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連忙解開自己左腳腕上的繩子,一麵衝向賀三鼠,一麵從懷中取出剪刀。來至賀三鼠身前,用力跳起,撐開剪刀去剪搭在梁上的繩索。這時她才發現,那條繩索就是青綾。


    好在賀家房屋低矮,賀三鼠離地並不甚高。賀氏隻一躍,便將青綾剪斷。青綾由梁上滑落,堆作一團。賀三鼠也由半空落下,跌倒在地。


    哎呦一聲,賀三鼠似是從夢中驚醒,一邊揉著脖子,一邊含混道:“我這脖子怎麽這麽疼。哎?我怎麽睡地上了?”


    立在一旁的賀氏見丈夫還活著,緊繃的精神瞬間鬆弛下來。抱膝蹲下,放生大哭。


    賀氏這一哭,令賀三鼠清醒了不少,疑惑道:“我剛才上吊了?”


    賀氏止住哭聲,抽噎道:“嚇死我了,你可不是上吊了嗎?你自己不知道?”


    賀三鼠茫然搖頭。


    賀氏這才將方才所遇之事講述一遍。賀三鼠聽罷,向身旁看去,一團青綾就堆在地上。


    賀氏也將目光移向青綾,猛地衝過去,提起青綾,用剪刀連剪十數次。一片片碎綾子散落一地。賀氏似是還不解恨,將青綾碎片團在一起,扔到了門外。


    之後賀氏與丈夫商議,今晚不要睡了,守到天明。賀三鼠自然同意,關乎自家性命的事,他可不敢兒戲。


    夫妻兩人搬了兩把椅子,並肩坐在屋中。賀氏想起靈陽的叮囑,又將兩人的腳腕用麻繩係好。


    坐了一會,夜寂無聲,反倒更覺得陰森可怖。


    賀氏用手肘碰了碰丈夫,“別傻坐著,說說話。”


    “好,好。說什麽?”賀三鼠雖然讚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什麽都行。”賀氏一時間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麽。


    賀三鼠想了想,道:“我前些天在瓦子裏看了段戲,挺好的,我給你說說。”


    賀氏瞪了賀三鼠一眼,“你和誰去的?怎麽不帶我一起去?”


    賀三鼠幹笑道:“和朋友一起,都是男人。哪能帶著你去。”


    賀氏不依不饒道:“我不管,你先說說那段戲,要是精彩,你必須帶我去看。”


    賀三鼠不想糾纏下去,連聲說好。然後才開始講述:“這戲講的是在某縣城外,半夜總有人能看見鬼怪……”


    賀三鼠才講了一句,賀氏便一巴掌拍在賀三鼠得肩頭,“大半夜的,你能不能別講這些,你還嫌家裏不夠瘮人嗎?”


    賀三鼠這時也反應過來了,拍了拍自己的嘴,道:“對,對,不能提這些。是我這張嘴不好,順口就說出來了,真是鬼迷心竅。”


    “你還說?!”


    賀氏怒吼一聲。賀三鼠也不敢再解釋。轉眼屋內又安靜下來。


    兩人沉默的坐著,片刻之後,先後打了個哈欠。便各自歪頭倚靠著椅背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賀氏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牽扯驚醒。她整個人都被從椅子上扯了下來,仰麵倒地。眼前剛好看見自家丈夫懸在梁上。


    吊起賀三鼠的正是被她剪爛的青綾。青綾已然恢複原樣。


    此時也來不及多想,賀氏忍著痛由地上爬起,再次將賀三鼠救下。


    這一夜如此反複鬧了三次,兩人都是精疲力盡。雞鳴後才算安穩的睡了一覺。直到午時方醒。


    兩人起身出了臥房,隻見青綾完好無損的卷作一卷,放置在堂屋的桌上。賀氏此時已然明白,自己拿青綾無可奈何,隻得裝作視而不見,不再與其慪氣。


    賀三鼠匆匆吃過些剩飯,便起身出門。先去肉市買了一斤豬肉,然後去葛嶺請白山。


    當他來到老虎岩伏雲寺時,才知道這裏隻是一座小廟。且隻有一個僧人,便是住持白山。白山和尚看上去年紀也不甚大,不到三十歲的模樣。身材高大,濃眉虎目。身穿黑色粗布直裰,刀削般的臉上沉靜如水,看不出絲毫波瀾。


    有靈陽在先,麵對如此年輕的住持,賀三鼠倒也不如何驚詫。獻上肉,說明來意。


    白山答應下來,但並未接肉,道:“事成後再領,若不成,不收此肉。”隨後與賀三鼠下山,一同來至賀家。


    賀三鼠夫婦請白山堂屋落座。由於青綾放在桌上十分突兀,白山一眼便看到此物,對賀三鼠道:“就是這卷青綾作祟?”


    夫婦兩人同時點頭。


    “我來試試。”說著,白山麵像青綾,手持念珠,誦起經文。


    正在這時,一道白色身影從外麵走了進來。來至白山身旁,輕聲道:“你連對方是誰、在哪都不知道,怎麽超度?”


    白山側頭望去,見來人乃是一名年輕道士,正微笑的看著自己。皺眉道:“怎麽是你?”


