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雖說傅雪鬆用得順手些, 可做些人事調動,本就是芝麻大點的事情。尤玉璣可不願有人在這雪後的大冬日在院子裏彈淒淒慘慘戚戚的琴曲。


    她對司闕,總是憐惜良多。


    他所想要的, 她總是盡力滿足。


    尤玉璣處理事情向來幹淨利落, 提了這樣一句之後,便再不多言,轉了話題, 與司闕說起琴曲來。


    “剛剛彈的曲子也是新作的嗎?可惜《拾音集》不在身邊。”


    “嗯。”司闕隨意應了一聲。他走過來, 在尤玉璣身邊坐下, 動作自然地將她手裏的那支簪子拿開, 然後捧了她的手, 饒有趣味地捏捏這裏,蹭蹭那裏。


    尤玉璣想將手拽回來, 沒能成功。


    “姐姐的手真好看。”司闕俯下身來,親親尤玉璣的指背。


    “夫人可在忙?”景娘子在門外詢問。


    尤玉璣推開司闕的手, 稍微坐得端正些了,才開口:“進來。”


    司闕望著自己空了的掌心,有點意興闌珊。


    得了話,景娘子才推門進來,她先飛快地瞥了一眼司闕, 才麵朝尤玉璣,恭敬地說:“夫人,康景王來了府上, 詢問東太後獻禮之事。”


    尤玉璣皺眉,道:“這是要我去接待?”


    “小郡主還在閨中不大方便,王妃連日來身體不適,隻得夫人來接待。”


    後日就是東太後喜壽。按理說尤玉璣當日要穿著隆重的宮裝進宮參宴。隻是她早已不把自己當晉南王府的人, 不願意多操這份閑心,早已向王妃稟過話,聲稱夜遊漣水時染了風寒,後日便不入宮參宴了。


    至於獻禮之事,也交給了陳淩煙。尤玉璣聽說陳淩煙準備了一幅賀壽圖,也沒多過問。


    “世子也不在府上?”尤玉璣問。


    景娘子搖頭。


    至於晉南王,那自然更是不在府中,日日在外與友人飲茶對弈逗鳥釣魚。


    尤玉璣這才讓景娘子將花廳的門窗都打開,也不往前院去,就在花廳見康景王。景娘子去請康景王的時候,尤玉璣略微詢問了幾句陳淩煙的畫,好來應付。


    齊鳴承跟著王府管事走進曇香映月的庭院,他走進花廳,發現司闕也在,剛要邁進門檻的一隻腳不由停頓了一下。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尤玉璣端坐在圈椅裏,並未起身見禮,隻是出言請齊鳴承入座。


    齊鳴承多看了一眼坐在遠處窗下擦拭琴弦的司闕,收回目光在椅子坐下,開口:“東太後壽宴馬上到了,本王今日特來各府上詢問獻禮之事,以保當日流程萬無一失。”


    獻禮的節目早已報了上去。尤玉璣不太明白齊鳴承為什麽還要親自跑一趟。她並不多問,簡單道:“淩煙準備了一幅親手所繪畫的賀壽圖,王爺可是要親自過目?”


    “不必了。”齊鳴承的目光在尤玉璣身上輕輕掃過,“知道沒有差錯就行了。”


    尤玉璣就更不懂齊鳴承親自跑一趟的道理了。


    她垂著眼睛,手中捏著茶盞蓋子輕輕撥著飄在茶麵上的一片茶葉。


    齊鳴承的目光落在尤玉璣的手上。


    這麽白這麽嫩的手指,若是攥在手裏微微用力,一定能輕易掐紅。不僅嬌嫩的酥手泛了紅,麵前這個嫵媚的玩意兒,也會眼角泛紅地將人望著,勾著人的魂兒。


    他的目光太過明目張膽,尤玉璣感受到了。她撥弄茶葉的動作一頓,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


