多清冷,眼前之人更甚,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拒人千裏的疏離和冷淡。可偏偏,那雙狹長的桃花眼一垂,便是數不盡的少年風流,霽月光風。


    而比那張臉更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他手中那把劍。


    宋玲瓏回星宿閣後,將那本記錄了跟自己交過手,實力尚可的名冊拿出來,將秦侑回三個字,一筆一劃添在了首頁。


    然而,再怎麽高看他,宋玲瓏也沒有想到,不過萬載光陰,再見麵,他竟已到了如此高度。


    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嫁給他。


    妖族習氣開放,實力高強的男子後院可以養無數個美人,相應的,各族聖女公主養男寵麵首的事也屢見不鮮,尋常世家尚且如此,更遑論朝聖殿上坐著的那一位。


    宋玲瓏嫁入塵遊宮的時候,心裏早已經有了準備。


    她大度,壓根不過問秦侑回的事,性格也好,常常笑著,眼尾彎彎,月牙一樣的弧度。很少有人能抵擋住那雙眼,那張臉。


    也正因為如此,她跟秦侑回相處得極好。


    秦侑回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說不管她,就不管她,說放權就放權。有時候看到朝臣遞上來各種抨擊帝後行為不妥的折子,他會壓下來,抽空去宮殿裏問她,為何這樣做,可有什麽益處。


    她說,他就安靜地聽,她不說,他便不問,但是會說一句,若是遇到了什麽難以推行的事,可以去差使婆娑,中正十二司同樣效命於帝後。


    說來說去,大費周章轉這麽一圈,就是為了問她要不要幫忙。


    秦侑回脾氣不算好,劍修麽,大多清冷,不愛說話,生活又單調,除了朝聖殿,就是密室,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消遣了。


    宋玲瓏有時候看不過去,或是興致大發,會將他桌上的折子掃開,拉著他說帶他出去見見世麵。


    這種情況,饒是對她嘴裏那些新奇的玩意毫無興趣,秦侑回也會不動聲色扣下一些重要的事宜,抽出時間陪她出去玩。


    他知道,她是個愛玩愛鬧的姑娘。


    等回來之後,她拍拍手鑽進密室修煉去了,而秦侑回還得摁著眉心,點著燈在書房裏處理事情。


    歲月倥傯,時光荏苒。


    若說之前,宋玲瓏還對這位少年成名的君王存了一點敬畏之心,那麽千年的相處之後,她已經能夠臉不紅氣不虛地指使他做事了。


    有時候,妖月和皎皎溜到塵遊宮找她,說外麵新出了怎樣漂亮的衣裳,什麽地方新編排了怎樣有意思的戲曲,亦或者六界有怎樣的盛事。宋玲瓏會趁著秦侑回不在,不動聲色地去書房走一趟,將一些不太重要的折子塞到他未處理完的那一堆裏麵。


    秦侑回捏著那明顯不一樣的折子,會問身邊伺候的從侍:“帝後來過了?”


    “來的時候,將你們支開了?”


    宋玲瓏要做的事觸犯了世家的利益,有些老東西會倚老賣老,仗著輩分足夠高,人人都要給幾分麵子,往上遞折子時,不是哭訴就是賣慘,甚至有的言語極為不滿,十分不客氣。


    宋玲瓏懶得聽他們哼哼唧唧,無病呻吟,她一早到書房處理完了所有的事,離開時看對麵桌上的人蹙著眉,還在處理事情,也不刻意說什麽,隻將自己沒處理過的那幾本留在案桌上,輕手輕腳地出去幹自己的事去了。


    而往往第二日,那些朝臣看到發回到自己手裏的折子,上麵的字跡遒勁,筆走龍蛇,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誰手。


