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自離開四聖院的那一刻起,便開始後悔。後悔為什麽當初要將知縣給的二兩銀子一股腦全都投進了四聖院的箱子裏。這要是能留下一點,買肉的錢就不用愁了。他身上的“公款”已經全部用光,又不好意思回縣衙找知縣要。此時去買肉,隻能是從自己的錢袋子裏掏錢,想想就肉疼。


    他從四聖院的大門出來後,曾特意去看了看鬆樹下的木箱,裏麵空空蕩蕩,也不知道靈陽是什麽時候把銀子取走的。


    燕三郎一邊走一邊盤算,一會到了肉鋪,要少買點,意思到了就好。反正靈陽也說了,大小都行。可是,當他真的走進肉鋪後,還是咬了咬牙,一狠心要了二斤羊肉。


    拎著肉,燕三郎又回到葛嶺山中,登上老虎岩,走進伏雲寺。


    寺中剛好沒有香客,隻白山一人在殿中念經。


    燕三郎見過白山後,又將事情講述一遍,白山將肉收下,同意與燕三郎一同去四聖院。


    若是在以前,白山都是先幫人處理完事情,如辦妥才會收下肉。後來靈陽要他隻管放心收下,隻要他們兩人合作,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從此之後,白山便來者不拒,隻要有人送來肉,全都坦然收下。


    白山隨燕三郎下山,前往四聖院。出門時,燕三郎見白山手中拎著肉,心中奇怪,不知道這和尚為什麽不把肉放在寺裏,非要拎著出門。不過他也沒問,心想這些世外高人,有一些怪異的舉止,也符合他們高人的形象。有誰見過和尚出門手中拎二斤羊肉的?這才是與眾不同,超凡脫俗。


    來到四聖院門前,看到院門緊閉,燕三郎的心裏開始有些忐忑。他知道要想進四聖院的門,隻有投錢。他已經投過了一次,這一次不會還要投吧?要是再投,還不是得花自己的錢,那真成了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早知如此,還是應該少買點肉。


    燕三郎越想越不安,腳下的步伐逐漸變得遲緩。


    白山有所察覺,側頭問道:“怎麽了?”


    燕三郎尷尬的笑了笑,指了指四聖院的院門,道:“大師,我身上的錢不多了。不知道還夠不夠再進一次門的。”


    白山這才明白,莞爾道:“跟著我,不用投錢。”


    燕三郎長出了一口氣,頓時輕鬆了不少,笑道:“那就仰仗大師了。”


    白山率先走上石階,院門果然自動打開。這是靈陽為白山專門設置的禁法,隻要是白山來,無論何時,院門都會敞開。


    白山與燕三郎走入門內,隻見靈陽正坐在桂樹下飲茶。幽陽立在一旁,手中拿著茶筅,似是在點茶。幽陽身後還有一隻小狐狸跑來跑去,看上去極為跳脫。


    靈陽見白山來,微笑著招了招手。


    白山走過去,也未打招呼,伸手將肉遞向幽陽。幽陽默契的接過。


    一旁的燕三郎見到眼前情形,不由得心中疑惑:不是說不是一路嗎?不是說單算嗎?這個道士還有這個和尚,他們兩個不會是聯手騙錢的吧?


    讓燕三郎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那個穿黑色道衣的道士竟然一轉身,將肉交給了那隻小狐狸。小狐狸一口咬住了纏在肉上的繩子,抬頭望著黑衣道士,模樣乖巧。


    “送去廚房。”黑衣道士輕聲對小狐狸道。


    那小狐狸像是能聽懂人言似的,微微點了下頭。然後從嘴縫中傳出一句人言:“知道了。”


    由於小狐狸的嘴緊緊的咬著繩子,所以這三個字說的並不是很清晰。即便如此,也足以令燕三郎震驚。


    燕三郎呆呆的立在原地,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狐狸說話了?我真的聽到狐狸說話了?他忽然覺得,今天早上在麵食店看到的菜刀貌似也不是那麽不可思議了。


    小狐狸並沒有注意到燕三郎此時的表情,叼著肉繞過大大殿,向後院跑去。


    靈陽請白山坐下,見燕三郎一臉呆滯,忍不住笑道:“燕三郎,不來坐坐嗎?”


    燕三郎這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好在他臉皮厚,也不放在心上,連聲道:“坐,坐,怎麽能不坐呢。”


    靈陽對幽陽道:“給和尚也調一盞茶。”


    幽陽應了一聲,開始熟練的點茶。不多時,便為白山調出一盞湯花鮮白的香茶。


    燕三郎平日裏也好鬥茶,經常在街頭茶肆與人一爭高下,今日見到幽陽調出的茶湯,不禁暗暗佩服,自愧不如。他本以為這黑衣道人為白山點茶後,也會給他調一盞。哪知黑衣道人將茶盞遞與白山後,便垂手立在一旁,根本就沒有一點為燕三郎點茶的意思。


    再看靈陽,早已與白山熟稔的對飲起來。


    燕三郎故意清了清嗓子,腆顏道:“靈陽道長,也給我來一盞茶喝呀。你看我這一天,城裏城外,山上山下,來來回回的,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口舌都生煙了!”


