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聖院吃過晚飯,僧道一同出山。


    沿山道走出葛嶺,向前不遠便是西湖。


    太陽已被西麵群峰吞沒,西天隻餘下一層淡淡清輝。淡墨似的蒼穹尚未現出星月,幾抹愁雲隨風浮動,悄然變換著形狀。


    西湖中的荷花早已凋殘,入冬後遊人漸少,湖中船隻也全都停靠岸邊,空餘一片湖水,仿佛明鏡一般,清冷卻靜美。


    葛嶺在西湖西北,彌陀寺在西湖東南,僧道前往彌陀寺,自是穿湖而過,最是方便。


    不過,似是不想打破這一湖清幽,靈陽沒有雇船。他與白山步行上了蘇堤。


    來至望山橋時,天上殘雲被風吹散,露出一輪將滿明月。月色映入湖中,靜謐的湖水,好似一下子活了過來,就像是沉睡的佳人,忽然睜開美眸,攝人心魄。


    靈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雙手攏於袖中,走到橋邊欄杆處,駐足觀賞。


    白山雖然也看出景色不錯,但也僅限於不錯而已,真若是讓他讚歎一番,恐怕最多也就是說出“甚美”二字。


    他見靈陽專心賞景,便默默的立在一旁。


    晚飯之前,他曾與靈陽談論過彌陀寺血僵之事。


    他問靈陽,昨晚害人的血僵是否還會在留在寺內。


    靈陽回答,多半是在的。


    原因很簡單,彌陀寺不管怎樣,都是香火鼎盛的一處廟宇。且不論寺中和尚修為深淺,那佛經總不會是假的。一般邪魔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會潛入寺中行凶?


    答案隻有一個,煉製血僵之人,需要血僵留在寺中。至於為什麽,現在還很難推測,但可以肯定,血僵的任務還未達成。


    這隻血僵的智慧要比臨安城中的那隻略高一些,它害死慧明之後,懂得將屍體藏於供桌之下,目的就是為了不被人發現。


    它既然害怕被發現,則說明它要做的事還沒做完,還需要繼續潛伏在彌陀寺。


    之後,白山又問,血僵躲藏在寺中,那寺中僧人豈不是時刻都有危險?


    靈陽擺手道:“至少二更之前,血僵不會冒然現身。”


    “為什麽?”


    “因為它懂得趨利避害啊。”


    “哦。”白山似是懂了,“就像是城中那具血僵一樣,它要等到四更才會害人,因為四更時,城中最是冷清,不易被人發現。


    “而彌陀寺是在城外,又是寺廟,寺中僧人通常二更後便會休息,那時寺中無人走動,所以它要害人,需要等到二更以後。”


    見白山明白過來,靈陽還稱讚了白山一番,說和尚總算還沒傻到家。


    回想兩人不久前的這番對話,白山不禁莞爾一笑,在這年輕道士麵前,總感覺自己傻傻的,卻又傻得那麽坦然。


    此時剛剛定更,離二更還有一個更次,因此靈陽忽然停步賞景,白山並不著急,隻是靜靜的等著。


    很多時候,他甚至有些羨慕靈陽這種從容。盡管他有時候看上去也很從容,但他自己清楚,那不是真的從容,更多的是因為木訥罷了。


    他修佛二十餘年,至今仍做不到放下。


    望著空蕩的西湖,白山隱約看到一葉青荷。


    “和尚,走了。”


    靈陽溫潤的嗓音將白山驚醒,再看靈陽時,靈陽已站在橋下,他竟然不知道靈陽是何時走過去的。


    輕歎一聲,白山快步跟上。


    下了蘇堤,再向北走一段,便望見了彌陀寺。


    一邊走白山一邊對靈陽道:“一會兒到了,我該怎麽說?”


    “這倒是有些麻煩了,你這和尚不打誑語,要是換做我,隨便找個借口都可以。”


    靈陽頓了頓,略作思索,道:“你就說日間聽聞彌陀寺出現命案,懷疑是血僵行凶。剛好你有滅除血僵之法,念及同為三寶弟子,因此不請自來,願助彌陀寺一臂之力,除去這個禍害。”


    白山嘴唇微動,默念靈陽所說話語。


    靈陽道:“你本就是想幫助彌陀寺除掉血僵,這樣的說辭也不算是你說謊。”


    “不對。”白山道:“我不會滅除僵屍之法,這是謊話。”


    靈陽無奈一笑,“你這和尚還真是一根筋。注意我的用字,‘有滅除血僵之法’不是‘會滅除僵屍之法”。”


    “有什麽區別嗎?”


    “有啊。‘會’表示你會,‘有’表示你有。”


    “可我也沒有。”


    “聽我說完。”靈陽繼續說道:“你有我,而我會滅除血僵之法,也就等同於你有滅除血僵之法。”


    白山想了想,點頭道:“如此一說倒也能講的通,不過總感覺像是文字遊戲。”


    靈陽瞥了白山一眼,道:“還不是因為你?”


    白山啞然失笑,旋即又問:“你隨我一同進去嗎?”


    “當然,我不隨你進去,怎麽除血僵?”


    “可是提起你來,恐怕寺中的僧人也早有耳聞,你我同去,他們難道還看不出,其實是你出手相助嗎?既然你們都說寺中僧人好麵子,不會要道士幫忙,又豈會讓你進寺?”


    靈陽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道:“看破和說破是兩回事。隻要我們不明說,那他們就會當做不知道。你說是你前來相助,他們就會認定是得到了你這和尚的幫助。


    “至於我,事後不會有人提起的。沒人提起,那也就不會影響彌陀寺的聲譽,uu看書wwuukanshu不會影響它的聲譽,又怎會將我這實際出手之人攔在門外呢?”


    白山沉默片刻,似是在咀嚼靈陽話中意思。


    最後麵露恍然,又皺眉道:“那豈不是自欺欺人?”


    靈陽失笑道:“那些和尚,自欺欺人的事做的還少嗎?”


    白山知道再說下去,靈陽肯定會肆無忌憚的指摘僧人種種有悖佛理之事,他不想聽這些,於是選擇閉口不語。


    可心中卻想,我是不是也在自欺欺人?


    來至彌陀寺時,彌陀寺的大門緊閉。


    白山上前拍門。


    先拍打了三下,無人應答。


    白山望向靈陽,靈陽示意他繼續。


    結果斷斷續續的拍了數十下,約有一盞茶時,才有人在門裏問了一聲:“誰?”


    聲音略有些顫抖,似是在害怕什麽。


    “是我,葛嶺伏雲寺,僧人白山。”


    白山答後,門內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白山?你們誰認識?”


    “我聽說過,但沒見過。”


    “我見過,我和他一起做過法事。”


    “那你看看。”


    話音落下,略有些微光透出的門縫忽的一暗,應該是有人趴在了上麵,正由裏向外看。


    白山後退了幾步,好讓門裏的人看個清楚。


    “果然是白山和尚。”


    隨著門裏的話語聲,門內又傳出抬放頂門杠和拉動門閂的響動。


    片刻後,彌陀寺的大門打開,門裏竟然站著六個僧人,他們手中還持有武器,有拿棍棒的,也有拿菜刀柴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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