    茶盞磕在桌麵的聲響,讓齊鳴承回過神來。他壓了壓眼裏的垂涎,移開了目光。這一移開目光,就不由自主望向了窗下的闕公主。


    尤玉璣抬眼望過去時,正好看見齊鳴承望向司闕。尤玉璣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聲音略沉:“王爺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本王有兩句話想單獨與世子妃說,不知是否方便。”齊鳴承轉過頭來,笑著說道。


    “恐怕沒有這個必要。”尤玉璣道。


    齊鳴承慢悠悠地舔了舔牙齒,說:“前幾日本王無意間發現一個瘋婆子,那瘋婆子長了張七八十歲老太婆的臉,卻偏偏說自己還不到雙十年華。世子妃說這可笑不可笑。”


    尤玉璣望著齊鳴承的笑臉,脊背忽地一寒。


    原來她怎麽都尋不到下落的伊玉環到了齊鳴承的手裏!


    她盯著麵前的齊鳴承,暫時沒開口。


    窗下的司闕捏著尤玉璣的淺紫色絲帕,將最後一根琴弦擦完。他抬起眼睛,麵無表情地瞥向齊鳴承。


    “就兩句話。”齊鳴承將手搭在椅背上,坐姿也變得懶散起來。


    過了片刻,尤玉璣才開口:“都下去。”


    這裏是晉南王府,尤玉璣並不擔心齊鳴承會做什麽。至於單獨與他說話,會不會惹來什麽閑話,她倒是不怎麽在意。反正在這晉南王府裏、在這京城裏,關於她的閑話已經不少了。


    花廳裏的下人們逐漸退出去,都候在庭院。


    尤玉璣轉眸望向司闕時,司闕已經抱著他的琴起身。他沒有走出花廳,而是去了花廳一側暫歇的小間。


    這小間可不怎麽隔音。


    尤玉璣冷眼盯著齊鳴承。


    “聽說上次安世子以妾換馬,最後沒能成,是因為幾位小妾的身契都在世子妃手中。世子妃不放人。”齊鳴承玩味的笑笑,“妾通買賣。安世子身邊這麽多妾室,送出去也沒什麽大不了。”


    齊鳴承說到這裏停下來,尤玉璣並沒有接話。


    齊鳴承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尤玉璣焦急詢問,頓覺沒勁,又繼續說下去:“世子妃不肯放人是覺得小妾的價值高於一匹良駒神駿。若是用一個小妾來換世子妃與毒樓樓主有染的秘密,值還是不值?”


    “放肆!這裏是晉南王府,豈容你胡言!”尤玉璣臉色冷下去。


    齊鳴承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世子妃與毒樓樓主是否有染,本王的確不能確保。可世子妃與毒樓樓主牽扯不清親密共乘一馬是事實。毒樓樓主為世子妃出氣,毒害無辜的伊家姑娘,也是事實。陛下有心鏟除毒樓,更是事實。”齊鳴承將胳膊搭在小幾上,上半身朝尤玉璣那一側微微傾過去。


    “尊夫人病重,令弟年幼。夫人該不會想被本王拷走,帶進牢中拷問吧?夫人細皮嫩肉的,恐怕適應不了牢房這樣的地方。”


    尤玉璣慢慢從氣憤中緩過來。她平靜開口:“王爺興師動眾隻是為了要世子的一個小妾?”


    齊鳴承沒接話,而是看向小間的方向。


    尤玉璣這才知道齊鳴承想要的小妾居然是司闕!


