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郎厲聲道:“你已將我打成殘廢,還要怎樣?”


    靈陽道:“我隻想問你兩個問題。你若如實回答,讓你死的容易一些,也未嚐不可。否則,我自有辦法令你生不如死。”


    “有話快問。”桃花郎顯得十分急躁。


    靈陽也不遲疑,立即發問:“第一個問題,你可還有其他生魂?”


    “沒了。”桃花郎想也不想,直截了當的答道,“若是還有生魂,我又豈會求死?”


    靈陽又問出第二個問題:“被你吸食的生魂,可有辦法複原?”


    桃花郎搖了搖頭,反問道:“吃進肚子的飯食,再吐出來還是飯食嗎?”


    靈陽本就精通法術,在問第二個問題之前就已料到,答案多半是否定的。之所以問出,隻不過是心存一線希望罷了。


    即便如此,聽了桃花郎的話後,靈陽依舊感到一陣失落,目光也隨之渙散。


    他一直把青青當妹妹一般看待,他很喜歡這個長相甜美,性情活潑的小姑娘,他不想她死。


    可是,他阻止不了。


    躺在地上的桃花郎,見靈陽不再說話,催促道:“問也問過了,你快動手吧!”


    靈陽的目光再次落在桃花郎的身上,忽然發現,桃花郎的容貌與此前有了些許變化,額頭、眼角出現了淺淺的皺紋,發絲間也多出了不少白發。


    桃花郎敏銳的察覺到了靈陽目光中的異樣,焦急的問道:“我是不是變老了?”


    靈陽輕哼一聲,“這就是你本來的麵目吧。”


    “不!不是!”桃花郎驚慌失色,想用手去捂臉,可是兩臂已被雷火震斷,根本無法抬起。


    他掙紮了幾下,猛地挺起頭,對靈陽大吼道:“不許看我!”


    聲音未落,又哀求道:“你殺了我吧!快殺了我!”


    靈陽不為所動,一甩衣袖,飛出七道靈符。


    有四道靈符封住桃花郎四肢傷口,以免他失血而死。


    另外三道則貼在桃花郎胸腹之上,隻要桃花郎有何異動,靈陽便可及時引雷,將其擊殺。


    貼好靈符之後,靈陽收了雷牢,轉身向白山走去。


    桃花郎見靈陽沒有立即殺他,又氣又急,破口大罵。


    靈陽微微皺眉,甩手又飛出一道靈符,將桃花郎的嘴封住,令其不能發聲。


    待靈陽走近,白山側身閃開,讓出身後的青青。


    青青猶未清醒,魂體立在原地,如一縷淡煙,微微晃動,好似隻要一陣勁風就能將她吹散似的。


    “你快救她!”白山望著靈陽,語聲懇切。


    靈陽搖了搖頭,無奈道:“和尚,遲了。你還是將她超度了吧。”


    白山聞言,如墜冰窟,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說著說著,他忽然抓住靈陽的肩頭,大聲道:“你有辦法救她,你有辦法的!”


    靈陽感受到肩頭傳來一陣劇痛,他沒有掙脫,溫聲道:“青青現在隻剩一縷殘魂,我勉強令其複生,對她有害無益。


    “殘魂一旦入體,難以承受肉身之累,不僅神智難以清明,還會百病纏身。強行複生,恐怕也活不過一旬。


    “而且,在這一旬之中,殘魂還要被肉身消磨。待壽盡之時,恐怕連這縷殘魂都不會留下。沒有魂,何談輪回?”


    靈陽的話,令白山一陣失神。


    白山陷入沉默,很快,他又似想起了什麽,由衣襟內取出一本泛黃的冊子,遞向靈陽道:“你看看,這裏麵有沒有救青青的辦法?”


    那冊子是金剛伏魔秘法。


    靈陽沒有接,“那是降妖伏魔之法,怎能救人?”


    “你不是很厲害嗎,你會那麽多法術,怎麽連一個人都救不了?!”白山猛地大吼,他緊緊的握緊拳頭,骨節凸起,每一節都是慘白。


    靈陽知道和尚心中難過,並不辯解,默默的將目光垂下。


    白山吼過之後,也馬上意識到,不該對靈陽發怒。眼前這個道士,向來都如翩翩佳公子一般,可此時卻是白衣沾血,早沒了往日風采。


    他不想救青青嗎?


    他也盡力了啊。


    白山又想起了靈陽自嘲的那句話。


    “我又不是神仙。”


    是啊,他也是人,也有做不成的事。


    白山極不情願,又無可奈何的接受現實。


    他將冊子重新收好,轉身望向青青,原本黑白分明的一雙虎目,漸漸的浮現一圈血絲,眼眶之中,似有淚光閃爍。


    靈陽輕輕的歎了口氣,勸道:“和尚,誦經吧。別讓青青的殘魂再受苦楚了。將她送入輪回,對她來說也是解脫。


    “你放心,我雖無法令她複原,卻可讓她來世依舊為人。”


    白山沉默良久,緩緩抬起雙手,於胸前合十,隨後垂下眼眸,低聲念誦起超度經文。


    片刻之後,似是受到了佛法淨化,迷魂邪法被破去,青青緩緩的睜開雙眼。


    當她看到一僧一道衣衫裂開,且沾染血跡後,先是一驚,又見和尚麵對自己念誦經文,連忙低頭查看自身。


    她本是聰慧的姑娘,馬上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淒然開口道:“道長,我是死了嗎?”