    年輕道士正是靈陽。


    賀三鼠夫婦見到靈陽到來,長出了一口氣,一塊懸在心口的大石,終於落了地。直到方才他們還在懷疑靈陽會不會來。


    靈陽指著賀三鼠道:“是我教他去請你的。他們家的事,我一個人難以解決,所以需要請你來幫忙。”


    “哦?”白山的語氣中充滿疑惑,但是並沒有發問。


    靈陽對著賀三鼠夫婦擺了擺手,道:“你們兩個先出去。順便把門關上。”


    此時,賀三鼠夫婦早已把靈陽奉若神明,自然是言聽事行,也不多話,乖乖的出了門。


    待屋門關好後,靈陽來至白山麵前,伸出雙手,探向白山麵頰。


    白山下意識地向後仰頭,道:“你幹什麽?”


    靈陽道:“別動,給你開天目。讓你看看怨魂。”


    靈陽的話似乎有種魔力,白山果然不再躲閃。


    靈陽將雙手中指輕輕貼在白山前額兩側,再以拇指對著白山雙目輕輕虛劃了一下。接著便收回雙手,道;“好了。”


    “這就好了?”白山沒想到開天目會如此簡單。


    “我這法子隻是暫時的,過一兩個時辰便會失效。”靈陽稍作解釋後,抬手指向堂屋的東北角,道:“你看那邊。”


    白山望過去,見一青衣女子立於牆角處。女子相貌秀美,隻是麵色灰白,毫無生氣。一頭蓬鬆的長發無風自動,似是有一股股黑氣在發絲間蒸騰。


    女子見白山望向自己,款款施了一禮。


    白山亦從容還禮。


    靈陽隨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對白山道:“好了,和尚繼續念經吧。”


    “是她?”白山問靈陽。


    靈陽點了點頭。


    白山便不再多問,麵向青衣女子,眉目低垂,開始誦經。


    白山誦的是【地藏菩薩本願經】。聲音並不甚高,聽起來卻格外清晰。就連立於門外等候的賀三鼠夫婦,都能一字不差的收入耳中。兩人原本心中忐忑,不知屋內情形如何,此時聽到誦經之聲,不知不覺中,身心都慢慢沉靜下來。也不去想此事結局會是如何,隻是垂手靜聽。


    青衣女子起初靜立在原地,麵無表情,似是無動於衷。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女子突然匍匐在地,放聲痛哭。聲聲淒切,令人不忍卒聞。白山都忍不住微微皺眉。靈陽卻依舊坦然自若,端坐椅上,冷觀眼前一切。


    又過了片刻,青衣女子哭聲漸歇,隨後起身對白山靈陽各施一禮。此時,女子頭上的縷縷黑氣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臉色雖然依舊慘白,眼角眉梢卻多了幾許靈動,使人有親近之感。


    此後半個時辰,青衣女子的身形逐漸模糊,最後化成一縷青煙飄散而去。


    白山見狀雙手合十,輕聲誦了一聲彌勒佛號。然後對靈陽道:“她已入了輪回。”


    靈陽這時才輕歎一聲,道:“她也是個苦命的人啊。”


    白山問道:“你知道她的來曆?”


    靈陽點了點頭。


    白山看向靈陽,沒有說話,眼神卻是在詢問。


    靈陽則是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樣子,並沒有急於解釋什麽。而是先將賀三鼠夫婦喚了進來。


    靈陽對二人道:“你家的事已經了結。此後不必在提心吊膽。”


    賀三鼠夫婦聞言喜不自勝,輪番向靈陽白山道謝,一口一個神仙、菩薩的喊著。


    白山連連擺手,稱不敢。靈陽卻依舊氣定神閑,不應承,也不拒絕。


    待賀三鼠夫婦稱謝已畢,靈陽道:“你家中的冤魂雖然已被白山和尚超度了,自此無事。但我還是有些話想跟你二人說一說,不知可願聽否?”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仙長的話,肯定也是對我們有好處的。”賀三鼠夫婦哪敢不聽。


    “那就坐下來,u看書.uukanshu.om 慢慢說吧。”靈陽又對白山道:“和尚也來聽一聽?”


    白山並無異議。


    當下賀三鼠夫婦推讓靈陽白山上座。靈陽毫不客氣坐在主位,白山推卻不過,也坐了下來。賀三鼠夫婦則坐在下首相陪,


    四人落座後,靈陽向賀三鼠夫婦問道:“你二人可知家中因何遭此災厄?”


    夫妻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搖頭道不知。


    靈陽對著賀三鼠輕蔑一笑,道:“你真不知?”


    “我……我……真不知。”賀三鼠忽然變得期期艾艾起來。


    靈陽也不在此問題上糾纏,繼續問道:“那你可認識青娟?”


    “不……不認識。”賀三鼠依舊否認。


    “那張重旺你總認識了吧。”靈陽繼續問。


    這一次不等賀三鼠回答,賀氏搶先說道:“這個聽說過,他是橋東村的。前些日三鼠還說去他家玩了幾回骰子呢。”


    賀三鼠見妻子如此說,也點頭道:“是,是,我和他小賭過幾次。”


    靈陽不緊不慢的道:“若是我告訴你青娟便是張重旺的妻子,你是不是會想起什麽?”


    “我……我……”賀三鼠說了一連串的“我”,卻怎麽也說不下去。急得滿頭大汗,最終把頭一低,一語不發。


    賀氏在一旁已看出有些不對,推了一下丈夫,道:“你怎麽了?當著仙長的麵,有什麽事你可別瞞著。”


    賀三鼠長歎一聲,卻依舊緘口不語。


    靈陽冷笑一聲,道:“既然他不說,那就由我來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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