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旬,天漸漸熱了起來,連續下了四五天的暴雨,終於放晴,距離上次從鄉下回來已經快小半個月。這天唐芥正百無聊賴的趴在桌子上看著漫畫,外麵陽光明媚,偶爾傳來幾聲蟬鳴。突然光線暗下來,他悠悠的抬頭,翻起眼皮看向眼前的人,深藍色牛仔褲搭著純白的棉t恤,左手戴著一隻藍寶石玻璃鏡麵的黑色手表,深棕色皮革的表帶已經磨得裂開一道道細紋。


    來人長著一張圓臉,加上兩隻小狗似的眼睛時常擺出一副純潔無害的表情,臉上的皮膚曬得黝黑,此時他正對著唐芥開心地咧著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唐芥看清楚來人長相後,不滿地垂下眼瞼,接著看漫畫。此人是他大學室友,叫徐恒康。大學時期的唐芥經常窮的吃不起飯,幸好有這個室友,每次吃飯時間都會想著給在宿舍窩著不動以減少消耗的唐芥也帶上一份,這才讓他活著度過那四年大學時光。


    自從三年前從學校畢業,這群室友、朋友們大都各奔東西,有的回家繼承家業,有的進了大廠做起程序員,漸漸地大家斷了聯係。唐芥一直留在這座城市裏,拿著大學攢下的錢盤下這家舊書店,享受著當老板的日子。


    前不久偶然間翻到見楊田明發的動態,照片上是徐恒康跟他聚餐的場景,兩個人擠在鏡頭裏笑得滿臉褶子。唐芥這才知道這位大學室友又回來這座城市工作,貌似還有了女朋友。隻是他回來也有一段時間,沒過來打招呼不說,連個電話也沒打過,現在突然到訪,不知道是有什麽事情。唐芥腦子飛速轉著,眼睛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漫畫書。


    來人見他這幅懶洋洋的表情,立刻不滿地叫喚起來:“喂喂喂!老朋友到訪,你就這個態度啊!”


    唐芥換了個姿勢,繼續看書,嘴裏反駁道:“你半個月前就回來這座城市,還跟楊田明那家夥吃飯喝酒,也沒見你喊上我啊!”


    “哈哈哈哈,你都知道了啊!那次剛好碰見他,就一起吃了頓飯,因為臨時起意,就沒喊其他人,你這——這麽些年沒見咋心胸還變小了呢?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的啊!”來人打著哈哈,滿臉堆著笑容。


    “說吧,今天來找我是想做什麽?”唐芥合上書,坐直身子,笑嘻嘻看著他。


    “瞧你這話說的,難道沒事我就不能來找老同學敘敘舊了?”他皺起眉頭,佯裝生氣。


    “你們程序猿不是過著996的生活嗎?這大好的星期天,不在家睡覺來找我——”他指了指對方的手表,接著說:“現在還不到10點,可見是特意起早來的——要是準備敘舊吃飯,也不用來這麽早吧?”


    說完,唐芥挑釁的看著對方眼睛,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徐恒康伸出手擦掉額角的汗水,轉頭看了眼四周,接著說道:“你這書店怎麽一把椅子都沒有,平常來客人怎麽辦?”說完把屁股往唐芥桌子上蹭,結果半天沒坐上去。


    唐芥用書抵住對方正在翹起的臀部,起身將手中的漫畫塞進身後的架子上,隨口回答:“我這地方除了一些麻煩事會找上門之外,平時沒有客人——”


    “哎呀!看在以前我給你帶過四年早飯的份兒上,能不能好好說話了!”來人情緒終於繃不住了,開始崩塌。


    唐芥麵對著書架,嘴角勾起一絲奸笑,轉身立即擺出一副冷談表情,瞥了對方一眼,見他已經急得滿頭大汗,圓臉通紅,淡淡說道:“附近有家餐館,剛好我早飯沒吃,怎麽樣?要過去嗎?”