    白山正垂眸誦經,聽到青青問話,連忙停住,望向青青。


    靈陽點了點頭,將桃花郎害人之事,簡要的說了一遍。


    青青看了看不遠處倒在地上的桃花郎。


    此時的桃花郎,已是滿臉皺紋,頭發白多黑少,若不仔細辨認,恐怕任誰也不會想到,這個看上去年過半百的老翁,就是那位因美貌而名噪一時的桃花郎。


    “都是我自找的。”


    青青幽幽的歎了口氣,對靈陽道:“道長,在投入輪回之前,能讓我再見一見爹娘嗎?”


    “可以。”


    靈陽取出一張空白符紙,提筆書了一道符文,然後交給青青,說道:“此符可保你殘魂不散,握在手中即可。”


    青青點頭謝過。


    靈陽飛身上了一旁的馬車,在車廂中檢查一番,見有三隻木箱,不知裝的什麽。打開一看,全是些金銀珠翠之物,絕大部分都是女子的首飾。


    靈陽暗道:這桃花郎不僅騙取女子感情,索取女子生魂,連女子的錢財也不放過。難怪他身法如此之快,卻還要駕著馬車逃跑,原來是舍不得這些財物。


    確認馬車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後,靈陽由車上躍下,對白山道:“和尚,你與青青先上車。”


    說著,他邁步走向桃花郎。


    似是不想觸碰桃花郎的身體,靠近桃花郎後,靈陽大袖一揮,引出一股風龍卷,將桃花郎的殘軀托舉著放到車廂頂上,又以法術禁錮。


    待青青與白山進入車廂,靈陽親自駕車,返回何家茶坊。


    一路之上,馬蹄聲,車輪聲雖然嘈雜,靈陽卻還是聽到了車廂內一男一女的對話。


    “和尚,你別難過。”


    “……”


    “不值得。”


    “值得。”


    “其實,是我不好,我以前不該撩撥你的。”


    半晌沉默。


    “你……你有沒有喜歡過我?”這是白山的聲音。


    “有的。”


    青青的聲音很微弱。


    她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一直都挺喜歡你這和尚的。你雖然傻傻的,卻讓人覺得安穩。跟你在一起時,特別踏實,最關鍵的是,我還能欺負你。”


    說到這裏,青青忍不住輕笑了幾聲。


    隨後,接著說道:“而且,你那寺裏隻有你一個人,無牽無掛的,也挺適合作為夫婿的。


    “我家裏隻有我一個女兒,沒有兄弟,爹娘就想入贅一個女婿,我當時就想,你這和尚就挺好的啊。


    “可是……可是,時間久了,我發現,你不可能還俗的,你放不下佛祖。”


    “你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啦,我又不像你那麽傻。你不能還俗,可我總要嫁人啊,剛好城中來了個桃花郎。


    “他那時的樣子比靈陽道長還要好看呢。我見了他後,也不知怎麽的,就像著了魔一樣,隻想著嫁給他,也就把你拋在一邊了。


    “所以啊,你別為我難過,我不值得的。”


    “值得。”


    “你這傻和尚。”


    又沉默了一會兒。


    白山的聲音再次傳來:“那道士有辦法知道你轉世之後去了哪裏,等你轉世,我去找你。”


    “你找我做什麽?你要娶我嗎?”


    車廂內再次沒了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山語聲堅定:


    “我娶你。”


    之後,是青青開心的笑聲。


    待笑聲消散,青青柔聲道:“傻和尚,何苦呢。你千萬別去找我。


    “這一世,我已亂你的禪心,我遭此厄運,想必就是因為這事,才受的惡報吧。


    “下一世,再把你引出佛門,那得是多大的罪過啊,我可不敢了。”


    白山不語。


    青青又道:“和尚,答應我,別去找我,好不好?”


    良久。


    “好。”


    青青笑了,我不是不想你娶我,我是不想你舍棄正果。


    ……


    回到何家時,何父何母正為青青的死而抱頭痛哭。


    靈陽將二人勸住,引青青殘魂來與父母相見。


    一家人此刻雖是團聚,卻已是生死有別。


    何父何母哀求靈陽施法,令青青複生。


    靈陽又將為何不能讓青青複生的原因耐心的解釋了一遍。


    何父何母聽罷,更是難過,哭聲不止。


    靈陽不願在此處久留,對眾人道還有要事要辦,叮囑白山留下超度青青後,便自告辭離去。


    臨行之前,特意要何父何母相送,並對何父使了個眼色。


    何父畢竟是生意人,心中雖是難過,卻也在靈陽的眼色中看出了一些端倪,連忙拉著妻子隨靈陽一同出門。


    來至院中,靈陽在何父何母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話。


    何母原本還在抽泣,聽了靈陽的話後,立即止住悲聲,難以置信的問道:“當真?”