    “本王也知曉陳安之十分嗜愛這位小妾。本王也不難為夫人,隻希望夫人在恰當的時候行行方便,給本王一個與其單獨相處的機會就足夠。”


    齊鳴承知道這位闕公主可是陳安之心頭好,搶來恐怕有些難。搶不了,那就嚐一回。也行。


    花廳一側小間的房門關著,裏麵的司闕並看不見齊鳴承望過來的目光。可是聽了兩句,也能猜到齊鳴承說的人是他。


    司闕翻著尤玉璣書冊的動作停下來。他麵無表情的臉抬起來,望向門外的方向。


    片刻後,他扯了扯嘴角,冷白俊昳的麵龐浮現一個詭異的笑容。


    不在尤玉璣麵前時,他不需要帶著那張笑臉麵具。


    他總是麵無表情。若他笑了,必是有了什麽好玩的血淋淋主意。


    “夫人考慮考慮。”齊鳴承不再多說,起身大步往外走,心中充滿了愉悅。


    這世上再寬厚仁和的主母也沒有真心善待小妾的。妾通買賣,就是個玩意兒,他確定尤玉璣會為了自保向他獻出那位纖塵不染的闕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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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鳴承走出花廳,帶著手下離開。他瞥一眼庭院裏的王府家仆,心裏又生出另一份開懷。


    ——他今日故意支開旁人與尤玉璣單獨說話,晉南王府的下人肯定會將這件事情告訴陳安之。依陳安之那個小心眼的德性,必然會胡思亂想,猜測尤玉璣與他有不可告人的齷齪關係。這個陳安之,必然會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齊鳴承為自己這聰明的一箭雙標而開懷。


    站在庭院裏的下人們偷偷麵麵相覷,不知道康景王這是怎麽了。


    景娘子快步走進花廳。她瞟一眼尤玉璣的臉色,立刻看出來尤玉璣這是真的動了怒。


    “夫人,怎麽了?”她快步走到尤玉璣麵前,低聲詢問。


    尤玉璣沒立刻接話,她一動不動沉默了良久,才開口:“你去王妃那裏一趟,就說我的風寒已經好了,後天的壽宴,我會進宮去,與淩煙一起獻禮。”


    景娘子不知道尤玉璣為何突然改了主意。她瞧著尤玉璣臉色,也不敢多問,應一聲是,立刻轉身去辦。


    尤玉璣聽著景娘子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回憶著齊鳴承剛剛說的話。


    毒樓樓主。


    自那日回來,尤玉璣幾乎沒有再想起這個人。


    今日忽地被齊鳴承提起,尤玉璣眼前一下子浮現那個頎長的黑色身影,還有那張看過不能忘卻的血紅色可怖麵具。


    那是一個會讓人本能畏懼的人。


    偏偏發生了些意外,讓尤玉璣對毒樓樓主的那層畏懼裏多了一層尷尬。


    良久,尤玉璣轉眸望向花廳一側的小間。


    她平日裏時常在小間裏待著,很清楚這裏不怎麽隔音。齊鳴承並沒有故意壓低音量,司闕應該都聽見了。


    尤玉璣起身,朝花廳一側的小間去,輕輕推開房門。


    司闕坐在窗下的窄床上,低著頭。外麵的日光滲過窗紙漏進來,照在他的身上。


    “阿闕。”尤玉璣朝他走過去,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司闕慢慢抬起臉,長長的眼睫抬起,露出一雙微紅的眼睛。


    “阿闕……”尤玉璣的心裏忽地一揪。


    她知道,此刻心裏的這種滋味叫做心疼。


    “姐姐,他們為什麽都要這樣對我?”司闕用微紅的眼睛望著尤玉璣,“我這樣沒用,姐姐會不會很嫌棄……”


    他抬手,緊緊抱住尤玉璣的後腰,將臉埋在她的身前。


    “沒有,沒有……”尤玉璣搭在他肩上的手向下滑去,輕輕拍著他的脊背,用著最溫柔的語氣哄他,“沒事的,不要怕。有姐姐在,他們誰都不能欺負你。”


    “姐姐對我真好。”司闕埋首在尤玉璣身前,他聲音悶悶的,帶著絲脆弱。


    尤玉璣心疼地輕拍著司闕的脊背安撫著她。她不願見到他此時委屈得紅了眼角的模樣。


    可她不知道,埋首在她懷裏的司闕此時輕輕勾起了唇角,露出笑臉來。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他最最惡劣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問,陳安之和齊鳴承到底誰更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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