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這些日子, 因為幫顧玉汝辦事,薄春山可是和縣衙的人打了一通交道。


    以前倒沒看出來,現在才發現這些人還是挺威風的,而且背靠衙門好辦事, 走出去都是被普通百姓敬著怕著的。


    “老大, 你該不會想去吃公家飯吧?”虎娃大驚失色。


    這公家飯指的可不止是去當公人做公差, 如果進了大牢, 也算是吃公家飯, 算是這些撈偏門的人嘴裏的一句黑話。此時被虎娃說出來,不知道的人還真會以為薄春山犯了什麽事, 要進大牢了。


    “吃公家飯怎麽了?以後再碰到老子, 說拿你們去吃公家飯,就拿你們去吃公家飯。”


    薄春山越想越覺得不錯。


    像他這樣的出身, 真退出去了, 一時半會可不好找什麽又正經又體麵的活兒。銀子他暫時是不缺的, 可他也明白,不缺銀子和有個正經行當做是兩碼事。


    像顧家那樣的人家,你就算有再多銀子, 人家也隻會覺得是銅臭,隻有擁有一份正經且受人尊重的差事, 才會得到他們的另眼相看。


    尤其他以前又是混子,什麽比混子跑去做公差來得顛覆?


    這叫什麽來著?


    叫浪子回頭金不換!


    還有龍虎幫這邊,本來他還有些擔憂, 怕裴豹不如裴永勝來得通透,到時候找自己麻煩。


    是時他是弄他,還是不弄他呢?


    弄他,裴永勝肯定要插手, 不弄他,他絕對忍不下這口氣。


    如果他跑去做公差就簡單了,以後裴豹這些人絕對會躲著自己走。


    薄春山越想越覺得挺不錯,喜道:“就這麽說定了,我去找劉成。”


    另一邊,剛回家,正準備睡下的劉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誰在想我?”


    這一夜,並不平靜。


    顧家這頭就不說了,薄家那邊,邱氏知道兒子出去了,可她依舊睡不著,她還在想那個眼熟的絡子。


    而劉家這邊,劉成剛睡著,就被人闖了門戶。


    現在的小賊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闖公差的門戶!


    兩人在黑暗中過了幾招,劉成沒好氣道:“就知道是你小子!”


    他不打了,去點了燈。


    果然燈點燃後,映入眼底的是薄春山那張笑得不懷好意的臉。


    “你小子笑這麽燦爛做甚?”


    劉成跟薄春山是多年的交情,每次這小子笑成這樣,肯定就沒什麽好事。


    “你說我以後跑來跟你吃公糧如何?”


    劉成眉頭一皺,瞧了他一眼。


    “那邊真打算退了?”他還是知道薄春山的一些事情的,所以知道他在說什麽。


    “當然,我什麽時候說過假話。”


    “那你是怎麽想到跑來吃公糧的?”劉成又問。


    薄春山也沒含糊,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


    劉成聽完,用蘊含奇異光芒的眼神看他。


    “老子還真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癡情種,為個女人,真是什麽都願意幹。不過你這個想法倒是不錯,真要是當了公差,你跟龍虎幫那邊就可以真斷了。”


    走了,不代表能斷,誰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什麽事,比如說有個以前的兄弟,出了事跑來找你幫忙,你是幫還是不幫?幫了又被扯進渾水,不幫罔顧了兄弟義氣。


    別看這些地痞混子們不幹好事,其實他們也是十分講究義氣的。


    就像當年薄春山的爹為裴永勝擋刀而死,這是義氣,裴永勝照顧兄弟後輩,這是義氣,甚至之前薄春山為了全身而退,一口一個賣命的威脅裴永勝,這也是義氣。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薄春山的爹是為裴永勝而死,這些年薄春山也沒少給裴永勝賣命,這都是裴永勝無法反駁且不能否認的,不然就是失了義氣,會被下麵人瞧不起,會寒了他們的心,所以裴永勝最後才會那會爽快答應讓薄春山走。


    這些撈偏門的人們,本就和公差是對立的,如果薄春山真去當了公差,就可以徹底和以前做個了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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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小子也不懂這公差裏麵的一些事,今日我就與你說說。”


