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阿簫被長歌的咳嗽聲驚醒,一翻身便下了床,“小姐?”


    長歌趴在床邊,渾身被冷汗侵透,正拚命的捂著嘴,怕聲音吵醒了身邊睡得正熟的小女兒。


    燭火點燃,阿簫便愣住了,長歌披落一旁的長發隱隱帶了灰白。


    長歌放開手,喘著氣,抓起肩頭一縷長發,輕笑:“看來現在,真的要走了。”


    阿簫走過來,抓住她肩頭,手帶著微微的顫抖,“小姐,會沒事的。”


    長歌閉眼休息了一會兒,才緩慢睜了開來,“孟秋留下,阿恒去把末梢接過來。”她略略側頭,看向棲梧,嘴角有了真實的笑意,“讓末梢陪著棲梧一起長大,希望他們兩個能真正成為彼此的歸屬。”


    阿簫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低下頭默不作聲。


    長歌的視線掃向她,輕撐著坐起身來,安撫著她繃得緊緊的身軀,“我不會有事,隻是,可能需要睡得久一點。”


    她的身體,她再了解不過,先前為救長藍,陰差陽錯之下反而使武功更晉一級,但那畢竟是劍走偏鋒,並非練功的正常渠道,此次為救逢單,散了護體真氣,吸毒入體,後又勉力提氣出穀,形氣俱損。她看著帶白的發尖,輕聲歎道,“阿簫,別擔心,山上的寒冰床有助我的恢複,我這就回山上去。”


    阿簫紅著眼睛,轉身就去收拾東西。


    長歌盤著腿,閉著眼睛,開始慢慢調息。


    天色漸明,宮中有了人走動的聲音,長歌睜開眼來,這才發現小女兒睜著眼睛,正好奇的望著她。一見她看來,立馬咧開了小嘴,兩隻胖乎乎的小手,在身旁不停的舞動著。


    抑不住滿心憐愛,長歌將她抱了起來,溫軟的身體抱在懷裏,長歌彎了嘴角,俯下身去在她額頭上響亮的親了一口,“早安,我的女兒!”


    子期才一睜開眼睛,便看見奶公抱著棲梧在玩,連忙坐起身來要抱女兒,“怎麽今天這麽早就過來了,我來看看,棲梧,是不是餓了?”


    奶公把棲梧抱給他,看看他的臉色,才問道,“長皇子,孟將軍在門外,要讓她進來嗎?雖然孟將軍來的時候光線還不太好,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似乎很疲倦的樣子。”


    子期的手一頓,眼睛便轉向門的方向,“她說什麽了?”


    奶公小心翼翼的回道,“她沒說什麽,隻說要照顧好小公主。”


    子期垂下眼睛,掩去了所有情緒,好一會兒,才說,“那你去告訴她,晚上再來接棲梧吧。”


    奶公有些遲疑,卻被秦子期一瞪,便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低著頭退出去了。


    看見奶公走出宮來那慢吞吞的步伐,長歌深吸了一口氣,戴上了手中的帽子。


    “將軍,”奶公看著她,滿眼憐憫,不知道這兩個孩子要鬧到何時,“長皇子說,您晚上再來接棲梧公主吧。”


    長歌看著他身後,問道,“我能進去和他說幾句話嗎?”


    想著剛剛秦子期那冷厲的一瞪,奶公連忙搖頭,“今天還是別見了吧,我已經幫你問過了,長皇子不想見你。”


    長歌沒有說話,拳頭一握,便朝前跨去。一看她這副要硬闖的架勢,奶公連忙拉住了她,“哎喲,我的將軍哎,長皇子生棲梧公主的時候可是九死一生,您可千萬別再刺激他了,先順著他的性子來吧,啊?您再鬧騰下他,說不定他這條命也快去了,您就先忍忍吧!”


    長歌停下腳步,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於啞聲道,“好了,我知道了,不進去就是。”


    奶公這才鬆了手,放下心來。


    長歌慢慢轉過身去,“請你告訴子期,我有事出宮,棲梧就交給他了,若有要事,傳喚孟秋即可。”


    奶公愣住,“您要出宮?”


    長歌點點頭,“孟秋手中有我的印信,可以全權代表我。”她閉了眼睛,咬咬牙,說完了最後幾個字,“無論任何事。”


    話音一落,她便大踏步的離開了。


    子期,如果我從未給你帶來幸福,那麽此刻,也不願再讓你為我擔驚受怕,牽腸掛肚。


    房內,棲梧忽然小嘴一扁,哭了。


    子期手忙腳亂的一番查看,才發現是小家夥尿濕了衣服,一邊給她換著衣服,一邊笑罵道,“自己做了壞事,還敢哭啊……。”


    “長皇子,長皇子!”奶公氣喘籲籲的衝進來,“孟將軍她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子期忙著給孩子換尿布。


    “不是,我是說,孟將軍出宮去了。”


    出宮?大腦中有短暫的空白,好一會兒,子期才回過神來,手上的動作變得有些僵硬,“她說了什麽?”


