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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這麽說, 顧玉汝卻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


    之後幾天裏,她特意把時間空出來,留在家裏教女兒一些關於女工女德方麵的事情。這些她並沒有什麽經驗, 她隻能像當年她娘教她那樣,用自己來言傳身教。


    所以她又把曠了多年的廚藝和女工撿了起來。


    這一切都讓八斤花容失色, 開始兩天她還有興致,畢竟是以前沒玩過的, 等興頭過了, 她開始意識到其中的厲害。


    廚房的事也就罷了,現在她娘還沒讓她上手, 隻是讓她在邊上看著,幫著打下手, 可那個女工——至今她學了幾天, 還是隻能縫一個小布頭, 縫得歪歪扭扭不說,手指頭也沒少受罪。


    “鐵娃哥, 你看我的手。”


    八斤伸出十根纖纖玉指。總體來說, 八斤的手很好看, 卻並不如其他官宦人家的姑娘那樣白皙細嫩。她喜歡往外跑, 喜歡舞刀弄槍, 自然白不了, 但也不黑, 而是那種十分健康的膚色,手掌和手指上有許多薄繭。


    而今天這一切,都不如她手指上那些針眼觸目驚心。


    薄鎮微蹙著眉,先去外麵找來一小盆溫水,替她擦洗幹淨手, 又從屜子裏找來藥膏,替她細細的塗上。


    這藥膏是他常備的,八斤從小到大總是容易把自己弄出點小傷口來,她又不敢讓她娘知道,就跟鐵娃哥偷偷私下處理,於是薄鎮備這種藥膏也備成了習慣。


    “還疼不疼?”


    “可疼可疼了,我以前學鞭子時,也沒這麽疼過。”她可憐道。


    “十指連心,當然疼。”


    塗上最後一根指頭,他放下藥膏,看她可憐的樣子,又一個勁兒把手往他手裏塞,他歎了口氣,將小手捧了起來,放在嘴邊輕輕地吹著。


    小時候八斤每次哪弄傷了,鐵娃哥都是這麽做的,他越是這麽做,八斤越是委屈,可憐巴巴的。


    “鐵娃哥,你說我娘最近跟魔怔了一樣,讓我學這些做什麽,家裏也用不著讓我去做衣裳啊,咱家的衣裳什麽時候用自己做了,都是外麵做好了送家裏來。”


    薄鎮輕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大東家在想什麽,八斤現在也不小了吧?


    這麽想著,他將目光放在八斤的小臉上,眉心不禁又緊蹙了幾分,卻還是笑著安撫道:“你如今也不小了,大東家估計是想讓你先學著,也免得以後你成親嫁人什麽都不會做,惹來夫家嫌棄。”


    “成親?嫁人?”八斤一臉震驚,“我才多大,我成親嫁人幹什麽?難道我娘想把我嫁出去?我才多大我娘想讓我嫁人?”


    顯然她自己也有點慌了,不然也不會語無倫次。


    “大東家怎麽會現在就讓你出嫁,隻是為了以後做準備,你也是個大姑娘了,有些事情雖不用你做,但不能不懂。”


    “我既然不做,我為何要懂?”八斤說得理直氣壯,又目含疑惑。


    薄鎮看著這樣一雙眼睛,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這時,門突然響了,有人走了進來。


    是薄鎮的隨從,一個叫豆子的夥計。


    “鐵爺,廣利行的梁東家……”


    “出去!”