    赤、裸裸,明晃晃的撐腰。


    兩三次之後,那群老頭唉聲歎氣,再寫折子時便非常注意用詞,生怕被君王記住名字,頭一個拿自己開刀。


    有時候,這人心呐,就是這麽一點一點被磨化的。


    關係,也是這麽一點點拉近的。


    =====


    兩人正兒八經第一次吵架,是在千年之後。


    因為那隻妖月從高級獸鬥場提回來的小崽子。


    宋玲瓏最聽不得這樣的事,這千年來,對這方麵幾乎是零容忍,接連查封了不少家獸鬥場,所以在聽到這件事的第一時間,她就派了人前往調查,結果被中正十二司攔下了。


    她氣得要死,當即甩袖子表示這個帝後她不幹了,第二天就回了星宿閣。


    秦侑回哄她回來的時候,宋玲瓏哼哼唧唧提了許多要求。


    回來的當天晚上,就被收拾了。


    成親千年,秦侑回都充當了絕對的正人君子,一次也未曾碰過她。


    宋玲瓏一直以為這人不近女色,甚至常常想,他是根本沒有那方麵的欲/望,還是自控力真好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卻怎麽也想不到,男人真要失控起來,她怎麽嗚嗚咽咽地撒嬌,親昵地試好,含糊的用話取、悅,都統統不管用。


    困極歡愉,芙蓉帳暖。


    天道的力量難以承受,秦侑回又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一樣,根本不放過她,宋玲瓏被逼得丟人至極,咬著手指哽咽著掉眼淚。


    秦侑回便俯下身,一下接一下親她的眼角,力道繾綣,氣息纏綿。


    而男人和女人,劍修與樂修想法上的差別,便在這時展露出來了。


    秦侑回以為這樣的親昵,這樣的愛重,比千萬句情話都管用,而宋玲瓏,她隻以為這是夫妻,道侶之間水到渠成的事,旁的半點也沒多想。


    以至於一次,宋玲瓏從外麵回來,不知道又受了什麽稀奇古怪東西的影響,跟秦侑回說的話,讓他咬牙切齒足足記掛了上百年的時間。


    月明珠的光亮下,她散著長長的發,趴在床上,兩隻腳丫嫩生生地一點一點晃蕩,秦侑回原本還正兒八經地聽她說話,可漸漸的,男人的視線落在了她勾人的腰線和臀上,清正黑瞳中的欲、色一點點漫上來。


    心猿意馬,意亂情迷。


    他伸手去撩她的長發,指腹摩挲過白玉一樣的後頸,聲線沙啞地配合她:“接下來呢?嗯?”


    宋玲瓏怕癢,笑著躲了一下,不甚在意地問:“你要不要納個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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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旖旎的氛圍散盡。


    氣氛冰涼到了極點。


    秦侑回坐在床沿邊,垂眸去看她,小小的臉,大大的眼,說話的時候笑起來,聲音軟軟的還帶著點撒嬌的意思,好聽得不行,輕易就能讓人心軟。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刻在他心上的樣子。


    這是他的道侶,是他三書六禮,明媒正娶迎過門,在天祭台飲過酒,受過萬人朝拜的帝後。


    他不得不承認,宋玲瓏急著將他往外推的模樣,實在讓人挫敗不已。


    秦侑回凝著她,半晌,“嗬”地笑了一聲,拿起外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內殿。


    可宋玲瓏這個人,太知道怎麽哄他開心了。


    接下來幾日,一向愛玩愛鬧的人老老實實做了幾天勤勞的樣子,太陽還未升起就到了書房,三更半夜還在正兒八經磨磨蹭蹭批折子。


    秦侑回真正冷下臉的時候,對她明裏暗裏的討好視而不見,十分難說話。


    別人怕極了他這幅君威深重的模樣,可宋玲瓏被他縱壞了,脾氣也養出來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越冷著臉,她越要往跟前湊。


    一日深夜,月上柳梢,她在對麵的書桌邊坐著,看著一本正經,實則轉著筆玩,時不時弄出點動靜,可對麵坐著的人巋然如山,壓根不為所動。


    她耐不住性子,索性將筆一丟,提著裙擺走到他跟前。


    “覺得無聊了就回去。”秦侑回眼皮都沒掀一下,聲調落得有些冷。


    “我不。”宋玲瓏使了個小術法,將自己的那張黃梨座椅搬過來,她坐在案桌邊,纖細的手指在他的竹簡上一點一點的。


    “你都三日沒理我了。”她推了推他的手肘,還好意思說:“君主氣量小了哈。”


    “說說看。”秦侑回是真的被她那一句話氣得如鯁在喉,此刻,他撂了手頭的筆,身子往後一靠,眼眸闔著,帶著點難得的脆弱的疲憊模樣,“這麽想讓我納妃?”