    靈陽聞言笑了笑,側頭對幽陽道:“有勞師弟。”


    幽陽這才為燕三郎也調了一盞。


    靈陽對燕三郎道:“你回來的正好,我剛好有些事想問你。你說昨晚在三樣麵食店吃飯時,曾遇到失蹤的那個胖子與人口角。你知道是因為什麽事口角嗎?”


    燕三郎手捧茶盞,正在裝模做樣的品茶。聽到靈陽問話,馬路上來了精神,將茶盞放下,道:“這個我還真知道。”說著便擺出一副瓦子裏說話藝人的架勢,將昨晚胖子與人口角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昨晚那個胖子來麵食店的時候,燕三郎剛好在店裏吃麵。胖子進門後就在燕三郎的鄰桌坐下。因為麵食店裏隻有劉婆婆一個人忙前忙後,經常在廚房準備飯食,來不及招呼客人,熟客們也都知道,所以一般也沒人催。進門後自己找坐,等劉婆婆出來。


    胖子也是如此,坐下來安安靜靜的等著。本來相安無事。沒一會兒,又來了一個中年客人,好像與胖子認識。一見麵就冷嘲熱諷的對胖子說道:“喲,今天又出來吃啊,你這是一人吃飽,老娘不餓。”


    胖子不悅道:“你什麽意思?”


    中年客人道:“你每天都在外麵吃飯,想來是隻有你知道餓。你家裏的老娘是實心的腸胃,不會餓。”


    胖子聽出中年客人話中的意思,是怪他隻顧自己吃飽,不管家中老娘挨餓。大聲爭辯道:“我媳婦在家呢,怎麽會餓著老娘?”


    中年客人冷哼道:“我還不知道你們夫妻?你來這裏吃飯,你家娘子不知道又去哪家吃了。”


    胖子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我家的事,跟你有什麽關係?要你多管閑事!”


    中年客人道:“與我是沒什麽關係,最多也就是借給你娘一點糧食。我真不明白,你娘在家中挨餓,隻能去鄰居家借糧。你從哪借來的良心,讓你能在這裏安心吃飯。”


    在眾人麵前被人揭短,胖子一時間惱羞成怒,一把抓住中年客人的衣襟,大喊道:“誰讓你借糧的!你有錢,你有錢你把那老婆子養起來啊!”


    中年客人也拉住胖子的衣襟,針鋒相對道:“那是你娘。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胖子理虧,一時無話可說,舉起手就要打人。


    店裏的其他客人早就被兩人的爭吵所吸引,此時眼見要打起來,連忙上前勸阻。尤其是燕三郎,他手頭的事還沒解決,實在不想再沾惹其他事。他離胖子不遠,伸手抓住胖子手臂,隨即亮明身份。


    胖子見有差役在,不敢再放肆。這時劉婆婆也從廚房出來,見狀過來勸解。那中年客人不想讓劉婆婆為難,一甩衣袖,離店而去。胖子沒臉再呆下去,也要離開。劉婆婆將其拉住,好言勸慰,這才又坐下來。事情也就這樣平息了。


    靈陽聽完燕三郎敘述,又問道:“我聽你說過,那胖子吃碗麵就睡著了。他是怎麽睡著的,你還有印象嗎?”


    燕三郎愣了一下,撓著腦袋道:“怎麽睡著的?沒怎麽啊。我也沒太注意。我先吃完的,我走的時候,就見他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u看書 ww.kasu 欸,對了,他的碗裏還有麵,應該是沒吃完就睡著了。”


    燕三郎說到此處,突然一拍腦門,道:“這不對啊,我當時怎麽沒想到!那胖子不應該睡著啊,他剛和別人吵過架,正是亢奮的時候,不可能連一碗麵都沒吃完就睡著啊。靈陽道長,你說對不對?”


    燕三郎望著靈陽,似是在尋求靈陽的認可。


    靈陽則不置可否,飲一口茶,又問道:“你對劉婆婆有了解嗎?”


    燕三郎道:“這個我調查過,劉婆婆獨自經營麵食店已經幾十年了。她丈夫生前是官兵,與金國交戰時戰死。有一個兒子,名叫孫祿。說來還是我的前輩。”


    “也是差役?”靈陽問道。


    燕三郎道:“是錢塘縣的獄頭。他能當上獄頭,也是倚仗他父親的餘蔭。孫祿娶妻馮氏,夫妻二人不想贍養老母,很早就搬出去,另購了一處宅院。所以並沒有跟劉婆婆住在一起。後來孫祿因索賄東窗事發被革職。孫祿夫妻倆也沒有其他謀財手段,吃喝玩樂卻是樣樣精通,沒多久積蓄花光。隻得變賣家產,在城外租了處民居,勉強度日。”


    靈陽點了點頭,又抬頭看了看天色,對燕三郎道:“此事我已有所了解,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與和尚還要去麵食店看一看。這樣吧,你先回去稍作休息,我們定更時在三樣麵食店會合,到時見機行事。”


    燕三郎並無異議,將茶一飲而盡,這才起身告辭。


    燕三郎離開後,白山問道:“你可有頭緒?”


    靈陽道:“依我看,劉婆婆恐怕已非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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