    這聲厲喝不光嚇了八斤一跳,也嚇了豆子一跳,下意識道:“鐵爺……”


    “以後進來記得先敲門。”薄鎮放緩了神色,頓了下,他又道:“你去與梁東家說,我現在有些事,過後我會上門找他。”


    豆子連忙應是出去了。


    等門再度闔上,薄鎮轉頭來看有點發愣的八斤。


    她發愣不是因為別的,而是薄鎮竟將她從膝蓋上扔了下來,本來她是坐在他膝頭的。


    薄鎮有點頭疼道:“八斤,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你要和男子保持距離,人前人後都要如此,你說你方才坐在我腿上,若是被人看見了,你……”


    “可是……”


    八斤被這一連串變故弄得一頭霧水,她本來就覺得委屈,最近她娘管她訓她,現在鐵娃哥又這麽對她,她頓時受不了了。


    “我以前坐你腿上,小時候你抱著背著我的時候,也沒見你說什麽,方才你也沒說,現在突然來訓我,你不講理!”


    說完她就哭著跑了,薄鎮愣了一下,連忙追了出去。


    是的,八斤沒有說錯,明明是他的疏忽,也是以前這樣習慣了,一直到豆子進來他才反應過,又因為擔憂過渡不免反應過激。


    八斤算是他從小帶大的,從她牙牙學語蹣跚學走路時,他就跟在她後麵,怕她摔了怕她哭了,有幾年他就像八斤的影子。


    連薄叔當初都說他太緊張八斤了,隻是偶爾讓他領她出去玩,看著她,沒有讓他這麽緊張。可他卻是習慣了,那幾年在薄家,走到哪兒都要看看身邊有沒有那個小胖丫頭的影子。


    後來她越長越大,他操得心越來越多。


    已經成了習慣,現在才發現那丫頭不知不覺中竟長大了,其實不光是她不習慣,他何嚐不也是。


    ……


    八斤很懂事,每次鬧脾氣,都不會跑太遠,怕家裏人找她不到擔心,所以薄鎮很輕易的就在樓下的園子裏找到了她。


    小小的一個人,縮坐在那裏,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哪有平日的鮮活。


    “八斤……”


    她哼了一聲,別開了臉不理他。


    不過隻要有回應,就說明還沒有那麽生氣。


    “鐵娃哥跟你道歉,是我反應過激了。我也是想著你大了,是個大姑娘了,若是被人看見你和男子過於親密,會壞了你的名聲。”


    “可你是鐵娃哥,又不是別的男子。”


    她還氣著,臉上還帶著輕微的淚痕,八斤從小到大都極少哭,這次會哭說明心裏真得很委屈了。


    薄鎮又是高興,又是無奈。


    高興的是鐵娃哥是跟別人不一樣的,無奈的同樣也是這個。


    “可我即是你的鐵娃哥,也是別的男子,你現在長大了,該知道什麽叫做男女有別。”


    八斤擦了擦眼淚道:“鐵娃哥你別哄我了,我知道什麽叫男女有別,你又不是別人,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不喜歡八斤,討厭我了,才想跟我生疏?”


    “我……”


    看著這雙眼睛,薄鎮竟有些語塞。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鐵娃哥怎麽會討厭八斤?隻是人言可畏,你現在還小不懂,可鐵娃哥不能裝不懂,若是壞了你的名聲,殺我千遍萬遍都賠不起,所以……”


    見他糾結複雜成這樣,八斤好奇地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他。


    “什麽叫壞了我的名聲?鐵娃哥,你是不是怕人誤會我是你的小媳婦?所以才要跟我生疏?”


    可這話直接把薄鎮說傻了,愣了半天,才黑著臉道:“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渾話?”


    八斤見薄鎮不答她,反而逼問她從哪兒聽來的渾話,也沒做隱瞞。


    “我是聽虎叔和成叔說的,虎叔還說你也不小了,該娶媳婦了。鐵娃哥,你是不是因為要娶媳婦了,不想讓人誤會我是你的小媳婦,才要跟我生疏?”