    宋玲瓏喊冤:“我怎麽會想讓你納妃,我做什麽跟自己過不去。”


    “我當日,就是隨口一問。”


    “玲瓏。”他打斷了她,“跟我說實話。”


    他一字一頓:“我想聽實話。”


    話音落下的一瞬,劍修出身,人生從未有過敗績的秦侑回頭一次覺得自己敗了,在對方還未認真應對的時候。


    他就已經一敗塗地。


    說起這個事,宋玲瓏也是真的冤枉,她在秦侑回麵前向來沒什麽遮擋,想說就說,怎麽也沒料到那一句話,會讓他有那麽大的反應。


    “我前幾日出去遊玩,去了趟人間,恰巧帝王選妃,皇後做主,留了好幾個貌美的秀女下來,民間便都誇皇後大度,有國母的風範。”宋玲瓏說完,指尖點了下他的手背,誒的一聲:“我都沒說委屈,你怎麽還生氣上了。”


    “我雖然很強,進來的人可能都打不過我,但說不定就有心眼多的,愛撒嬌愛告狀的,時間長了,日子久了,不是給我自己找事做麽。”


    她一邊講道理,還要一邊彰顯自己的能打和強悍。


    這就是宋玲瓏。


    秦侑回看著自己搭在扶手上,漫出黛色青筋的手背,一雙時時刻刻瀲灩著風情的桃花眼往下垂了垂。


    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唯獨沒有說一句,她不喜歡他身邊有其他女子。


    “宋玲瓏。”他的聲音透著沉沉的啞意,出口卻很輕:“因為你不喜歡我。”


    篤定的,陳述的語氣。


    宋玲瓏怔了下。


    誰也沒有說話。


    半晌,她湊過去,小鳥一樣在他的頸側啄了一下,聲音含糊著,帶著難得的不好意思:“誰說不喜歡了。”


    “你讓蘆葦出去問問,像玉麵,錦繡,長河,這些人,哪個不喜歡你。”她泄氣般地將腦袋磕在他的肩側,慢悠悠地抱怨:“君主走到哪,都是塊香饃饃。”


    在她第三次貼在耳邊軟綿綿喊他名字的時候,秦侑回終於忍不住,冷著臉將人往腿上提了提。


    他拂過她輕輕起伏的脊背,音色裏透著種刻意壓製的燥亂:“再敢提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人間就別去了,那些不知所謂的戲本,也別聽了。”


    彼時,秦侑回忍耐著一遍遍告訴自己,來日方長。


    那個時候,他真的以為,他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同看雲卷雲舒,觀潮起潮落。


    ====


    誰也沒有想到,早就解決過的血蟲事件,在萬載之後,再次爆發了出來,而且尤為嚴重。


    世界樹常年遊走,根係遍布每一寸土地,通常都在小世界裏漫無目的地飄蕩,一睡就是上千年,蹤跡難以捉摸,就連秦侑回也探測不到具體位置。


    因而誰也沒有提前發覺異樣。


    最開始的端倪,是南疆頻頻爆發山洪,北域冰山崩塌,人間十年旱災,顆粒無收。一件兩件可以說是巧合,可太多巧合堆疊在一起,其中必定出了問題。


    結果果然是世界樹出問題了。


    世界樹樹靈飄回來的時候,虛弱得隻剩下半個身體,在秦侑回和宋玲瓏凝重的目光中,他說起了事情始末:“當年被驅逐出世界樹的血蟲,被人用域外的大神通保留了十條,這種東西不聲不響,悄無聲息蠶食世界樹力量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有察覺。”


    世界樹的能量太龐大了,整個六界生靈匯聚而起的繁茂枝葉,隨意一點,就是令人瞠目結舌的靈力汪洋。


    世界樹的樹靈毫無所覺地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力量已經被蠶食了大半,許多枝幹都斷了,原本蒼翠欲滴的樹葉黃了至少一半。