    劉成招呼薄春山坐下。


    “有品級者為官,諸如縣令、主簿、縣丞,沒有品級的則是未入流官員,但也算是官,例如典史。至於像六房書吏和三班衙役,以及我們這些人,則就屬於吏了。


    “一般有品級的官員,都是由朝廷銓選指派,吏這一類都是屬於地方官的手下,他們可以指派、招募手下之人,但一個縣令也就隻當三年,一般情況下他們都不會費這茬事,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換掉,所以也就形成了一種情況,吏這一類幾乎都是內部流通,也就是所謂的世業。”


    劉成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才又道:“像我這個差事,就是我爹傳給我的。當然剛進去的時候,肯定當不了頭兒,這需要你自己謀劃。除了父傳子,還有兄傳弟,傳親友之類,像我們這樣的人,有個別稱,叫胥吏。


    “所謂官無世襲,吏卻有世襲,指的就是我們這樣的人,盤根錯節在每個地方,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就算朝廷沒有世傳的條例,但我們可以通過各種手段,走各種門路,達到世傳的目的。不過我們這些人地位低下,真正的官兒也瞧不上我們,卻並不知流水的縣官,鐵打的吏,他的任期能不能幹好,其實多數都看我們這些人。”


    “會跟你說這些,也是讓你熟悉下內情,知道裏麵的一些機巧,這些東西非一般人不得而知。我想著,你小子既然打算做某件事,肯定不是來玩的,知道這些,你就知道什麽人能得罪,什麽人不能得罪。”


    “你這是在暗示我,不能得罪你這個地頭蛇唄。”薄春山調侃道。


    劉成笑罵:“滾你的!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在有限範圍下,什麽漏子可以鑽,什麽人可以結交,難道你小子進來後,真打算當一輩子的底層公差?你小子讀書不行,我琢磨了下,也就快班適合你,最好當個捕頭。你不是要威風嗎,捕快就挺威風的。”


    “不過,這又牽扯到另一個情況。”


    劉成頓了頓,緩緩說道:“一般世傳而來的人,其實都挺怕死,也是覺得沒必要冒什麽風險,反正每月就那麽點銀子。三班衙役中,皂班負責站堂押送行刑,像縣衙大牢就屬於皂班下獨立的一個分支,壯班負責看守城門及各處錢庫、常平倉之類,隻有快班,負責偵緝查案、傳喚拘捕,也是三班中危險性最大的一班,這也就造成這裏麵世傳的少,從外麵招募來的多,但這也是最好操作的一班,走點門路就能進去。”


    薄春山看似懶洋洋的,其實是在認真聽。聽完,他道:“我確實挺適合幹這個的。至於危險性大,這個我倒是不怕。”


    以前在龍虎幫時,他打打殺殺的也沒少幹過。


    “所以我覺得你不如去快班先混個捕快當,以後能混上捕頭最好。若是當上了捕頭,受到縣太爺的賞識,日後混個典史也不是不可。”


    “說到典史,其實也叫典吏,隻是為了跟我們這些人區分開,一直叫典史,這個位置相當於縣衙的四把手,負責地方治安巡邏、緝捕稽查、囚獄刑名之事。你小子要是能爬上這個位置,就能脫離吏,成為官了,雖然不入流,但未來無限性極大。”


    吏和官之間,永遠隔著一道屏障,看似不顯,實則逾越之難如登天。


    邁過吏這道坎,成了官,就算不入流,可到底也是官了,是官就好往上操作了。那些朝廷命官們也不都是走科舉而來,也有些人是因為能幹,或是有某一處專長升遷而來。


    當然前途肯定沒走正經科舉來的好。


    譬如走科舉一途,若是進士,若能過了館考,就能成為翰林,這一批人是整個士林圈子中最頂端的一層,因為他們未來具有入閣的資格。


    普通進士是一掛,同進士又是一掛,而沒參加進士考,隻考中了舉人,通過門路做了官的又是一掛。


    至於沒有參加過科舉做官的,就是最底層的那一掛了。


    可薄春山如今不過是個市井混子,能成為吏,已經算是一種晉升,若能由吏入不入流的官,可謂是質變。


    劉成之所以會給他畫個大餅,也是為了提升他的眼界,讓他知道前方還有更好的路可走。


    他一直覺得薄春山當個混子糟蹋了,這小子應該有更好的前途,沒人知道其實劉成對薄春山有一種老父親式的操心。


    “你說那典史好,怎麽沒爬上去試試?我也好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


    劉成又想罵人了。


    “滾蛋,你以為老子不想,是不能。”