    “當真。”


    見靈陽言辭懇切,何父何母臉上的愁苦,瞬間淡了幾分。


    ……


    離開何家,靈陽駕著馬車直奔清風坊。


    不多時,馬車在清風坊一處小院門前停下。


    小院的門緊閉著,靈陽下了馬車,上前拍打院門。


    幾聲拍門聲過後,院中傳來一名男子不滿的聲音。


    “誰啊,天還沒亮就敲門,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聽聲音,正是錢塘捕役燕三郎。


    燕三郎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拉開院門,當他看到站在院門外的靈陽時,頓時驚呆了。


    隻見靈陽白色道衣上血跡斑斑,還有幾處刀口。


    他何時見過靈陽如此狼狽?


    急忙問道:“道長,出什麽事了?”


    靈陽抬手引來一陣風,將桃花郎由車頂吹下,直接摔在地上。


    此時的桃花郎已是滿頭白發,皺紋堆累,不僅如此,暗黃的肌膚之上,還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壽斑。


    靈陽告訴燕三郎,桃花郎便是催命案的真凶。


    隨後揭下桃花郎嘴上的靈符,以法術威逼,令其如實交代。


    原來,這桃花郎已有一百五十餘歲。此前以年輕麵貌示人,皆是通過邪法駐顏。


    這門邪法需要不斷吸食年輕生魂的精氣,於是他便到處害人,收集生魂。


    他向來行事小心,每到一處,不敢久留,多則一兩年,少則數月,便會離開。來臨安之前,他幾乎走遍了大宋每一處州府,所害之人,也不知有多少。


    為了防止被人發現,他還自創了一門傳聲之法,通過訓練烏鴉,替他傳聲喚名。


    如此一來,就算被人發現,也不會暴露真身,還可利用烏鴉,引開視線,甚至可以將害人的罪責轉嫁道烏鴉身上。


    待桃花郎講完,靈陽引下天雷,將其擊殺,並且滅除殘魂,令其不得超生。


    燕三郎望著桃花郎焦黑的屍體,愣了半晌,才開口抱怨道:“道長,這是何意啊?你既然要殺他,找個沒人的地方殺了就是,為何要在我家門口……”


    “我把他帶來,隻是想讓官府了解情況。你既然已經知曉,那他也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靈陽指了指一旁的馬車,又道:“車上有三箱財物,應是桃花郎由女子手中騙來。我轉交與你,至於如何處置,交由知縣去定奪,你可莫要心生貪念。”


    說罷,也不管燕三郎答應與否,大袖一揮,轉身離去。


    ……


    超度完青青,已是天光大亮。


    白山自何家出來時,靈陽正立於門外。


    靈陽已換了一身嶄新道衣,小臂上還搭著一件黑色僧衣。


    見白山出門,靈陽走上前去,將僧衣遞給白山。


    白山身上的僧衣也是黑色的,因此血跡並不明顯,隻不過胸前衣襟被劃破,隱約可以看到身上傷口,如此行走在街上,難免不引人注意。


    白山明白靈陽的用意,默默接過僧衣,穿在外麵,將破損的僧衣遮住。


    隨後,一僧一道一同回山。


    一路無語。


    回到葛嶺後,白山直接回了伏雲寺,靈陽也未出言挽留。


    一直到次日傍晚,白山才再次來到四聖院中。


    他進門時,uu看書uukanshuom 額頭紅腫,兩眼無神,見了靈陽,隻道:“想喝酒。”


    靈陽道:“有酒。”


    於是白山醉了。


    這是靈陽第一次見到白山真的喝醉。


    白山醉眼朦朧的望著天上明月,說道:“我在佛前求了一日一夜,拜遍了諸佛,拜遍了菩薩,可就是不得解脫,不得解脫。”


    說著,他嗬嗬笑了兩聲,又道:“還是酒好啊,喝了酒就不想青青了,不想了。青青。”


    當“青青”二字出口時,和尚放聲痛哭。


    罌娘想要過來勸慰。


    靈陽揮了揮衣袖,輕聲道:“讓他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白山的哭聲變成了抽泣。


    靈陽自袖中取出一隻橫笛,輕輕吹出一隻曲子。


    這支曲子悠揚雅致,輕而不悲,柔而不哀,如春風化冰雪,如秋風掃炎夏,又似一條潺潺小溪,自聽曲人的心間流過,將心中的煩亂輕輕衝刷。


    白山聽後,混亂的心境逐漸平和,他止住哭聲,望向靈陽。


    靈陽依舊在吹著曲子,直到一曲吹罷,這才放下橫笛,溫聲道:“是不是好些了?”


    白山點頭。


    靈陽道:“哭出來就好了。”


    沉默了片刻。


    白山問道:“那是什麽曲子?”


    “風靈調。”


    “教我。”


    “好。”


    ……


    兩年之後,青青之母生下一女,取名雙青。


    ps:總算把這篇結了,這一章字有點多,就當兩章吧……明天休息,後天開始下一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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