    血蟲這種東西,被人用逆天的苛刻手段創造出來,如燒不盡的野草,生生不息,潛伏起來極其難尋。


    而且世界樹的本體太大了,想要將血蟲全部找出來,需要花費極大的精力,極長的時間。


    此後數載,秦侑回幾乎一頭紮進了世界樹裏。


    宋玲瓏盛怒,直接給中正十二司和長老團下令,挨個世家搜查,凡是沾染了血蟲的,通通關押,一律打為叛族。


    最終,血蟲逃了兩條,留了八條。


    但這都於事無補,失去了八成力量的世界樹,根本支撐不起那麽龐大的生靈運轉。


    世界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來。


    這樣的衰敗,同時體現在山河冰川,天地靈脈,以及萬物生靈上。


    人心惶惶,愁雲慘淡。


    最熱鬧的中州都城都變得清冷下來。


    世界樹枯死那一日,山河寸寸崩裂,海水比墨汁還要渾濁粘稠,大地裂開千百丈長的口子,天穹上,雷蛇狂舞,天光不再。


    人們抱頭奔走,街頭巷尾,小孩的啼哭聲不絕於耳。


    秦侑回和宋玲瓏站在高山之巔,看著這宛若末日來臨般的一幕,久久沒有說話。


    不知看了多久,秦侑回取出了婆娑劍。


    “玲瓏。”他側首,一雙勾人的桃花眼中斂著細碎的寒霜,聲線極淺:“我下去一趟。”


    宋玲瓏知道他要去做什麽。


    她如往常一樣,伸出小指勾了勾他的手掌,親昵的,帶著點點糾纏的意味。


    “去吧。”她笑得好看,依稀還是未嫁他時那樣天真爛漫的樣子,聲音也甜滋滋的:“我在這裏等你。”


    秦侑回俯身,不帶任何情、欲意味地親了親她的唇瓣,這才解開結界,對身後以淞遠為首的人肅聲道:“保護好帝後。”


    他隻身一人,從山崖躍下,素白的衣角被山風吹得鼓動,就那樣頭也不回地闖入了哀鴻遍野的人世間。


    他是君王。


    世界樹認命了,他的臣民認命了,這片山河也碎盡了,他卻不能認命。


    他要用手中的劍,挽救眼前的人。


    鎮噩於地底,救民於水火,這才是秦侑回的劍道。


    山巔上,宋玲瓏抱著琴,問淞遠:“妖月還沒回吧?”


    “沒有。”


    “給她傳音,說照我的命令,冬末之前,不準回。”說著,她轉身,看著身後麵帶悲戚的眾人,朱唇輕啟:“今日,吾以帝之名,賜爾等赦令。”


    說完,她也沒解釋其中的深意,隻是有些疲憊地擺了擺手,道:“都散了吧。”


    等人都散去,宋玲瓏抱著琴,也從山崖躍下。


    在陡然燃上了神魂之火的滔天劍意中,一首同樣燃燒了神識才奏響的《鎮亂曲》,悄然化為一股生機洪流,化為蒼天的巨樹,化為人間春日躍上枝頭的第一抹春意,蕩進了每一個人的胸膛裏。


    巨劍斬斷惡念,擯棄腐朽,琴音安撫山河,平定江海。


    一夜之間,整個中州被劍意和琴音包裹著,陷入了亙長的沉眠中。


    為此,秦侑回和宋玲瓏將自己燃盡,燒透了。


    星冕就是在此時出現的。


    他停在了世界樹那粒才冒出來的嫩芽前。


    開始談條件。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看了看昨天的評論區,有些說副cp占比太大,說節奏太慢的,這裏也跟大家解釋一下,副cp我還沒定,番外應該也不會寫,所以沒什麽副cp。


    節奏的問題,其實是因為要交代的事很多,就打個比方說,不可能帝陵開啟了,之前大費周章搞的遺跡圖我就突然不寫了,或者說是三言兩語帶過去。


    這篇文,我其實一直在著重描寫感情戲,以男女主為基調,但這也不代表說,劇情就半點沒有了。


    一章三千字,能兼顧的東西不多,所以我如果有時間,會盡量加更。


    筆力不足,躺平任嘲。


    希望大家閱讀愉快。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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