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一次浸染蒼穹。


    臨安城內外陸陸續續亮起點點燈火。


    由遠處望去,大地宛若一汪無邊無際,又靜謐無波的黑色潭水,將漫天星辰倒映其中。


    這些地上的星辰,或大或小,或明或暗,與夜空中的群星交相輝映。


    總會有一瞬間,讓人不禁恍惚,忘卻了哪個是天,哪個是人間。


    群星之中,有一顆位於龍山頂上,可謂璀璨。


    那裏是一處莊院。


    此刻,整座莊院燈火通明,各色彩燈掛滿了朱樓翠閣。


    即便是濃重的夜色,依舊難以掩飾它的華美。


    亭閣台榭在燈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於群峰拱峙中,宛若瓊樓玉宇,瑤台仙境。


    其間,最矚目的,是一座建在高台上的三層樓閣。這裏不僅是整座莊院中最高最亮的地方,也是最為熱鬧的地方。


    樓閣二層門窗盡開,從中傳出悅耳動聽的絲竹之聲,一場夜宴在此處剛剛開始。


    席間並無賓客,家主麵東而座,身後侍立著男女仆人,一旁有一隊樂伎,各持樂器演奏著樂曲。


    數名舞姬在席前翩翩起舞。舞姬著裝奇特,頗有胡風。每人均戴頭紗,手持琵琶,隨著樂聲舞動同時,巧妙地撥弄琵琶,不僅舞姿婀娜,琵琶聲更為樂曲錦上添花。


    家主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體型壯碩,身著華服,兩頰雖泛著紅光,眼周卻透出一抹烏青,顯然是酒色過度,元氣虧虛。


    他手持鏨花金盞,眯著一雙眼,一麵飲酒,一麵欣賞著舞姬們的舞姿。


    過了片刻,家主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疑惑之色。


    他放下酒盞,伸出一根手指,對著那些舞姬指指點點,嘴唇微動,似是在計數。


    也不知他數了幾遍,忽然停住,舉起一隻手,向前招了招。


    家主身後,一個樣貌猥瑣的男子快步上前。看穿著,應是此間管事。


    那管事來至家主身側,彎下身子,諂笑著道了一聲:“國公。”


    被稱作國公的壯碩男子,沒有去看管事,一雙眼睛依舊盯著舞姬,不緊不慢的問道:“此舞共需幾人?”


    管事稍微一怔,旋即答道:“回國公,此舞共需八人。”


    “你確定?”國公語氣玩味。


    管事沒有立即回話,眼珠轉了幾轉,說道:“如果小人沒記錯的話,趙樂師曾為此舞取名……貌似叫做八飛天琵琶舞。


    “既然是八飛天,想來應該是八人吧。”


    國公微微搖頭,指向眾舞姬,道:“你數數看,跳舞的共有幾人?”


    管事應了一聲,微微直起身子,望向舞姬數了起來。


    舞姬們依舊在跳著舞,她們舞姿輕盈,身軀搖曳,宛若飛仙。


    舞蹈的動作極為靈動,舞姬們相互穿梭,不斷地盤旋著變換位置,如此一來,無形中便加大了計數的難度。


    另外,舞姬們的身材相仿,衣著相同,而且全都蒙著頭紗,不辨容貌,一眼望去,仿佛都是一個模樣,更加亂人眼目。


    那管事好不容易數完一遍。


    結果是——九個!


    九個?怎麽可能?


    管事擔心是自己眼花,又耐著性子數了兩遍,確認無誤後,這才重新俯下身子,在國公耳邊低聲道:“回國公,是九人。”


    “我數,也是九人。”


    國公的嘴角浮現一抹笑意,問道:“怎麽會多出一個人來?”


    管事想了想,驚道:“莫非……有刺客?”


    說罷,作勢向前,看樣子,是想擋在國公麵前,用身體護住國公。


    “回來。”國公似是怕管事的舉動驚嚇舞姬,連忙輕聲喝止,隨後自嘲一笑,溫聲道:


    “你呀,就是太過小心。我一個享樂國公,無職無權,又不與人結怨,有誰會來行刺我?”