    因為他起始點就是世傳,世傳有世傳的好,但也有它的不好,起始點比旁人高,可局限性也比旁人大。


    說白了,劉成接的是獄卒的世傳,最頂端也就是混個獄頭兒,或者在皂班混個頭兒,別的倒是莫想了。不過他覺得皂班事兒太多,不如獄頭兒清閑油水多,就一直待在這裏。


    “我明白了。行吧,就這麽說,我先去當個捕快,盡快混成捕頭,然後再去當個典史,等我當上典史,你就被我管著了。”


    劉成氣得給他一腳。


    “你小子說得輕鬆,還不是要老子給你跑門路,你先回去吧,大概三天左右我就能給你信。”


    “行了,那我先走了。”薄春山扭頭就走,走到門前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笑眯眯道,“謝謝你了,成叔。”


    是的,薄春山其實應該叫劉成叔。


    隻是劉成年紀不算太大,薄春山又向來沒大沒小,才一口一個劉成,實際上劉成算是薄春山爹的朋友。


    也不算是朋友,就是當年劉成十六七歲的時候,年輕叛逆,跟著薄春山的爹混過幾日,後來薄春山爹死後,劉成就回來接了老爹的差事,一做就是這麽多年。


    “青雲哥,你也可以放心了,這小子還算聰明,知道上進,以後前途不會差,肯定比你強。”


    吹熄了燈,躺上了床,黑暗中,劉成喃喃道。


    連著幾天,顧玉汝都沒見著薄春山。


    這讓她有點不習慣,這人可不是個能消停的主兒,人呢?也不還她提盒了?


    顧玉汝想了一天,沒忍住,次日回家的路上,她眼角餘光看到個熟悉的身影,當即停下腳步,衝那邊招了招手。


    她先進了路旁的一個巷子,很快那個小身影就來了。


    “大嫂。”


    顧玉汝現在已經懶得糾正鐵娃的稱呼了,因為她也不是沒說過,當時這孩子答應得挺好,扭頭就忘了。


    她懷疑是不是薄春山故意交代過的,就是為了洗腦她,他手下小孩一口一個大嫂叫她,他成天見到她就問她什麽時候嫁他,嫁他了以後幹什麽。


    他就是在給她洗腦!


    這個壞東西!


    “你家老大呢?”


    “我家老大?”鐵娃眼珠子一轉,搔搔後腦勺,含糊道,“大嫂,我也不知道老大在幹什麽,好像在辦什麽事吧。”


    “他辦什麽事?幾天都沒看見他人影了。”


    鐵娃當即就笑了。


    “大嫂,你是不是想老大了。”


    顧玉汝窘了。


    “我才沒有想你們老大!”


    鐵娃不信:“大嫂,你就不要騙我這個小孩子了,你以為我不懂,其實我什麽都知道,你就是想老大了。”


    顧玉汝本來還覺得這小破孩挺遭人喜歡的,怎麽現在這麽討人嫌。


    “盡瞎胡說,我走了!”


    鐵娃忙叫住她:“大嫂,你的食盒!”


    顧玉汝沒好氣地接過食盒,板著臉走了,留下鐵娃站在原地笑嗬嗬的。


    “大嫂肯定是想老大了,我要不要跟大嫂說老大在幹什麽?不行,老大說要給大嫂一個驚喜,還是先不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看有人說男主是不是跑去讀書,他肯定不會讀書啊,那是前夫的特長,男主的特長不是讀書,他的特長是到處搞事情。


    至於男主爹,某種意義上,不是個好人,就像在西井巷人的嘴裏,這就是個地痞混子,還娶了個妓子當老婆。在普通人眼裏,這種人是不能沾的,是不容於世的。但並不代表這種人就沒有朋友,沒有人格魅力了,隻能說所站的位置不一樣,立場就不一樣。


    而聽來的據說,不一定就是事實,很多都是以訛傳訛,或者管中窺豹隻看到有限的一麵。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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