    來人點頭如搗蒜,一臉殷勤。兩人走進餐館,這個時候不是用餐高峰,店裏沒有多少客人,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幾樣小菜,一打啤酒,兩瓶白酒,開始聊起這些年的經曆。


    畢業後徐恒康原本去了大城市打拚,準備攢夠老婆本就回來買房結婚。誰知道前陣子他奶奶膝蓋有些不舒服,去檢查後醫生建議做手術切除半月板。他擔心奶奶身體,就幹脆辭職回來,準備在這市裏找個工作,以方便照顧老人。


    他自小父母就因為意外雙雙去世,一直跟著奶奶長大,小時候他生病都是奶奶佝僂著腰背著他去看醫生,如今正是回報她老人家的時候。所以上次去找楊田明,一方麵是敘舊,另一個就是希望他能幫忙找份工作,畢竟現在楊田明在檢察院上班,人脈廣。


    唐芥聽他這麽說,歎了口氣有些悲傷地說:“唉,這人年紀大了,就會容易生病,可真是受罪——”


    反倒是徐恒康全程語氣輕鬆,見唐芥情緒有些低沉,笑嘻嘻的安慰他說:“人總有一死,隻要活著的每天都開開心心的,這死亡啊,也不可怕——所以我現在就想好好陪陪我奶奶,讓她每天都可以過得舒心,這樣哪怕那一天來了,她也不會那麽害怕,因為我會一直陪著她!”他說著,眼圈卻紅了,偷偷抹了把眼淚又笑了,伸手打了唐芥頭一下,笑道:“別說這些了,今天就是老同學聚會,就光顧著說我自己的的事情了,聊聊你最近咋樣啊?交女朋友了嗎?”


    唐芥摸了摸鼻子,搖搖頭:“找個屁女朋友,女人多麻煩,天天就知道哭!”腦中忽然浮現出孫鬱雪那副哭唧唧的樣子,他擺了擺手,似乎想將她從自己腦子裏趕出去。


    徐恒康聽他這麽說,忍不住笑了:“你那個小學妹咋樣了?以前不是經常跟在你後麵嗎?”這個‘小學妹’指的就是孫鬱雪,自從那次事故兩人認識之後,也就是在學校裏碰到會互相打招呼的程度。倒是宿舍那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糙漢每次都在旁邊起哄,弄得唐芥十分尷尬。


    此時終於忍不住反駁道:“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你別每次都搞得好像她是我女朋友一樣行不行?人家女孩子臉皮薄,被你們三鬧五鬧的,說不定還真的以為我怎麽怎麽她呢——”


    “那就是說你不喜歡她咯?那你上次還跟著人家回老家,既然不喜歡還主動湊上去,嘖嘖嘖——”徐恒康擺出一臉的不忍直視,然後忍俊不禁似的大笑起來。


    唐芥白了對方一眼,疑惑道:“你怎麽知道這件事的?這事兒應該隻有她跟我知道才對,你聽誰說的?”


    “既然隻有你們兩知道,你沒跟我說,那你覺得會是誰說的?”他笑著,一臉賤兮兮的樣子。


    “你是說,孫鬱雪跟你說的?為什麽?”


    “哈哈哈哈哈,你別多想,我們隻是偶爾聊聊天——那次就閑聊說起這件事,我才知道你這麽熱心還去鄉下給人解決家族矛盾去了——對吧?”


    唐芥在心裏揍了眼前這人一百拳後,表麵恢複了波瀾不驚,說:“人家給錢了,一萬塊,加上全程包吃住,多好,何樂而不為呢!”


    “我去!你真的收人家姑娘錢了啊?你這摳摳搜搜的習慣怎麽到現在還沒改!”徐恒康一臉震驚,忍不住出拳捶了一下他這個不懂風花雪月的兄弟。


    “說好的給錢才去的啊,為啥不要?不要我去幹什麽?采風啊?”唐芥喝了一口啤酒,理所當然的回答。


    徐恒康聞言搖了搖頭,看來這人是真的不懂人家女孩子的心意。就衝這表現,也就那傻丫頭還願意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他想起來前幾天跟孫鬱雪一起吃飯的時候,女孩無意中提起上次帶唐芥回家發生的事情。他一邊吃著菜一邊聽她說著事情經過,發現隻要一提起唐芥,這女孩就臉頰飄紅,連說話語調都跟著急促起來。心裏也就明白了她對自己兄弟的感情,這次來一方麵是跟唐芥敘舊,想著說不定能幫兄弟促成一段姻緣,另一方麵嘛——


    隻可惜眼前這個男人是根木頭樁子,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開竅。看來這次自己的事情也辦不成了。想到這裏,他鬱悶的將整杯酒一股氣灌了下去,五十二度的白酒像刀子一樣刮過喉嚨。


    唐芥慌忙搶下他的酒杯罵道:“不要命了啊!白酒是這麽喝的?等會你喝多了我可不送你回去!”


    徐恒康笑了,眼淚被酒辣得跟著流出來,他抽了張紙巾擦著眼睛,一邊說:“原來想著你這也開始談戀愛了,至少懂得點女孩心思,誰知道你這還不如我呢!”