    那管事其實心知肚明,根本不會有什麽刺客,之所以那樣說,無非是為自己的挺身護主,找一個借口。


    當然,護住也隻是做做樣子,最終的目的,是想讓自家主人“察覺”到他的忠心。


    管事心滿意足的退回到國公身旁,故作疑惑,問道:“如果不是刺客,又怎麽會多出一個人來?難道是趙樂師臨時有了改動,將八飛天改成了九飛天?”


    國公哂笑擺手,“不是。舞姬起舞前,我曾數過人數,就是八人。顯然,第九名舞姬是中途混入的。”


    管事不解道:“她為何要如此呢?”


    國公望向管事,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問道:“你還沒想明白嗎?”


    管事見國公的笑容中透著些許淫邪,故意遲愣片刻,旋即做恍然大悟狀,媚笑道:“國公的意思……那第九名舞姬是想自薦美色?”


    這位國公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對待喜愛的女子,又向來不惜錢財,因此,時常會有貪戀富貴的美姬主動投懷送抱。


    國公也是來者不拒,一旦看中,便欣然納用,為此,府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嬌娘。


    因此,管事有此猜測,也並非空穴來風。此前,也有女子使用過類似的手段,來引起國公的注意。


    國公抿嘴一笑,點了點頭,道:“不知是哪一個如此大膽,我倒要看看,她的姿色是否與她的膽色相匹。”


    說罷,對管事吩咐道:“去喚趙樂師來。”


    管事應了一聲,從一旁退下,不多時引來一名身段絕美的女子。


    若隻論身段,在場的所有舞姬,甚至所有女子,無一能與之相比。


    遺憾的是,她的臉上帶著半爿黃金麵具,將鼻底以上完全遮住,無法看清真容。


    即便如此,露在麵具外的俏麗下頜,豐腴丹唇,以及一雙秋水明眸,依舊能夠讓人聯想到一張絕世容顏。


    每次見到趙樂師,國公總會生出遺憾之感。


    當他第一次見到趙樂師時,便想將其納入金屋,卻被趙樂師以自身貌醜婉拒。


    國公不甘,曾要求趙樂師摘下麵具,一睹真容。


    趙樂師如其所願,然而,麵具尚未完全掀起,隻是剛剛揭開一道縫隙,國公看過之後,便馬上打消了繼續看下去的念頭。


    可見,趙樂師容貌之可怖。


    自那以後,國公見到趙樂師時,雖依舊不免被那嫵媚的嬌軀勾動欲火,uu看書 ww.uuansh.cm 可一想到黃金麵具下的容顏,便會馬上心如止水。


    因此,他時常抱怨天道不公——為何給了趙樂師傾世的身姿,卻不給她相應的美貌?


    趙樂師緩步上前,拜見國公,輕聲道:“不知國公有何吩咐?”


    國公笑道:“趙樂師,你這八飛天琵琶舞,怎麽多了個第九飛天?”


    “有這等事?”趙樂師望向眾舞姬,默默數了一遍人數,見果然是九人,當即擊掌三下。


    場中舞姬頓時停住身形,排成一排。


    如此一來,舞姬的人數,更加一目了然。


    的確是九名舞姬無誤。


    “是誰,不經我的允許,竟敢擅自混入?”趙樂師喝問道。


    舞姬們默不作聲。


    “好。”趙樂師道:“既然不肯主動站出來,那就全部摘下頭紗,我倒要看看是誰?”


    “且慢。”國公打斷道:“一同摘下,那多無趣,不如要她們依次上前,逐個摘下。趙樂師,你在一旁指認便好。”


    國公發話,趙樂師自然不敢違抗,退在一旁,按國公所說,令舞姬們如走馬燈一般輪番上前,逐一驗明正身。


    前八名舞姬皆無異樣。


    顯而易見,第九名舞姬便是多出之人。


    在場眾人的目光一同落在第九名舞姬身上,都像看看她到底是誰。


    尤其是國公,一雙眼睛緊盯著舞姬的頭紗,他希望頭紗之下,能有一副令人心動的嬌容。


    在眾目睽睽之下,第九名舞姬終於摘下頭紗。


    頭紗之下,卻無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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