    “將軍說,她有事出宮,棲梧公主就交給您了。”


    “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沒有,她隻說,孟秋手中有她的印信,可以全權代表她。”


    所以說,她是真的走了麽?子期猛地從床上跳下來,不顧奶公的叫喊,赤著腳衝到門口,可是外麵,再也不見那人的身影。


    他的雙手,抓住門檻,扳得指尖發白,孟長歌,你好,你真好,居然真的就這樣走了!


    他跌坐在地上,捂住眼睛,不是想哭,隻不過是外麵的光線太強烈,刺痛了眼睛。


    遠遠的,阿簫看著長歌往前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她走了過去,輕聲道,“小姐,要過去看看嗎?”


    長歌的手,握得緊緊的,直到有人趕過來將子期扶起,才慢慢放鬆下來,搖了搖頭,“他現在的身體,怎麽能讓他看見我這個樣子。更何況,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了,她看著遠處,“這樣的等待和擔憂,他承受不住的。”


    阿簫與她並肩站著,“小姐,你愛上主君了嗎,像曾經愛著公子那樣的?”


    長歌轉過身來,“如果,我還能回來,我再回答你的問題。”


    長歌這一走,已經是半年過去,子期望著棲梧的目光,日漸蒼涼。


    孟家為棲梧送來了末梢,送來了隱衛,甚至是教導的師傅,看起來,事事俱全。可是他的心,卻惶恐不安。


    他知道長歌,她那麽喜歡孩子的人,若是可以,必定是寧願自己呆在棲梧身邊親自教導,怎麽會讓孟秋來安排這一切?


    他問了孟秋,可是孟秋隻是埋著頭,一言不發。


    對於她來說,長歌的話,便是一切,若是長歌不讓她說的話,她便是死也不會說出口。


    所以秦子期見了段恒。


    孟秋知道長歌是回山療傷,可是此去六七個月,卻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她不敢說,不敢問,不敢想,心中有事而不得發,反而給了她和段恒更多的相處機會。有些時候,即使是什麽都不說,有段恒在一旁陪著,她也會覺得心情沒有那麽煩躁和無力。


    段恒那樣聰明的人,當然很快便猜到是長歌發生什麽事了。


    所以秦子期來見他,他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站在男人的角度,他當然理解和懂得秦子期,可是他也是段恒,和長歌一樣護短的段恒。秦子期若不是長歌的男人,與他段恒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他看見秦子期的時候,口氣並不好,“你終於生完氣了?所以想起來要問問她了?”


    子期的臉色有些白,“她去了哪裏?”


    段恒沒有回答他,“知道她去了哪裏,然後呢?”他看向秦子期,嚴肅而認真,“秦子期,你既與她是夫妻,就該給彼此溝通和交流的機會。如果你已經決定要放棄她,那麽,請你直接說出來,放過了你自己,也放過她。”


    秦子期抿緊了嘴,直到唇邊發疼,才開了口,“她,究竟怎麽了?”


    段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秦子期上前一步,“請你,告訴我。”淚水,在眼底凝聚,絕望而哀傷,他說,“長歌,是我的命!”


    他的愛情,此生不換。


    段恒有些動容,他看著秦子期,良久之後,歎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可是,長歌可能真的出事了,她離開連我都沒有告訴。”


    心中一緊,秦子期轉身便要走,段恒叫住了他,“我們都叫不動孟秋,可是孟棲梧能。”


    子期轉過頭來,“謝謝你!”長歌走後,棲梧的確是整日的哭鬧,原來真的是長歌出事了,血濃於水,果真半點不假。


    段恒笑了,如果能早日解開這個結,對大家都是好事。


    碧峰山上,積雪長年不化,萬徑不見人跡。


    寒氣逼人的山洞中,長歌坐在冰玉床上,長發如雪。


    阿簫站在洞門口,眼神比冰還要讓人心驚,她快速的掃了幾人一眼,徑直瞪向孟秋。


    孟秋一抖,連忙低下頭去,“是小小姐整日哭鬧不休,不吃不睡,眼看得有氣進沒氣出了,我,我也是沒有辦法。”


    阿簫看向秦子期懷裏包得嚴嚴實實的棉團,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小小姐和將軍之間的感應,她也是見識過的,也許真的是母女連心,所以小小姐才會如此表現吧。


    她略微站開了身子,“小姐的情況,也不太好!”