    薄鎮幾乎不用想,就知道當時是個什麽場景。


    肯定是虎娃哥和成子哥說笑,沒想到被八斤聽去了。


    這種玩笑話他以前就聽過,那會兒他還小,八斤也還小,虎娃哥就打趣他像個小丈夫,成天行走就把八斤牽著,比看小媳婦看得還緊。


    還跟薄叔說,算了算了,看鐵娃守得這麽緊,以後就把八斤許給鐵娃當小媳婦,當時把他臊得好幾天躲著人走。


    薄鎮繃著臉,緊著牙道:“虎叔是個老不正經的,你不要聽他瞎胡說,我沒也沒打算要娶媳婦,你不要亂想……”


    八斤現在哪裏懂得薄鎮說這句‘不要亂想’有沒有什麽問題,她盯著他臉上可疑的紅色,猜測自己可能說對了。


    一想到鐵娃哥要娶媳婦了,她就一陣陣難過,可爹說是人長大了都要娶媳婦的,虎叔成叔他們娶媳婦了,鐵娃哥也要娶媳婦,以後等水生大了,也要娶媳婦。


    她平添一種隻有自己一人的孤寂感,心裏想著人果然長大了不好。


    鐵娃哥長大了,水生長大了,她也長大了,他們要娶媳婦,她則要嫁人,還要學什麽女工烹飪。


    一想到這些八斤就頭疼,不過她曆來不是個喜歡生過夜氣的性格,一時生氣傷心,過一會兒也就過去了。


    再加上薄鎮一直有意哄她開心,最後演變成她要吃糖葫蘆,要鐵娃哥親手買的,吃完糖葫蘆後,開開心心被薄鎮送回了家。


    臨進去之前,薄鎮對八斤說:“大東家也是為了你好,你現在長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有些東西即使以後用不上,你也要學,因為學了才能懂。”


    八斤心不在焉點點頭:“好了,我知道了。”


    見女兒回來了,顧玉汝心裏也一鬆。


    之前八斤借口想午睡卻偷跑去了玉春行,她前腳出門,她後腳就知道了。


    這期間她也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女兒逼得太緊了,現在見八斤高高興興地回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禁想了很多。


    用罷晚飯,顧玉汝把薄春山一個人撇在屋裏,去了八斤的房裏。


    “娘,你怎麽來了?”


    “娘沒事來陪你說說話。”


    爹呢?難道爹不需要娘陪?轉念八斤又想到這些日子娘對她的說教,不禁頭皮都有些發麻了,她娘不會又來跟她講這些吧?


    見女兒表情,顧玉汝還有什麽不明白呢,好笑道:“你不是要睡下了,娘陪你睡一會兒,說說話。”


    八斤剛洗完澡,穿了一身粉色的寢衣,緞子似的長發披散在身後。


    顧玉汝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也這麽大的時候。


    她也是剛洗漱完,發髻散了,隻穿了一身家常衣裳,母女二人便上了榻,躺著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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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娘這陣子管著你,總是對你說教,你不太願意?”


    這話問得有些直白了,八斤不想說謊,卻又不知道怎麽說,隻能一臉糾結地閉著嘴不說話。


    顧玉汝歎了口氣:“娘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這樣,不過我那時候跟你不一樣,咱家都寵著你,沒什麽人管你,即使偶爾你言行有什麽過格的地方,反正沒外人看見議論,家裏人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娘卻生長在那個小巷裏,哪家有點事,轉眼間就能傳得人盡皆知,娘從小被人誇著長大,因為這種誇讚太多,無形就形成了一種束縛,哪怕有時心中不情不願,卻不得不為了人言可畏而去偽裝自己。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會有很多疑問。為何女子要學女工廚藝,男子卻不用學?為何女子言行舉止要端莊要大方,不能任性小氣?為何女子要笑不能露齒,走路不能急慌慌?為何這世上男子可以納妾,女子卻要忍著?太多的為什麽,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娘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八斤現在還小,什麽都不懂,薄鎮現在也沒有麵對自己的心意,所以兩人不會有感情戲的,現在隻是兄妹情喲。(求生欲強的作者特此聲明下)


    ——


    抱歉遲了,本來想把這段寫完的(誰知最後寫完了,但是不滿意尾巴要修,做無用功了),一看時間過了,就趕緊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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