    唐芥皺起眉頭,讓他老實交代清楚這次來這邊到底是幹什麽來的。徐恒康這才慢慢說起原委來。


    原來他剛回來不久,有個女性朋友就給他介紹了一個女孩子,說是她以前同學。他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跟那女孩聊了起來,漸漸發現這女孩體貼可人,說話聲音也很溫柔,忍不住動了心。


    於是跟朋友要了女孩照片,長相清秀有氣質,便打定主意要跟女孩見一麵,誰知道女孩一直不同意,說是覺得進展太快,有點接受不了,並提議暫時不要見麵。可他徐恒康是誰啊,幹什麽都不行,就一個,臉皮厚。於是在他的死磨硬泡下,女孩同意見麵了。


    開始他以為女孩不想見麵,是因為長相可能不如照片。畢竟現在人們拍照,肯定都是修飾美化之後才敢發給別人。


    他想著這女孩這麽排斥見麵,無非就是怕他覺得她長得不好看。於是心裏也做好準備,暗暗下定決心,他喜歡的是對方的性格,隻要不是長得太過奇怪,他都能接受。誰知道見麵之後才發現,現實中的女孩比起那照片,有過之而無不及,長得極其清秀可愛。


    女孩十分羞澀,雖然跟他並排走著,但是全程低著頭,也不說話,偶爾他問一句,她才回答一句。但是能感受到女孩對他應該不排斥,因為他發現,女孩時不時偷偷看他,臉紅如霞,嘴角也掛著笑。


    就在他以為兩人可以更進一步的時候,女孩突然變得冷漠,不但不再答應跟他見麵,連信息都不怎麽回複。他開始以為是女孩對他不滿意,想著好聚好散,就準備放手。結果沒過幾天,女孩開始主動找他聊天,還提出見麵。這讓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女孩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上次找孫鬱雪吃飯,也是想著讓同是女孩子的她幫忙分析一下,結果得出結論就是,這女孩就是傳聞中的——綠茶。而他,大概率被她當成了備胎。他不相信那個時常對他噓寒問暖的女孩子會是別人口中的綠茶女,更不相信自己被人當成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備胎。


    於是他打算找唐芥談談,他開始以為唐芥跟孫鬱雪早就互通心意,隻是沒捅破那層窗戶紙罷了。誰知道這次見麵了才發現,唐芥這小子絲毫沒有意識到人家孫鬱雪的心意,連幫她的忙都收了大價錢。


    他嫌棄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抿了一口酒。心裏想著:連這樣的男人都有女生喜歡,自己這樣體貼細心的反而隻有被人當做備胎的份?


    唐芥聽完徐恒康的描述,u看書 .uukahuom 皺著眉頭說道:“這女孩不就是吊著你嘛,你熱情了,她就冷了,你要是冷淡了,她就熱情了——這麽簡單地道理你都沒發現?”


    徐恒康聽著這跟孫鬱雪差不多意思的話,心裏更是鬱悶,又滿滿倒了一杯酒準備下肚,被唐芥一把抓住。隻見他笑眯眯地說:“要不我去給你查查那女孩來曆,你放心,價格好說——”


    他撇開對方的手,將酒灌進肚子裏,口吃有些不清地說:“我就是一輩子單身,也不要花錢找你去給我調查!你這種人都能有人喜歡,我就不信了!我這麽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人會被人當備胎!”


    唐芥聽他說話都有些迷糊了,也不再逗他,笑著喊老板過來結了賬,然後架著這個給他帶了四年飯的老友回了書店。二樓是他平時睡覺的地方,這棟樓比較老舊,連電梯都沒有。徐恒康嘴裏嘟囔,還在揮舞著手,加上他本身就長得五大三粗的,唐芥差點招架不住將他扔下樓去。


    好不容易將他扶進門,扔到床上,唐芥揉了揉手腕,忍不住罵了一句:死豬!然後去冰箱拿了一盒酸奶貼到床上那隻已經失去意識的生物臉上,見對方毫無反應,他歎了口氣,打開酸奶,插上吸管,然後將管口塞進生物嘴裏。那躺著的生物雖然沒有意識,竟然也慢慢嘬著嘴巴吸起來。


    唐芥有些哭笑不得,掏出手機拍了一小短視頻,然後滿臉帶笑的回樓下繼續看漫畫。很快他們宿舍群炸開了鍋,幾個室友紛紛冒頭,原來唐芥將徐恒康喝醉的視頻發到了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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