    長歌的臉,白得近乎透明,再加上滿頭白發,與身後積雪,融為一體。


    子期抱著棲梧,一步一步走近,終於站定在她的麵前。


    聽不到她的呼吸聲,感受不到她的溫度,可是要在這一刻,他的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因為,有她在身邊。


    “無論生與死,長歌,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什麽都可以放下了,所有的委屈,埋怨,傷心,在生死麵前,都已經微不足道。


    直到,半年後。


    洞中傳出了長歌氣急敗壞的聲音,阿簫非常確定,她從來沒有聽過小姐的情緒這麽激動。


    “子期,你怎麽把棲梧抱到這兒來了?還有你,你怎麽會在這裏?這裏天寒地凍的,你和棲梧怎麽受得了!孟秋,孟秋你給我滾進來!”


    孟秋和阿簫相視一笑,長久以來繃著的弦終於放鬆了。


    隻要小姐好了,受再多的責罰都可以。


    子期緊緊的抱著長歌,一句話也不肯說,隻有這樣緊密的擁抱,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不再了無生氣,不再冰冷刻骨。


    長歌一手摟著子期,一手護著兩人之間的小家夥,偏偏粉妝玉琢的某個小丫頭,還要在兩人的夾縫中努力的舉著雙手,“娘,抱!”


    可憐長歌剛剛醒來,一時之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便看見了眼前化身為無尾熊的夫君和這個已經一歲多的女兒。


    “孟長歌,有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夫君的嗎?二話不說,去陪別的男人同生共死,還不準人生個氣。不知道誠心道歉就算了,居然還抱病逃跑?”秦子期越說越生氣,幹脆張嘴咬上了她的脖子。


    秦子期並無內功護體,雖然有狐裘在身,貼在長歌脖子上的嘴唇,也還是有些冷。長歌連忙伸手去握他的手,想要輸些內力給他。


    子期卻迅速退了開去,眼睛紅紅的望著她,“孟長歌,請你對自己好些,這樣,愛你的人,也才會好。”


    “娘,好!”在子期離開後,棲梧終於有空間發揮,小手緊緊的抱住了長歌的脖子,在她臉上啃來啃去,舔了一臉的口水。


    長歌抱緊了懷裏包成一個棉團的女兒,站起身來,走到子期麵前,“子期,對不起!”


    秦子期咬著唇望著她,“你將印信交給孟秋,是暗示我可以隨時拿到休書,另擇良枝,是不是?然後,你也可以換個男人來愛,是不是?”


    長歌搖搖頭,“隻是想告訴你,你可以調動孟秋手中所有的勢力,護著你和棲梧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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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子期淚流滿麵,長歌空出一隻手,將他攬到懷裏,與棲梧一起抱緊,“子期,你與棲梧,是我的夫我的女兒,此生不換。”


    她的心,她的愛,曾經完完全全的交給過另外一個男人,可是真正讓她懂得愛和被愛的,卻是秦子期。


    “謝謝你,子期!”謝謝你用你的十年,讓我明白被愛的幸福。


    “你要怎麽謝我?”子期笑了,盡管眼角還有淚水。


    “謝謝你,所以以後,換我來愛你,守護你。”


    子期望著她,“你愛我,對嗎,孟長歌,你愛的,是秦子期。”他固執的望著她,“不是愧疚,不是彌補,不是責任,隻是因為愛,對嗎?”


    長歌心裏,又酸又澀,她的唇,貼上他的額頭,“如果真是因為責任,那麽十年前,我娶你的時候就該愛你;若是因為愧疚,因為彌補,你到林決家中的時候,我就該愛你。子期,我愛你,固然是從你是我的夫開始,可是,若你不是你,我就算用盡全力也未必能愛上。情之一字,從來不由人,子期,你明白的,是不是?”


    “是!”秦子期抱緊了她,淚如雨下,隻是,這一次,再沒有那麽多的無奈和悲傷,“孟長歌,你說過的話,不能改的。”


    “我說過的話,此生不改。”


    “爹,不哭!”女兒笨拙的摸著他的眼睛。


    “嗯!不哭。”他應著,眼淚卻和笑容一起,止也止不住。


    盡管有過那麽多絕望的等待,他終於,得到了他的幸福。


    守候,未必真能得到想要的結局,可是他慶幸,他從未放棄。


    人世間的愛情,有很多種,各有各有美麗,各有各的甘甜。


    有一種愛情,叫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不是放棄,隻是因為成全。愛到深處,得不得到,都是幸福。


    有一種愛情,用盡全力,佛前苦求五百年,隻為今世的回眸一笑。為此,飛蛾撲火,無怨無悔。愛到深處,有沒有結局,都已經不再重要,因為,我用我的一切,盡情的愛過。


    慶幸的是,誰能真心的去愛,誰就更容易得到幸福。


    即便是這一世情深緣淺,誰又能說,在未來的某一次輪回中,兩人指尖的紅線不會再次相係!


    所以,愛情的世界裏,真心的愛過,付出過,便已經,足夠幸福。瀟灑轉身的,原地守候的,哭的,笑的,都是美麗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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